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妃册宴后，长春门显得较往日里更加生机勃勃。外头的榴花开的正好，花团锦簇间将一整个春日的锦光都收了进去，即便是岁岁相类，却也让人觉得畅快极了。小山到了出宫的年岁，本不愿循例出宫，我却不愿见她将时日荒废于这吃人的地界，替她寻了门好亲事，送出了皇城。】
【而今再想来，往日初见她时的种种倒好似尤在跟前。】
【正是午膳时候，内务府遣个太监过来，道是近日又有宫人招揽，特意替我留个得利的，拨往长春殿。我心知这里头多少有些讨好的门道，却也并不指摘，便自摆了摆手，寻人引了她进门。】
【宫婢于我身侧沏茶，茶沫子在滚烫的水里泛开了花儿，我端着茶盖子徐徐摆弄，少顷，似闻座下动静，方置了眼风过去。小小的一个影儿，因低垂了头，瞧不清眉眼。】
叫什么，打哪儿来的？

（ 天放亮时，睡梦中的人影已渐渐模糊，睡眼睁开瞧见的只有这低矮的房顶，和周围其他人匀称的呼吸声。悄悄披衣起身，兀自盥洗收拾。听嬷嬷说，今儿便是带我去长春宫的日子。四妃册封，阖宫上下尽是喜色，趁着这个时候将我送到懿皇贵妃那里，也是嬷嬷给我的最好归处。）
（ 打进宫起，我由人指派进了尚食局，嬷嬷待我极好，总说我与她老家的小妹有几分相似。想来嬷嬷是许多年未曾见过她的小妹，只隐约记得她幼年时的样子。懿皇贵妃将将得了大恩，各处都巴结着，她那里的人在外边儿自然也要比别人少受些委屈。只是我尚不知贵妃娘娘是怎样的主儿，心中也难免忐忑。）
（ 拾掇的差不离，内务府来了人接我过去。春色正好，一路走到长春宫，眼瞧着石榴花蜿蜒一路，与这风光正盛的地方倒也合衬。内服务的太监进屋禀报，过了一会儿方来人引我进去。将迈过门槛儿，有股子说不上来的紧张便压在心上。依着往日的规矩行礼问安，只是此刻站在地当中的我比平日里更胆怯了些，后背上似乎也沁出了一层汗珠儿。）
：奴婢陶喜见，原是在尚食局伺候的。

【略显瘦削的半张脸，在晨曦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温和而波澜不惊。我想起在她这样年岁的时候，我对于禁城曾有过的无端向往，它们如这初生的旭日一样绚丽。可惜皇城的阴雨太多，一个晃神，倒似什么也不见了。】
【喜见，是个讨喜的名儿。我不知是她从前的名讳，还是叫其他嬷嬷改的。其实都一样，不过是供人差使方便些，于她，到底是毫无相干的。】尚食局？
【恰逢岱月递了半盏茶和几碟小食过来，稍一寻思，嘱咐底下宫婢将其中一碟八珍糕送到她跟前。】想来这些年跟着里头的嬷嬷也习的不少，可晓得这是甚么，又如何制成？

【她说的十分详尽，我虽并不知其中究竟，但见一旁的岱月轻点了点头，想来应是无误。直至最末了那一句，可见她十分擅识人眼色，也惯是个会说话的。可惜——】
【我虽喜玲珑，却又并不十分乐见这样的玲珑，堂而皇之的摆在我面前。】
【又令人将那碟糕点取来，指甲的尾端漫不经心似的拨弄着半块儿，少顷，方又抬起头来瞧她，却是一笑。】服至百日——偏本宫是个最没长性的，莫说百日，便是接连三天用这同样的吃食，我也觉得难捱的紧。
【到底未动那八珍糕，只挥手让人撤下，又接了帕子来，仔细擦了擦手。】喜见，【我又一次喊她】你说，这宫里头，是否常有如本宫这样，喜新厌旧之人？

：奴婢愚见，想着无论是八珍糕或者是其他，有人食百日也不见其功效，有人一口未动，便已是年轻貌美，旁人难望其项背。
（ 她开口言语，却让我有些摸不透，不知刚才那几句是得了她心意，还是偏颇了。杏眼只盯着鞋面儿上的素色，余光可见上位者的一双绣鞋，且不说材料质地，单是针脚就是云泥之差。不敢抬眼，耳里只听见轻微的响动，想来是已将那盘八珍糕搁置在旁。）
：奴婢低贱，实是不敢妄论主子。奴婢读书不多，但且懂这喜新厌旧四字，奴婢瞧着这四个字儿，该是极好的。至于新旧二字如何辨别，也是因人而异。就像外边儿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娇艳欲滴的，最是惹人疼。花是新花，树却是老树，如何论新旧呢？只要能开出好花儿，就是招喜的。这样喜庆的开在院儿了，咱们长春宫也必是日日大喜呢。
（ 宫里的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还是卑微如尘的奴婢，个顶个儿的喜新厌旧。从前路过冷宫时，听到那些个哀嚎也都是真真切切的，可曾经她们受的恩宠不也一样真切吗？我猜想着，宫里的女人最怕被人遗忘了，尤其是被天子遗忘。即便贵如眼前人，或许也有这样的担忧。但我总归不是局中人，看得尚且不透彻不明了，囫囵言语一二算是宽慰，也是发于真心。诚如开口所说的那样，希望长春宫日日大喜。）

你倒很会说话。【但要想在宫中赖以生存，最要紧并非是巧舌如簧。即便生来玲珑，能如孔明先生对着东吴诸谋士般口灿莲花，也得要有人乐意来听上一听。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在不同情境之下，也显得极为不同。有时藏拙是更难能可贵的智慧。】
【当然，她不过是尚食局送来的宫婢，这番适时显露的灵秀，并不招人厌恶。】
但本宫以为，总没有什么能够日日长新，时时得喜。长春的榴花虽向来开得好，可我看了这么些年，也早都看腻了。可这并不打紧，即便除开榴花，这儿总还有旁的讨我喜欢的意趣，甚至——
若有一日我都不喜欢了，弃之也不可惜，只再寻别处栖身罢了。
【你瞧，并非我因长春而喜，却是长春因我而盛。换之他物，也无不同。】

这是第五位弧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