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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果陀】燃雪之城(哨向|长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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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龙的贪欲
三十分钟前。
“他又迟到了。”
涩泽慢慢拖动酒杯,水痕就在日光里极为刺眼地划进果戈理的心里。
“您们似乎挺熟悉的?”果戈理问他。
“老朋友了。”涩泽简单地说。
果戈理悻悻地。“哦……”
陀思妥耶夫斯基越是活跃在公众的视线当中,他就离果戈理越来越远。离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那一小段回忆越来越远。哨兵握紧拳头,随后脱力地松开它。他原本打算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现在却被涩泽搅得坐不下去。一根针似的酸楚钉进他的心上。
“他在办公室,您直接去找他就行了。”
他起身欲走,手腕被对方冷不丁拽了一下。
风骤起,把他的帽子刮掉了。一束微风钻出手臂,化作利刃企图撕裂涩泽的手指。涩泽吃痛,他缩回手。对方手背上的红肿,令回过头来的果戈理心下一惊。他略有愧疚,将自己缩紧在白袍子里,隔离袍发挥效用让这阵邪风又消散了,果戈理弯身捡起帽子。
“呃……抱歉。”
他低着头,因此也错过了涩泽龙彦眼里闪过的一丝狂喜。
涩泽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哨兵。
绒球随长辫在光线里摇曳着,和果戈理潜藏的肃杀气息形成迷人的张力。这种天壤之别在涩泽眼中勾勒成型,他将身边的凳子拉出来,挡住了果戈理的去路。
“您这是干嘛?”果戈理抬起头,看到涩泽龙彦打了个响指,把服务生招了回来。涩泽龙彦的态度出现某种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口气也好了些。
“我改主意了,你坐。这单我全付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张罗,涩泽从服务生递来的酒水单上随手点过几样,昂贵的金额让哨兵眼睛发直。
“随便点些好酒,跟我是不用客气了。”
“这么破费?不用了吧!”
全从菜单的末尾开始看酒,下的单不是六位数就是七位数。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果戈理试图婉拒,却被按着肩膀坐了回来。
“我也是费奥多尔的老朋友,怎么了,我点的酒不能喝?”
“这……”他这么一说,果戈理还真有点不想喝这酒。但他换了个理由,“在中午喝酒的话,被同事看到会被罚款的呀!”
“一杯酒的面子也不给,估计是费奥多尔故意让你这么做的吧。”
“……”
果戈理只好憋屈地等着酒上桌。
不舒服的感觉,在他尝到平时喝不着的、不知何名的高级法国葡萄酒之后一扫而光。香气让他不敢多喝,怕惯坏自己的舌头,他听涩泽说了一遍这酒的名字,没听懂,装模作样学对方品酒的姿态啜着又喝了几口,慨叹起来有酒就是消愁。
资本主义有钱人的生活啊……
“说起来,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找高级向导本人谈嘛,”他尽量放慢速度,结果还是几口将酒喝得差不多了,他瞅瞅对方,“我和他其实也有七年没见面了。”
“嗳,我也想,他现在可没空接待我。”涩泽轻晃着葡萄酒的液面,“前不久他惹的麻烦,应该也快显出来了。”
隔着宝石一般的酒液,涩泽凝视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指肚被黑套指袖衬得倒是精致,但上面古怪的触感还没完全消失。果戈理身上那件衣服,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独属于英国“钟塔侍从”的内部用品。那东西他只是听说过,刚才遮断了他的大部分感知。
“我在一层就看到你们。看样子,阁下并不知道福泽谕吉是做什么来的吧?我原本还以为他会想办法借用你的能力躲过一劫呢,说实话,我挺意外。”
果戈理呛了一口酒,“躲一劫?”
涩泽的余光扫回来,“他没和你讲?”他扬了扬眉毛。
“福泽谕吉是日本方面派过来的代表,名义上是代表。其实所属一个新生的特别行动小组。你明白吗。福泽的小组是因为专门某个案子才建立的,虽说也管一些别的事,介乎政府和黑手党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上,光看成立的时间就一清二楚了。这个组织是两个月前刚成立的。”
“怎么回事,”果戈理一头雾水,他确实不怎么关注国外的动向,也不需要关注,“这位福泽是做什么的?”
