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季夏婚配与他，而今，是仲秋的月夜，檐角挂的红灯经西北风宽厚的掌轻拂摇晃着，剪影流光投在窗牖、户壁，如漱芳斋逢年过节才登台的皮影戏，栩栩如生。只是不知当它转至第几圈的时候，我的金骏眉冲盈得满室生香。）
（执起壶耳往白瓷里添半盏，着实沁人心脾，不禁低首含笑。）
逐云，不必你陪着了。
（由此，亲献茶水向书房，见着沿途的花楹绿树也欣然，好似再熟悉不过的友伴，可知它们要如一的伴我，度尽寒暑与余生。）
（步蹀躞，视线所系是书案前的郎君，他凝着眉手不释卷，于我的到来浑然不觉，当真可爱——我为我此前年幼无知嗔他可恶而心怀歉意。）
（悄放了呈盘，绕至其身后，蒙其目。）
猜猜我是谁？
（此话一止，又觉得幼稚非常，唯恐得到他的诘责，便伶俐地撤去屏障，如一尾求生欲极强的游鲤，回于座畔轻扶其膊，自他的臂弯，钻进他的怀中，顷刻间粉透一张脸，作娇道。）
夫君，不要看书了好不好……

我明天必须回戏！

【门扉一敞，暮风弥漫室中，于此夤夜间，只当是侍者往来添茶、或剪烛，未分神注目，仍耽溺于章牍籍册、辞藻文赋间。细影翩跹拂过身侧，神思未及转圜，目前便蒙一道晦暗，不能视物，且闻怡声软调俱是熟稔，只笑而未应】
【耐性不足一瞬，将凝脂玉掌攫于指间，两臂相抵，见婵娟柳腰一旋，顷刻便落怀，低声询道】 更深露重，怎么还不歇息——
【闻言便阖籍，辴然扬眉】好，就依卿卿言，不看了
【颔略低，室中漫散的渺渺烛光，流转于她眉眼间，霞色覆靥。鬼使神差间，曩昔旧事翻涌颅中，如御景亭的雪日，雪霰盈庭、疏风凛凛，凭藉觉罗血胤、且纵性疏侻，作耍谑弄与她、龂龂计较，至今思来靦面难对】

（紫禁的甬道过于漫长，彼时我总疑心不能走到它的尽头。而那些盛满玫瑰、葳蕤的庭院里常常怀着诡谲与算计。风雨无尽，沉舟侧畔。）
（我曾以为半生都要在这样淡漠的穿梭间耗尽，直至萧霄降临我身边，将我收藏、安放、细心保管，使我渐次疏乎戒备，敛去荆棘，甘愿被他磨砺成一块软玉。换而言之，他如悬于穹顶的暖阳，我微渺似田间无名的葵花，除了向他俯首称臣外，别无选择。）
（自然环住他的脖颈，任锦袖松褪，露出一截皓腕贴其肌肤。）
我煮了茶给你
（玉音起，偏似江南的吴侬软语，早失了京话的利落。坦白地说，我很难再对他严词厉色。即便、即便他重新展露戏谑的面貌，也不愿如最初应付他那般伶牙俐齿——只是这种想法很快便轰塌了，在他将要移开目光时。）
不许看书，也不许看别处！
（如此言，分明未占道理。于是低却眉眼，声若幼蝇。）
夫君勤勉，深夜仍手不释卷，我怎好独自安睡呀——

我老婆这么可爱，我还不回戏（人神共愤）

【扬眉应道】你又冤我了，此刻有姮娥落怀，便是千钟粟、颜如玉都难引我分神兼顾
【轻拨云鬓间的玉钗，不免喟叹几分，自结缡壁合以来，她行举皆如鼎纶所褒扬般，是令仪淑德、柔明自远，昭然可见阀阅容雅。乍见这副骄矜小女作态，倒引心间忭跃难抑。也庆幸拘于阊闔的几载，未曾摧销秉性、未曾摈弃璞真】
【及闻后言，微若蚊呐般，所幸清明在躬，贯耳俱晰。谑道】夫人这是怨我了啊

