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想在家吃饭。核账太耗脑，脑袋一空，肚皮就更饿！谁想吃府上的精致小菜，谁想和明氏姊妹一起喝养生冬瓜汤！就想吃肉，大块儿的牛肉，肩峰肉或臀尖肉，烤得肥油直冒，咬一口，好吃的舌头也能吞下去。）
“哥！今儿喝酒吗，得喝罢——”
（坐也坐了，菜也点了。仍是靠窗的包间，门外是吵吵嚷嚷喝酒划拳的人间烟火，窗外却只有一轮孤月，映着半塘残荷。）
“咱们可好些日子没喝酒了，再不喝点，我都要做噩梦了！”

不是了。

（今日月满，小肇请吃肉。什么肉，羊肉与牛肉。我一贯吃不来羊，腥膻味能穿过十里长街，精准无误地灌入耳鼻喉。但我还是来了，只因架不住牛的诱惑。）
（大不了，我不闻。）
（小肇体贴，半份羊肉也没有点，呼呼啦啦摆了十几个盘子碗，全是我爱的牛。感动之余，也体恤他的难处，招呼小二哥送上三两小酒。他自个儿喝，足够了）
你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哥哥我就不客气了，先吃为敬。

（对酒当什么歌！酒盅端上来，咬一大口肉，滋溜儿嘬一小口酒，肉香更劲！好吃好吃！满腮帮子鼓囊囊的，此起彼伏，嚼动极快。这是在宫中就养成的习惯，吃得快些，好不耽误夜里做功课，进而不耽误腕上睡觉，更不耽误明早起床。）
“我十天半月不见酒，就会做梦，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去了！在上书房一坐几个时辰，师傅念着书，只要一从我座位边边路过，就给我吓的！”
（再一大口肉，一小口酒，滋溜！）
“嘴里有点儿酒味，阔以提醒我已经成年，这辈子不需要再回去那冷板凳上坐！”
（今儿肉这么这么多的腱子啊？也太香了罢，一口接一口，渐渐就忘了滋溜。）

（跟小肇吃饭有一点最好，他是不管不顾的，无论菜肉，进了嘴里，一边大嚼特嚼，一边还能说出许多的话。不必费心去接，也不用停下来等，自在又愉快。）
不见得
（牛肉切得薄，一片肉七分瘦，三分肥，放在炉子上烤，片刻就能熟。再蘸一点辣椒粉、孜然粉，连盐也可省，便足够香。一口一片，简直令人沉醉。）
你若办不好差事，再回去坐板凳也不是不可能。你还记得康王叔？我听说他二十六七的时候，还被皇祖叫回上书房重新学了一整年。哦，好像他也没啥过错，就是涨胖了十几斤……你晓得的，皇祖一贯中意俊俏的子弟

（哽住。一口肉，没咋嚼，囫囵儿卡在嗓子眼。赶紧咕咚一大口，咽了咽了，脖颈子一直，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这……这也忒吓人！”
（酒喝没了，换茶也行。烤肉店的茉莉花茶贼难喝，不仅碎，还是陈年的，我俩上回喝了一次，只差没拿一大盆凉白开去涮舌头。倒是凉茶还好，里头放着甘蔗、胡萝卜和玉米块，小火炖得甜丝丝的，咕咚起来，相当带劲。）
“月有阴晴圆缺，人、人也有时胖时瘦！”
（凉茶这东西，给人一股错觉，好像只要喝它下肚，再多肥腻，也能轻易穿肠而过，绝不在肚腩上留下一片赘肉。再望望月亮，瞬间充满了自我感动式的信心，拳也握了——再夹一大筷子肉，吭哧，嚼嚼嚼！）