涩泽瞥他一眼,决定对这人半张着嘴的蠢样视而不见。
“当然是过来调查你的朋友费奥多尔的。”
“两个月前,日本出了一件惊动横滨上下的盗窃案。这你不会没听说吧。日本哨向科的部分基因样本不翼而飞,直接导致五百多名士兵的提前退伍。”
涩泽喝着酒,语调悠悠地说着。
“士兵的基因样本都是具有独一性的,就和一个人的身份证明一样受到统一管理。但是,又不太一样。横滨为了解决这些军人的问题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他们的样本被盗,很可能就会被敌方掌握全部的思维结构。明白了吗?这些士兵只能废弃不用了。”
他将酒杯安放了下来。
他对这杯酒的口感并不太满意,酒储存得太欠妥当,想必没有严格控制保温酒窖的温度,香味过早地变涩了。
“新俄罗斯也不希望自家唯一的高级向导被人乱泼脏水吧,但是真可惜。”
见果戈理还没有跟上思路,他直白问了一句。“你知道是谁偷的样本么。”
果戈理感觉身上的披风立刻变得沉重下来。他想起那封信。
“……费、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这不可能吧……”
“我只是向你讲述一个事实。至于信不信,那是你要处理的问题。是我邀请他帮忙偷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高级向导有可能避开全部的追踪。”
涩泽龙彦手中把玩着杯旁的纸垫。拨弄纸张的边沿,手底下“啪”一声轻响,方形纸片就扣回桌上折成了两半。
他真想三两句话也破坏掉这两人之间的浅薄羁绊。
就和这断这张纸片一样简单。这么一个消息闭塞又无忧无虑的劣等哨兵,亏得能获得那个费奥多尔的赏识——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太多事没有告诉过尼古莱·果戈理了,涩泽想,既然果戈理光是听到盗窃就开始惊讶,那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把任何的真话告诉过这个劣等的哨兵。
如果他此时讲讲那场偷窃的细节,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横滨共事的时候,和他们一起杀了几个目击现场的平民和小孩。
或者,他再实际的一点:如果他现在就直接告诉对方,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才临时把果戈理调出来的。他就是利用他——
这个人还会像刚才那样做出让人扫兴的惊讶脸么?
还是会稍微有趣一点,露出截然不同的愤怒的神色呢?
人和人之间的信赖如此脆弱,把时机处理妥当的话,关联一眨眼就会断了。
涩泽弹了弹杯垫,但他并没有沿着自己的兴致,去多说什么。
在等待果戈理消化信息的停顿里,他只是随手撕开手中的纸片。如果他现在像破坏这张纸片一样,压断哨兵和高级向导之间的某种信任,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后知道了,不仅要故意耽误他原初的计划,或许还会返找起他的麻烦。
算了……
他换了旁边一枚完整的杯垫重新折弄起来。得不偿失。
当果戈理眼中的等待总算多过惊讶,他才继续说下去。
“就像普通人登记的指纹或相貌照片,能够证明一段时间他的合法身份。每位具有特殊能力的士兵,都需要在入伍之前留一点血样在塔内储存。这一点您知道吧——”
“退役后予以正当销毁的那种东西吧,每个国家在细节处理上有些许不同,本质上一样。我听他们说过,就是留个底嘛。”
涩泽瞧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自己果然没有在俄罗斯塔留下过身份证明?”
“我没有啊!我的体质您刚才也瞧见了,没人能近身。”果戈理大咧咧地,“又不能直接给我遣返回老家去,所有特殊能力群体都要隔离嘛!这是国际法。上头没少为我这事儿犯愁。”
“我知道,因为费奥多尔都和我说了。”
果戈理刚有点变晴的表情又沉下去。
涩泽瞧着他这点较真的气度,他拖起下巴,此人倒是比陀思妥耶夫斯基好把控得多。他将桌面上的杯垫连同刚折断的两片摆放在一起,瘦削的指尖依次点着那三张纸:
新俄罗斯,英国塔,日本哨向科。他说,除了这三个机构之外,北欧也有研究思维构造的工程。
“不过,仅仅停留在研究阶段。世界上有三个国家已经把研究转为实战应用。英国在这方面走得最远,毕竟它是哨向塔的起始国度,你们新俄罗斯的历史尚短,发展速度倒也惊人。”
果戈理听着。虽然他不常关注新闻,这些他倒也知道——
“但是这和盗窃案有什么关系?”