正因你看的这些千钟粟与颜如玉，我总是说不过你。
（与之相视，似嗔还羞。）
（皓魄当空，云淡浮游。从前最期盼的，无非拜月与乞巧二节，或因团圆和乐、琴瑟在御乃世人寻常愿望。携柏湖船，花衣迎仙，多少也藏了些少女的心事。而生于高闼，虽享金汤玉石，往往也失去最简单的选择权。彼时常怀将就度日、相对两厌的疑心——岂知他是所有的例外，亦如天赐的礼物。）
（是纵然赏遍风流，仍觉最好的定数。）
（耳廓一烫，答他。）你这样好，我怨你什么呢？

【瞬息思忖后，又问】你这是夸我博学洽闻？
【闻此言时，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但于她跟前，总要略作几分狷介谦逊，轻描淡写应道】不过是得益于夫人的相让，你是存了心不同我计较罢了
【烛花轻爆，室中晦暗又添一重，倒显蟾光满焕。目睃向雕窗处，疏星落画檐，轻询】明日休沐，你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我陪你——

（勒尔甘最珍贵的，便是无论经历了何种世事，仍然保持最初的少年气概。）
（大抵这也是他身上最令我着迷的品质。）
非但如此，我还要夸你——
（我望向他那双温柔无比的眼眸，见到其中微小的自己，笑得由衷而甜蜜。我时常想，假使天意难以预测，勒尔甘与我将遇到很多困难，那就让他冲锋陷阵，但如果迎面有刀枪风雪，我一定勇敢地为他挡去。）
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夫君！
（并不忸怩，满足地言明。复聆后话，瞳如匿星汉。）
有呀，想要和你穿得很相衬，一齐出门吃锅子，挽手逛夜市，央老翁为我们画两支糖人，看江湖百姓耍把戏，最后去河边泛舟赏月。
（折指数记，话与他知晓，半晌才觉有失妥帖。便略显慌张地收回手，轻询他。）这世上属我最为贪心了罢？其实那些有没有都无妨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还有两帖，我可以的！
嗯，那我便厚颜接纳夫人这一声赞扬了
【眉间浮过笑意，溯思旧事时，慨叹道】从前途经坤宁门时，总能听见那些成群结伴的小宫娥，交口称赞额尔图女官蕙心纨质，是个誉满阊闔的人物。是以咱们初成婚的时候，我总惶然难安，汗父膝下胤息丰足，我亦算不得踔绝拔萃之辈，盟婚于我，又会不会叫你失望呢
【又作稀松平常一笑】故而夫人这一句话，于我而言，也如定心丸般
【轻握她两掌，缄默了半刻】不贪心，余生这样漫长，我犹嫌不够呢。桩桩件件都得记下来，以期来日

（翠黛轻挑，一派春风得意。）
（不是为勒尔甘难能可贵的剖白，只是因为无意发现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块儿。从前未曾在意过，就连靠近他的影子都能令我感到幸福。心间的小鹿欢呼雀跃，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仰面反驳道。）才没有教我失望呢——
（得见他眉目舒展，开怀发笑，我也不吝还以他最甜的颜色。但求将他每个表情烙进眼底，珍之重之，以期白首时仍记忆犹新。于外，他是教人琢磨不透的廉王；于我，他是最好不过的少年郎。他常以为自己不解风情，疏于体察人意，只记得过往的嗔对与刁难，而我却明白，他永远是漫天大雪里顾我感受的勒尔甘，他最最善良。）
（秋波落向相扣的十指，柔声呢喃。）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长眉一挑】夫人方才说什么，声太小了，我听不清
【闻她引来上邪寄思，分明是鞠养京畿的娇娥，可抑扬娓谈间，总挟几分糯声软调，落此阒然静室中，总叫人心旌悬摇难平。促狭心起，自顾低首濒近耳廓时，捋顺鬓边青丝，又道】来，再说一遍
【窃语尽数付与昏烛鸾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