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昭昭

【昨夜京中降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雪，今日我自永寿定省后出，望见一色黄琉璃瓦硬山顶皆戴了银帽儿，白雪朱墙，煞有介事的浓重夺目。】
【还是寇蜕园先提了此茬，说紫禁城难得落这么厚的雪，不知道御花园里我幼时常荡的那秋千有没有被大雪压垮。我一时兴起，难得没有肩舆也能应允在这雪后徒步，却也还是叫人搁前头扫出一条干爽路来，一通御花园。】
【满目素裹，园子里除了青朱白灰，便再无什么点缀色彩。一行人不疾不徐，方过了垂花门，只闻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哀叹，如泣如诉，卷在这韧劲的风中，在耳旁摇摇欲坠。我负手勾着辫子，循声走过去，在垂花门后不远处的亭阶上，瞧见一抹还算熟悉的影。】
不尽心当差，跑这儿哀天怨地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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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福晋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在腊月的前一日，姨母托人来信告知，我琢磨着，是不是真该离开这里回家去，可我不舍得实在太多，不说远的，就是承乾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如此。还有——便是知道不会有结果，也试图抓住的那个人。】
哎——
【我坐在园子里，因昨日暴雪，素日畏寒的主子们自然不会往这里来，小丫头们也乐得在屋里烤火伺候。而我，或是因即将离开紫禁城，甚至离开京城，而格外珍惜眼前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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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尝听闻，在雪中呆得久了，便会出现雪盲之症，却不曾听说，还会有幻听的毛病。我扭头去瞧，尚不及将满脸的愁绪藏起，低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今儿不当值，难得出来一回，还叫您遇上了。
【我从前也常去四所送东西，于是同大部分皇嗣都算认得，虽不似定娘娘的阿哥那样熟悉，也是打过照面的。眼前这位倒是不一样，我记得他，甚至印象深刻，全然是因为他额涅，长得可太好看了。】
积雪这样厚，您是从永寿宫来？

【大雪过后便是霁晴，纵使当下日高空亮，但三九凛韧的寒风依旧如把小刀，毫不留情地刮在脸上。我绕过她，缓步踏上雪阶入亭内，寇蜕园立时冲到前头来拂开亭座儿上的尘埃。】
恩，方给妃母请过安。
【掀袍坐在垂莲柱下，胳膊懒懒地搭上亭杆，眼风一扫，边赏雪景边示意她进来坐。】
嗯？【骤然直起半个身子，堪堪凑近她的脸。】你哭了？为何啊？这大冷天的，也不怕把眼睛冻住。

哟！
【跟在他后头进了亭子，忽然凑来的脸将我吓了一跳，轻轻拍了拍胸口】我说是风迷了眼才流泪，您信么？
【而我素来也不是个爱矫情的人，未等人答，自个儿却先笑了。我无意隐瞒，干脆也将实情说与他听】我...要回家去啦，原以为对这宫里的东西没什么好眷恋的，没曾想啊，这真真要走了，还怪舍不得的。
【只有在冬日里，才能见到这样安静的紫禁城。小时候管家常说，女人多的地方事非多，后来到了京城，又听人说，一个女人啰嗦起来，就像五百只鸭子，于是我甚至一度怀疑，若当真一个女人能变五百只鸭子，这紫禁城岂不是成了全聚德头号的供鸭商？】

【她是西六宫那一带的小女官，我隐约记得，却不甚清晰。而我如今坐在这里听她诉衷肠，放眼阒其无人的园子，也实在是因为我很闲。】
呵，我听说过流泪对汉使，因书寄狭斜，却没听过因着要回家而哭的。怎么，莫不是近乡情怯，还是——你家人难不成欺负你？
【立在亭檐儿上偷耳朵的麻雀也在我这句话音落后，立时噤了声，好事儿似的也欲一探究竟。】

【我初入宫时，何曾不是归心似箭，纵然额涅已经不在，可我的阿玛还在。我是从几时起，开始对这座本不该有我的宫城有所留恋呢？是一路以来相识的宫人，是曾在宫外就熟悉的故人，还是——还是我深深掩埋不让人知晓的情愫？】
那可不能，我阿玛就我一个女孩儿，谁敢欺负我。
【听他所问，答起话来很是骄傲，重男轻女的人家不是没有的，可格尔齐不太一样。】那么您呢，除了血亲，紫禁城里难道一样让您挂念的事儿也没有了？
【他的随侍站在亭外，手里捧着个锦盒，瞧着精致，也看不出里头是什么。】

【她这话问得略显夹生，我倒也觉着无关紧要，闲懒地扯了扯嘴角，半截身子向后靠去。】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我于内廷降生，于宫中养大，紫禁城可不就是我的家，岂能毫无挂念？
【身上的紫貂端罩仿若还留缠了几缕永寿宫内幽香，我短暂地阖目冥思，坤宁树下同四哥歃血为盟、上书房的烟墨、箭亭挥汗，乃至小杭津那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皆一一闪映在眼前心头，好像就刻在了朱漆黄琉璃瓦里头似的。】
嗐，你在主子身边做过事，总之是衣锦还乡，这是喜事，莫要自添伤怀冲撞这喜气了！

......
【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他终究不是我，自然也不知我的心思，而我同他，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若辩解过多，未必是好。平复了些许思绪，点了点头】您说的也对，今儿是我多想了。
【伸手又指向那侍从手里的锦盒，问道】那里头是什么好东西，瞧着，份量怪沉的？
【他那侍从，虽面上镇定，却显然只是强撑，这腊月寒冬，怀里又拿着主子的东西，自不敢懈怠，想来也是挺惨。】

【随她一提，我瞥向寇蜕园手中的红漆果盒，心底似有一阵柔软，却到底不愿据实相告。】
南方进的时令果子罢了，无甚新鲜。我等下要往慈宁去给皇玛嬷请安，久日不见，总不想空手而去。这是孝敬她老人家的。
【寇蜕园应景咧嘴一笑，我却瞧他鼻涕都快冻成冰垂了，惹人生笑。抬起紫貂手揣往他身上一招呼，落脚已毕，踏雪往慈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