“关联重大。这么说吧,他找上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涩泽富有耐心地解释,“你的样本无法提取,这意味着,你并没有被新俄罗斯掌握到弱点。你这个人目前在哪里,接下来又想去哪里,塔都无法随时观测到,更没有办法实现预测。”
“……预测是预测不了,但我也在服役嘛。”
“其他士兵并不是如此。他们从刚进塔开始,就完完全全是军队的傀儡。而你不是。你不是一个傀儡士兵,国家不仅没办法给你注射芯片,连最基础的血样研究也开展不了。无法研究你血液中暗藏的思维构造,无法推导你的行为模式……你明白了吗,他们根本控制不了你。”
涩泽龙彦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贪妄。他谈到自由的时候,偏过头,撩开自己左侧脖颈处的碎发。在他苍白的脖子上有一处浅淡的疤痕。
“你就和现在的我一样,没有芯片,没有样本,是个完全自由的人。”
阳光落进涩泽赤红的眼底,就像撒旦的蛊惑一样动人。果戈理半张着嘴。
“自由……您说,我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


18楼2019-05-06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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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8 子虚乌有
    果戈理有些气喘,手指紧紧揪住胸口的帽子把撑边都揉皱。他的手掌不再失去力量,他的心被逐渐升腾的保护欲填充。他不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也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超乎寻常的意志和本领。他只有这样一副空缺了信念的胸膛。本该由他自己去处理的诸多压力,因他的迟钝和天真,现在全由着对方去承受和处理了,一担就是七年——
    他的无所事事和自由就是这么来的,他用了七年时间游荡在塔的管理之中,他推开房门,意外看到敌人的背影是属于别林斯基的。他的目光掠去,办公桌对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尚且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
    他的胸膛被填满了。
    他踏进房间,一脚踏破的还有他的犹豫不决。大大咧咧拍了下别林斯基的肩头。
    “这不是维萨里昂先生么——您找我家的向导有事?”
    陀思妥耶夫斯基低着头,手指合拢挡在眼前的位置,一双眼睛半隐半现正在谨慎地偷瞄着他。他眼神示意果戈理退门回避,果戈理当作没有看到。
    他把“我家的”三个字,咬得格外郑重。
    别林斯基放下记录本。
    他的后背肌肉紧绷了些许,莫名的杀气从背后传来。在笔杆离手之前,他草草写完当天的日期。
    赫尔岑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调查高级向导目前的结合情况,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上报属实,那么他必须即刻撤离,以免起正面冲突而又无法控制局面。如果这配偶一事,仅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虚晃一枪,他就可以放心地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职位抹去,并把人直接逮捕。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他起身,顿了顿,发现对方没有和他握手的打算,不易察觉将手收回来,“别这么紧张。我也只是例行公务,有些事情需要问问您们,很久没见了,您最近在哪个部门服役来着?”
    您也只是例行公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背后眨了下眼睛。今天莫斯科一半的火气,都被您发泄在我的办公室。他看到果戈理探过脑袋,明显是想和他说话,于是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他不能当着别林斯基的面发动思维暗示,必须装出两人之间经有通感的状态。
    果戈理收回视线。
    “哈哈,如果塔里有个闲杂人等都能进的地方,那里肯定有我一个位置,是吧费佳?”
    “嗯。”陀思妥耶夫斯基试图将自己变得更像一个不显眼的座椅靠垫。“您还是这么谦虚。不用和萨维尔见外了,您回来得真早,咖啡厅那儿……”
    他以平常几倍的观察力迅速观察果戈理的状况。
    面颊发红,喝酒了。果戈理刚出门时的心情不佳,原本应该再多坐一会儿的。但是露天咖啡馆的温度不高,他可能待不住吧。不……
    洞然的视线在睫羽间细微移动着。
    塔的咖啡馆已经安装过保暖设施,不然无法在莫斯科这种天气里常年营业。应该是有人打扰了他独饮的缘故。果戈理低落的时候不会轻易理会旁人,除非那人说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
    兴趣……
    嗅到空气中某种微妙的、昂贵的酒的气息。
    陀思妥耶夫斯基心底有了答案。
    “……那儿真是够冷的。您们俩见面实在有缘,”他装作和果戈理拥有通感,微笑着,“刚才那位和您聊天的是我的老朋友,有时间咱们去宅邸拜访一下?”
    “不了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警惕地瞅着对方。生怕对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不过果戈理没有说,“一聊顶终生嘛。”果戈理的笑容充满感染力。“我看他也聊得够腻了。”
    果戈理来回瞅着别林斯基和高级向导。
    “但我记得维萨里昂先生之前不在本部,药剂运输的时候就差您的签字,可耽误不少事。前不久的医疗事故您知道吧,就——差这么点药呦。您现在倒是来喝茶了。”
    果戈理的问话并不是一种提问,而是变相的指责。房间内才消散的尴尬气氛重新开始出现。别林斯基略扬高眉头。
    从来都是他指挥别人,这个低级别的向导却企图责问他。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我看我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我怎么啦。”
    “四天前,您有入狱记录,奇妙的事情是,它就和您的前几次记录一样。不久就被汇报成数据统计的错误,请问一句,”别林斯基一字一句慢慢地审问他。“当时的您是在地下室呢,还是在别的地方?”