（我不比小肇，吃一会，非要停下来，说两句话，喝三口水（茶也行，酒亦可，无茶无酒时，拿汤来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一条肠子通到胃，咽得下嘴里一口肉。而我，偏食惯了，专心致志只吃喜欢的某一样，吃干净了，也就很饱。）
说的是，我看你近日就瘦了不少
（虽不再继续，但筷子仍举着，时不时将肉翻个面，在烤熟的第一时间夹到他的碗里）
得多吃点，脸圆圆才好看。你不能瘦，显得尖嘴猴腮，凭白老了十多岁
（还有后半句，忍住了没说，不想吓唬他。大小伙子若连脸蛋上的二两肉都挂不住，岂不成了没牙的老太婆？我天，那不是丑成……了！）

（这话相当顺耳，使人重燃食欲，恨不得对门外喊——伙计！再给我烤一头牛来！只是胃不争气，又吭哧了两口，忽然饱了，再喝一口凉茶，饱嗝一打，险些要漾出来。）
“呃……”
（吃不了的这些，烤都烤了，难道能打包？天生对银钱的敏锐，使我意识到，即将被放弃的，是牛身上最好吃的臀尖肉，这分量，差不多值二钱银子呢！）
“哥！你说的是！”
（我是不能太瘦，难道他就可以？剩下这五六七八牛肉，他若能分担一半，我这里也好过不少。）
“你也是！咱们一起吃，一起圆乎——”
（也想学他，眼疾手快夹片烤好的肉，与之相反，我是要夹到他碗里去。可他怎么那么快！我筷子还没等碰到肉边边，就被他截胡，尽数朝我碗里丢进来了。）
“娘耶！”

（我的脑子里，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想起了那位八公子的脸。我虽没与他真正打过照面，但自从他不知从哪个胡同里冒出头，受到京城大姑娘小媳妇的热烈追捧之后，关于他的画像，已然挂满了各大字画店，劣质一点，过度不真实的，更横扫了大街小巷的地摊儿。每每经过，不经意瞅上一眼，几乎能使我立地晕厥。痛心疾首的同时，更下定决心，吃胖小肇。）
不行！你圆只在脸上，身上仍瘦，我若多吃，脸是不胖，全胖了肚子，我还没娶媳妇儿……
（筷子一伸，按住他跃跃欲试的手，再一肃，端起大哥的威势）
快吃，吃完结账，不准浪费！

（瑱这一张脸，只要不笑，就很骇人！既能把不阔以也变成阔以，也能把阔以变成不行。但是他讲道理，道理听着特别对劲儿，唬得人一愣一愣的，把头点如鸡啄米。）
“我能行！我阔以！”
（男子汉大丈夫，又自天家诞生，岂可以被这小小几片烤肉唬住。坐着吃不下了，那就站起来！索性此处是个幽雅的包间，我这样不成体统的吃相，传不到外头丢人。）
“不过，锅啊，其实我肚上已经有肉了，最近都没怎么骑马，总坐车——”
（嚼嚼嚼，嚼嚼嚼，嚼得越多，越发难咽。）
“除了朝会能站个把时辰，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案前办公，我总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拉得开六石弓了！”
（愣、愣咽！噎是真噎，可不能再喝茶了。为什么？你懂的。）
“连四石的可能都够戗！锅，咱们该去练练了，离秋狩好像没几天了啊！”

（我平常与他一道走，竟没发觉他站起来，竟然很像一堵墙似的魁梧。这样的压迫感，逼得我不得不，也站起身来，假意拍拍袍子，理一理袖口，好让自己的威势保持在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发威的大猫，变成老虎，也不能用逗猫棒一比划，就原形毕露了不是？）
练！说练就练，打明日起，过午不食，谁吃谁孙子！
（什么六石弓，比射箭，还没找着赢过我的人。这绝不是一句假话，论剑术拳脚，可能不及众兄弟灵活优雅，但是，作为一名猎人，我的敏锐，犹如猎豹。因此，我能笃定，小肇这孙子，当定了。）
老板！结账！
（架起吃撑不敢低头的肇，慢悠悠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