易弦被贬了。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下凡赎罪。
“沁安啊,这次有件事要拜托你了……”
“师父不必客气,请讲。”
“有神官上报说,近几年来清安国各地总有人突然暴毙,都是中毒而死。但是这种毒不知从何而来……你看你能不能去试试天界事务杂多,沁安你的医术也不比师父差了。”
易弦感到眉心的那点朱砂隐隐作痛,低头应道:“救人性命本为沁安之职。沁安是天界医官,岂有不治之理。”
明宣垂眸 ,背过身去,声音有些发颤:“那……师父也无话嘱咐,只是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走吧。”
易弦一狠心,一跃而下。他只感觉身体倏地变得沉重,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这次要去月来国救人赎罪。当时死了多少人,就要救活多少人。
那场腥风血雨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眼前像是鲜血漫过,一点点刺痛他的神经。
仇恨吗……耳边的呻|吟,惨叫,求饶到底是父母亲戚的,还是月来人的易弦已经分不清楚了。有一个声音的他心底喧嚣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像当初他们的士兵杀死你的家人那样!”
每当有一个人绝望地停止了呼吸,易弦的眉心就会有猛烈的刹那钝痛,然后是舒身的畅快。他用力地咳了一声,大口的血从喉口涌上来,溢出嘴角,又被生生咽下。
他一挥手,一个小巧精致的青铜铃铛出现在手心。雕花古朴素雅,似是各种药材的形态。此时易弦手上的血蜿蜒流淌到铃铛上面,显得妖冶诡谲。奇异的是这铃铛开始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血滴随着摇晃四散。
而那些已经死去的月来子民,僵硬地跟着愈发响亮的铃声摇摆着从地上爬起,血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在地面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铃声如泣如诉,迷惑心神。黄昏的残阳染上神秘的黑色。
匆匆赶来的神仙看到如此景象惊立在半空,但很快反应过来。明宣作为天界之主,站在众神之首。他疯了一般地冲到易弦身边,只看见眼前红光一闪,黑袍擦过,易弦不见踪迹。
明宣愣了一下,心中明白了些什么。迅速回头吩咐神官处理事情。这一场天灾人祸,被称为“朱砂乱世。”不知多少人的心头精血,浓缩成一点小小朱砂,烙在易弦眉心处。
那些神官都是百姓推举的德才兼备的人中龙凤,也不免地要私底下议论易弦。明宣尽管是易弦的师父 ,但向来帮理不帮亲,也不好出面抑制,只是派人调查出是有人施蛊术,存心要陷害易弦。这一传二传,流言就不成样子。易弦也没有精力去辩驳,况且祸就算不是他本来想闯的,也至少是他干的,心里总会有那么一根针扎着。
易弦回过神来,惨淡地笑了笑。这里是人间了,他想,我又回来了。
人间一年天界一天,清安国过了一千多年还是原来那个清安国,可能主要是在于凌风凌水这两位皇子的飞升保佑。有我吗?易弦稍稍一想。
天色渐晚,易弦来不及感叹人间时间流逝如水,急急要寻找一个地方安身。但是“朱砂乱世”之后,不管见过他的还是没见过他的百姓,多多少少都听说他了。
“以后看到红衣服的男子,看看他眉间有没有红的一点……诶,对,就是这样!如果有,长的还俊俏的,千万别被他盯上了!”
“再哭,叫那个红衣服眉间红的来把你抓走了!”于是小孩子就连忙止住哭泣,满面泪痕的躲在大人身后,东瞅瞅西看看,好像真的会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服的人来把他抓走一般。
不过幸好,易弦以前都是一袭白衣,不知为何那天偏偏是红衣。见过他长什么样的几乎都死了,没死侥幸逃过一劫的,惊恐之余谁还会来细细记住他的模样,最多随便瞟一眼,和未来的子子孙孙说,“当初****啊,差点……”记着要报仇什么的。这倒也不妨碍他下凡来干点事情。
由于化了肉身,只好一步步走着。易弦有点后悔下凡的时候怎么没有挑个好地方,就任着性子下来了。结果现在连找个安身都地方都难。天上飘了点凉凉的雨丝。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山庄里寻到几户人家。
天色已经沉沉地压下来,易弦敲了几家人家的门,都没有回应。奇怪之余,“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一位黑衣银发男子站在门口。
“请问这位公子,可否在您这里借住一夜?”
“嗯。”
黑衣男子随意应道,转身进入房间。易弦心说这人怎么有点熟悉,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记得像谁。赶紧跟上他。
屋内陈设简陋,壁炉里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借着火光易弦瞧见这家人墙上挂着一只笛子,穗子红的发紫。
黑衣男子拿出一把椅子放在易弦面前,道:“坐。”易弦仰起脸笑说:“真是太感谢了。在下易弦,敢问公子大名?”这一看,易弦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真的很像他。但是眼前这个人头发是银色,他早死在那里,又怎么可能是他。
那黑衣男子微微出神,直盯着易弦那雨丝都尚未抹去的脸,以及眉心夺目的朱砂。他侧头道:“不必多礼。在下……海楼。”
“云生结海楼?好名字。”易弦掏出手绢擦一把脸,反客为主道,“坐啊!”
“请问你们这里的其他人呢?”
海楼轻声回复说:“这里就我一个。”
“那为何有十几座房屋?”
“我造的。”
“为何?”
海楼抬眼看了一眼易弦,转头添上几把柴火,说:“因为我的心上人,曾经没有地方住。”
“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帮我喜欢的人。我就想,什么时候我有能力了,我要给我喜欢的人想要的所有。”
“那,那位姑娘知道吗”
海楼身躯微微一震,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易弦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岔开话题。他递了一个抱歉的眼神,提高点音量问:“那把笛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海楼似乎有点犹豫,随即起身取下那支笛子,抚净递出去。“小心些……”
易弦接过笛子。这支笛似是竹子制成的,不知用什么漆上的色,黑色,隐隐透露出紫红。镶头却是白色,格外突兀。
“这是……”易弦摩挲这竹笛。
“骨头。我的笛子,有名字的。”
叫千祟。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房间:“海楼,这屋内,只有一张床。可有棉被吗?”
海楼从另一间屋子捧出一叠被子,拿了稻草铺在床边:“我睡地上。”
易弦推辞了几句,拗不过华言,只好看着主人睡到稻草上。
深夜,易弦心事重重。他明天开始周游月来国,直到救下的性命达到一千条才正式重回天界。不过,清安国要先去看看……
他翻了一个身,忽觉身下一空,小声叫了一声,一下子掉到海楼的榻上。
“对,对不住……”易弦慌忙坐起身,手不小心撑在海楼的另一只手臂上,又是一滑,整个人压了下去。
“先生……”
易弦瞪大了眼睛,身子向后跌了一下,顺势坐回床上。
“敢问易公子有何事?”海楼撑起身子,银发散落在肩头。一双眸子深邃幽远。易弦瞟到他左边锁骨处有一道疤痕,但一晃眼就被衣领遮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也不好让人家……咳。
推搡之间,易弦的铃铛掉下床,被海楼一把接住。轻轻的“叮当”在静谧的夜晚格外引人注目。易弦有些慌乱,探身伸手去拿。
“这是易公子的?”海楼整了整衣服,勾起嘴角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