    笑容像太阳一样挂在果戈理的脸上。
    他睁大含着惊讶色彩的双眼。
    “您让我找回四天前的记忆?这不是开玩笑嘛!”
    “回答我的问题,士兵。”
    “您还是问问我前一秒、前十秒做了什么事吧。您知道我总是被推进手术室里,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提取什么……什么……什么来着,费佳?”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回应他。现在回应的话会显出两人思维不通。
    果戈理自问自答,他一拍掌:“对,就是血液样本。”
    别林斯基倏地沉下脸。
    ——血液样本?
    这种信息一般哨兵是不知道的。只有高层人员和科技组了解士兵身份的秘密。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身后的高级向导。
    难道他们两人之间真的保持着思维链接?
    果戈理不知道这两人内心丰富的思考。但他打开房门,鞠躬做了个“请”的动作。别林斯基停下猜疑,露出明显被冒犯到的表情。
    “什么意思。”
    果戈理挠挠头。
    “抱歉,那什么样本的事情毕竟也归不到我们家费佳的头上嘛。您看,我家向导身体不好,天都忙一上午了,加班什么的还请高抬贵手啦——您请回吧。”
    真敢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把微笑隐在闭成线的嘴唇里。
    别林斯基走过去,手杖挡在果戈理和门之间。
    身为一位塔的“老家伙”,连高级向导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都明显敬他几分。果戈理却如此失礼,他一杖直击在果戈理的小腿,把对方敲得“诶呦”地歪了一个夸张的趔趄。
    “口气倒是不小。”
    他傲然地望着果戈理。“既然如此,我就直接问了。您们这种不正当关系,到底维持多久了?”
    我们?哨兵正在单脚跳着揉腿,他愣了一下。


    20楼2019-05-06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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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正当的啊。”
      “您说您们是正当的,塔的系统却显示证件不足。”
      “我就是他的伴侣嘛!这还要什么证件。”
      “我想也是,”别林斯基无动于衷地说,“那好,您二位是什么时候结合的?”
      果戈理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眼。后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记不住了。”果戈理说。“我记性不太好。”
      “记性不好,别林斯基抬起本子,将笔记本翻到缎带标注的那一页。“那也不要紧。刚才我们聊到哪儿了,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您不会也记性不好吧。”
      面对别林斯基报复式的瞪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微笑驯顺而不真实。
      “是意外结合。”
      向导说,他看向果戈理。
      “我刚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尼古莱,您可能没注意。”
      果戈理扑克笑脸下直冒冷汗。哦……


      23楼2019-05-06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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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小时候他挺纯真一人,除了想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偷点儿鸟蛋还还真没想过来偷人啊……那个小本子上记了什么?他探头探脑,别林斯基合上本子。
        “好了,尼古莱先生,现在请您自己讲一下吧。”
        “不用了吧!费佳都说完了——”
        “有什么原因不能直接回答?还是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怎么会,这您想哪儿去了。”
        别林斯基转动手杖,目光咄咄逼人,有着不善的试探。质问如子弹射进空中空荡地发着回音。别林斯基怀疑地盯着果戈理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撒谎的痕迹。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吧。您前几天刚被关了禁闭,尼古莱·果戈理先生,前一脚还听候军事法庭的发落,后一脚自己就跑了回来。这件事总记得吧。”
        “记……我记得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挠了挠脖子。
        “我不记得。”果戈理严肃地说。
        “地下室最近调换过一位名叫冈察洛夫的哨兵,他坐在原本属于您的座位上,您对此有什么想法么。”
        “答案是……小冈傻,所以他迷路了。”
        “那走廊出现过的高级向导的思维痕迹又是怎么回事,他也迷路了么?”
        别林斯基依次审视这两人。
        “这得问费佳了呀,先生。费佳也有迷路的自由——”
        “是么。这个主意不错,那么二位,现在请您们尽情作弊吧。”
        别林斯基立刻说。皮鞋尖一翘,别林斯基作势抬手掸了掸身前的灰。
        “向导先生。您就让尼古莱先生直接告诉我答案如何?他不知道,您肯定知道。但是别自己说出来,让他说。您们二位具有通感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默不作声。他盯着他,眼犹如蝎尾盯住一枚狡猾的脚踝。别林斯基天蓝色的双眼犀利,闪过冰原一般的冷峻。
        “不用这么看我。您既然试图把我当**耍,现在也休怪我无情了。”
        他转过视线。
        “士兵。回答问题。”


        24楼2019-05-0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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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戈理没有说话。
          陀思妥耶夫斯基清了清嗓子。一旦发动思维触手,别林斯基就会知道,在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稳定的通感联系。他不应该拖尼古莱下水。
          他走不了了。
          先认罪吧。先把果戈理的嫌疑先抹除掉。
          “维萨尔,我……”
          陀思妥耶夫斯基停下话头,看到沉默不言的果戈理低下身,忽然轻巧地将别林斯基的手杖从尾端提起。紧张的空气出现破绽,果戈理灵巧地抽走了手杖。
          “这是复合木的吧?”
          别林斯基有点意外。“……什!”
          陀思妥耶夫斯基眼睛一亮,他适时附和。
          “对。那把手杖是别林斯基先生在旅行时才用的,尼古莱,是妻子赠与他的。”
          “噢——妻子啊。”
          “非常珍贵。您可千万,不要碰坏了。”
          “噢——珍贵。”
          声音越来越洋溢着不详的兴奋感。
          “而且千万千万千万,不能碰坏——呢?”
          “您要是敢……”
          别林斯基顿时失去了刚才的气势。


          25楼2019-05-0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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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慌了神。他看到果戈理一副真的要从中掰断手杖的架势,也顾不得形象,他扑上去,果戈理却像跳着舞步的雪狐一般敏捷地躲避过他的抓捕。
            “别那么小气嘛。别林斯基先生!我只是还以为这手杖中间藏着什么刀刃呢。忍者啊剑士啊,不都喜欢带这么个好东西吗?就像这样——”
            果戈理俯身笑着,弯腰侧过别林斯基的手臂。
            白袍扬起如即将振翅的大鸟,他学起东方武士拔刀的模样。他将杖捏在腰边,倏然抽闪过去,风凛挑过别林斯基的鼻尖。几根碎发随声落下。
            “——诶呀,”果戈理说,“我忘记想招数的名字了。”
            别林斯基勃然动怒:“您做什么!”
            哨兵吓得一跳,“只是看一看嘛。”
            而后,他看了看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掌,手杖在空中飞出漂亮的弧线,灿笑戏剧性地变作惊恐:“哇糟糕——费佳、快接住它!”
            果戈理指向手杖的方向,长麻花辫欢脱地在半空舞曳着,他边喊边朝陀思妥耶夫斯基挤了挤眼睛。对方会意,起身欲接,然后演技很差地把自己绊倒在座椅旁边。
            “闪到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手杖砸破玻璃窗,飞出塔,触发了别林斯基之前埋伏的警报网络。思维出手从破开的玻璃窗口反刺进来,门被用力拉开,重装哨兵们提着防爆盾猛冲进来。警铃大作。
            办公室内刹那间兵荒马乱,别林斯基失魂落魄地冲到窗前。风灌进他的衣袖。他俯身望着白雪皑皑的空地。似乎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全部任务,只想要直接就跳下去把他的手杖捡回来。可是这么高的地方它肯定已经……
            轻轻的“咔哒”一声响动,真正的手杖被安然无恙放回到桌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果戈理隔着外套轻拉起身,他已经趁着别林斯基的失神,成功展开思维触手。
            “今天是最后一次逗弄您了,维萨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幻术将两人包裹起来,不再受到任何攻击的影响,在完全消失在虚空中前,他想起头一天走进新俄罗斯塔的心情,他曾经以为水晶宫也不过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遗憾地闭上双眼。
            “以后,咱们就兵戎相见吧。”
            ***


            26楼2019-05-06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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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悬崖边缘
              他随果戈理冲破包围,被拉拽着一路冲出办公区域,他停下步,告诉果戈理先不要下楼。两人转而到顶层空中花园,躲避一阵,移栽的绣球花和灌木被士兵毁得一塌糊涂。哨兵的介入让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现在的果戈理就像一列填满燃料的老式火车,由于涩泽龙彦私心的点拨,原本缠绕在果戈理四周的胆怯被统统撕扯开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无法再利用他的胆怯去安排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发出的精神干扰,使追兵看不见他们逃脱的方向,他带果戈理来到鸟笼型茶座附近。迷宫一般的花圃犹如进入秘境的长廊,果戈理以为这里又藏有高级密道,他探头,却看到对方蹲了下来依次数着花盆。
              高级向导翻开第七盆花的花底,将一串挂着铜环的钥匙掏了出来。
              “不是吧!?”果戈理笑得岔气,“费佳,您还有功夫回来挖宝贝?”
              “没准用得上。”
              “遇到灾情可千万不要贪恋财物……哇小心!!”
              哨兵眼神一凛,迅速闪身翻跃在旁,一束石柱包裹着烈火坠入地面,就扎进他刚站立的地方。紧接着更多石柱自花园的四角纷纷而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幻术被顷刻间破坏得面目全非,花圃在他们周围逐渐化为火海。
              “诶诶诶诶诶诶——”
              乌克兰哨兵在烈火中躲避着石柱,金灿灿的头发险些被火撩到。
              陀思妥耶夫斯基站起身,维持住思维触手的防御,将试图干扰他和果戈理的思维触手接续扯碎成沫。“这是空中花园的防御系统,”向导的淡定和周遭的混乱孑然相反,“我破译过它的密码。您猜到它的拼写是什么了吗?”
              “呜哇啊啊——”哨兵躲避着攻击,“它可能叫‘今天叫什么都好’吧!!!”
              敏捷地踩过石板跳跃而上,果戈理在空中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路线,转点的间隙他回旋踢脚,碎石如雨落下。两侧碎石如劈开的红海。陀思妥耶夫斯基缓步向前。向上苍祷告一般,他低下头,张开两只手掌。
              “‘巴比伦’。这是它的名字。”
              思维触手直窜而出,趁着石雨咬断众士兵们的精神连接。人群四散着撤退。精神攻击啃噬士兵们的神经元,血溅当场。他望着倒进火海的士兵的尸体,记得每一位同胞的名字。他所守护的国家如今与他决裂。
              单薄的嘴唇开和随后闭拢,一息欲说未说的申诉停滞齿间。
              “伊甸园繁盛一时,如今以神的怒火燃烧殆尽……”
              他闭起眼。慢慢行起所谓反叛的道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奉献最宝贵的青春给这土地上的人民,昨日将他拥护上位,今日前来问责。在迈进新俄罗斯塔的第一天,别林斯基第一个走过来和他握手,他们都是医生的儿子,所继承的是医者共有的热忱。
              他曾将全名工整签到登记表上,手抚过新俄罗斯古铜色的国家纹样,在那一刻,他与神签订了一个约定:他永不背弃她。
              天地之间唯他孑然而立,他为这场意外但是注定的战斗感到遗憾。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当人的愚妄触碰神的威严,神震怒,使雷电击中通天之塔。”
              他垂下头,柔软的碎发之间隐着决然和落寞。
              “该说是愚蠢呢……还是必然?”


              27楼2019-05-06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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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翅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肩头。他捏起羽毛,幻象如烟般凋落了。似是作为回答,温柔而戏谑的笑声回荡在高空之中。神的国度在他的上方,他抬头,因火焰的灰烬而不得不眯起眼睛。
                高空中,哨兵正玩在兴头之上,很久没这样畅快地舒展筋骨,火焰灼烧着凋漆的鸟笼。它轰然倒塌,勾起果戈理着了迷的愉悦的畅笑,精神体振翅飞出,随他在火里一同欢欣穿梭着。金丝雀闪烁细线般的金光脆弱、细微,不顾一切冲进烈火,在火焰中涅槃重生出凤凰的虚影。
                果戈理从那空中灵巧地飞跃回来。又踢倒了几枚巨大的石柱,以防追兵在短时间内赶上,他踮脚落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边,张起双臂,像极了新俄罗斯国徽上传承的鹰鸟。
                “放倒一片!”果戈理欢呼过来。“可以跑啦!费佳!”
                长风将两人以外的时间逐然拉长。孤独的沉静并没有从高级向导眼中消失分毫。他点点头。纵使前方罪业千般,这条通向窄门的道路上,果戈理必会陪伴他……
                但是,他还能够继续带这人一起走么?
                他尚未确定对方为什么忽然又同意装“伴侣”的事,涩泽龙彦潜入新俄罗斯塔的动机很容易看穿,他已经对两个月的等待感到不耐烦,想催促陀思妥耶夫斯基进入盗窃环节。不过就算如此,他把一些事和果戈理讲得更明白些,果戈理的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
                快得令人不理解。


                28楼2019-05-06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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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果戈理离开了花园,往北侧的通道赶去,身后残兵游勇被赶来的医疗组紧急搭救,并没有更多追兵追来。看样子,就算刚才的谈话漏洞百出,别林斯基仍旧没有轻易确认两人之间的真正关系。
                  别林斯基没有追过来,也就意味着塔并没有认真地想要把两人逼上死路。
                  经过‘巴比伦’坠落的失败之后,新俄罗斯塔的士兵被调派到各个通道,看起来是将道路封死,但或许强行通过也不会再有更多损伤。他暗自分析着,手指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管。青白的血丝之下,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体内被注射的芯片。他不打算把这件东西取出来。这就造成了一些问题。
                  它就像是他与新俄罗斯的一个约定,一个在他生命中难得浪漫的、热切而不切实际的诺言:他发过誓,不背弃她。那么,他便会如此。
                  芯片内含有致命毒素,它尚且没有刺破他的血管。赫尔岑等人仍旧舍不得他的能力,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吃惊。可以说是十分失望。
                  他对塔的技术层面的干涉,他对基因项目的阻止,其实有不少人都心里认同,只是面上不敢去提。这就和士兵果戈理的问题一样,也有人私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像这样冒险而且不人道的研究方向违逆了新俄罗斯的精神。可是真正行动的只有他。他如此孤立无援。
                  眼下更实际的问题是,一旦他不再具有修改信息的权限,不再身为高级向导接触监管部门的士兵,他就无法走程序上的漏洞,将个人行动坐标从监控里抹除了。
                  想到自己的坐标在赫尔岑的屏幕上像个可笑的棋子,而对方就保持按兵不动观望的状态,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有些羡慕起身边的哨兵来。两人蹲在转角,像偷偷摸摸的小贼一样等待着突破部队的时机。
                  “尼古莱,涩泽已经把您的身份告诉你了吧?”陀思妥耶夫斯基问他。
                  “是啊,说我是自由哨兵什么的……诶诶,等等,您真的猜到是那个人啦?”
                  “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新俄罗斯的士兵都知道那种最贵的酒不能点,就是装样子的。”
                  果戈理大惊。有这等事???!
                  “当年它被疏于照看,在烈日底下一堆就是三年。价格又维持普通酒的好几十倍,除了外国来的笨蛋基本没人会点它吧。”
                  和外国笨蛋差不多的果戈理抹了把脸。“哦。”
                  “而且在执勤的时候喝酒会被罚款不是么。只有像您这样没有装芯片的哨兵以及外国人,才不会被检测到酒精度。”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他,“说到酒精度,您的酒量倒是不小呢。哨兵不是很容易被酒精影响到吗?”
                  “哈哈,这倒不是!”果戈理抬高声音,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势里又缩回气音,“因为我平时摄入药剂的量过猛,对所有干扰神经的东西都有免疫嘛。过去要是不打药,我连门都出不去。就拿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来说吧,那哪是转动啊,简直是古代刑罚,会让我全身像扎满针一样疼。”
                  “现在呢?”
                  果戈理抖了抖白斗篷。
                  “这不是将您送的隔离服缝成外套了吗,穿上就好多了,再加上……咳,没什么。反正现在暂时没什么事。”
                  他又莫名脸红起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闭了闭眼。
                  “原来如此——您和我的精神体进行间接思维疏导了吧。”
                  “吓!”
                  果戈理蹦起来,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拽着外套给按回来坐好。
                  他凑头,似乎想从对方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什么人的影子。
                  “……我们不是说好不说的吗!”
                  “他没说,我猜的。您小声点儿。”
                  陀思妥耶夫斯基瞅着他,表情没有变化。
                  “您每天必须要注射药物才能维持精神,在水坝却安全断药。回来又没有进入戒断反应。在我碰触到您的手指的时候,我偷窥了一眼您的思维状态。它的外层具有和我的向导能力相似的东西……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和精神体之间的约定是真实的,我不会背叛我自己。”
                  “唔……”果戈理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誓约感。
                  毕竟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这些普通人的精神体都只是动物形态而已。他的精神体又在刚刚奇妙地出现了变体。不过既然如此……
                  “好吧,那我也不能告诉您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扬了扬眉。“您想说,您也不能背叛一个精神体么?”
                  “毕竟是您的精神体嘛。”果戈理没有多想,他摆摆手,自然而然。
                  “我不会背叛您的。就算全世界都背叛您了,我也只会和您站一起啊。”
                  全世界……
                  高级向导再次移开视线。“是么。我知道了。”
                  他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了许多。


                  29楼2019-05-06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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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林斯基疾步走在通往会议室的白色长廊,计划着这就和赫尔岑摊牌,他不干了,再也不管这事了,就当他从没有为高级向导求过情……道路的转角慢慢踱步出一条黑狗,他看到它,停了下来,心如同坠入冰窖,这是屠格涅夫的精神体。
                    别林斯基艰难开口。“……他不在了?”
                    黑狗张了张嘴。
                    “是。赶着去凡尔赛了。我现在就坐在会议室,顺便一提不是刚走,好像从今早就已经见过马赛的美景……恐怕昨晚的留言,赫尔岑先生也没有读吧。”
                    声音从精神中向他传递过来。声音来自屠格涅夫,平淡且听不出任何情绪。“您要过来吗?”屠格涅夫透过精神体问他。


                    37楼2019-05-06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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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时间再听果戈理说完。就在他们之间开始隐约浮现相互交缠的精神系的时候,他们等待的信号出现了。不远处出现微小的骚动,冈察洛夫的身影出现在士兵之间。他穿过人群来到楼梯口,和为首的长官低声说了几句,长官摇了摇头,随后互相致以军礼。驻扎在此的约二十名士兵鱼贯离开守卫之处,来报信息的冈察洛夫独自留在原处,等待人员走到防御区外,他匆匆迎上来。
                      “主人,抱歉来晚了!列车长临时出现调动,发车的时间延误了十五分钟,我担心您直接过去的话容易暴露行踪,那位日方的代表来势不善——”
                      “做得好。”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在冈察洛夫的带领下,他们进入疏通好的楼梯通道,自此下楼赶往逃脱方向。这是塔最靠近铁路网的一侧紧急通道,冈察洛夫的假信息很快就会被戳穿。他们时间不多,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无暇顾及目前身体上的异状。冈察洛夫在一旁看在眼里,他比果戈理更早地知晓此次行动的各项细节,因此而格外心怀不平。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护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身安全,但是当列车的噪音自远方传来,他们站在桥洞之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却告诉他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按原计划实行即可。
                      “——我在十米外就能感受到您的思维波动。”
                      离开前,冈察洛夫的视线移到果戈理脸上,他的声音倏地冷漠,鄙视中充满了不被在意的担忧。担忧当然只是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人的。雪落下来,轻柔地缠过青年长发之间的风隙里面,他的幸福只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人身上,他做梦都想要和这位高级向导共同进退,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打发他离开,他选择的始终是这位不受重用的劣级哨兵。
                      “如果不是主人的幻术无与伦比,您这个拖后腿的早就被察觉到了。”
                      果戈理想反驳他,就像之前他习惯去做的那样。他想不厚道地嘲笑对方口吻之中露骨的酸意,毕竟冈察洛夫的一言一行连点儿尊严都没有,脸上也总带着和口气不相符合的面具似的笑容。他没有说。天气并没有多么寒冷,初落雪的冬天总比融雪前冰冻的天气要温和许多,果戈理将外套缠绕在自己周身,他的昏眩感越来越强烈。冈察洛夫说的是事实。他确实在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腿。
                      冈察洛夫的离开,让昏眩之下的某种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他的思维在头脑内无声叫嚣着,攻击他吧,改变他吧,他可以变成另外一种不那么讨人厌的情况是不是,他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可以向陀思妥耶夫斯基证明这一点,冈察洛夫正好用来当作素材,他——
                      “尼古莱。”
                      回过头望着列车驶近,高级向导唤了一句身边人的名字,见对方没有听到,他又大声唤了他一句,狠狠推了他一把,“尼古莱!”
                      哨兵赫然惊醒。他随向导一同跳到列车上面,两人被惯性拉扯着摔滚到车厢顶棚后侧,他扶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背保护着他,心脏狂跳着,精神之间的紊乱已经超过这之前的每一种经验,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完整地体察到周遭的全部状况了。哨兵的警戒范围与常人不同,现在的尼古莱·果戈理却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在他的视线之中,白桦林和山峦匆匆划过,无法和他的意识衔接到一起。在树林里是深深浅浅的脚印,他顺着脚印跳过去,蒙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对方笑着转过脸来往他的领子里倒雪,眼睛,眼睛……
                      画面转换了。七年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天使一般的眼睛失去光泽,像陨落的星星一样变得坑洼不平。他不确定是怎么回事,试图用颤抖的双手按上去,将对方眼里的光线留在那些星光里面,双手被眼眶中溢出的黑暗黏着到一起,被缠绕着拽到地面上去。眼睛,无数的眼睛从他的背后钻出来挂到虚空之中,白桦林变成巴比伦陨落的石造火笼,他的凤凰泣出高音跌落石海,无法闭合的黑色眼睛扩大,黑洞洞地死死盯着他看,在那黑洞之间是温暖的水坝的旧房间。他坐在沙发旁边,与高级向导长相相同的虚幻的影子笑着向他伸出手来,又在手指尖即将接触到一块儿去的时候缩了回去。我们来打一个赌吧,可怜的怪物先生。我们就赌……


                      40楼2019-05-06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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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古莱!”
                        他的额头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全部声音和图像瞬间凝缩回他的身体里面,他跪在列车顶上,身边是因为高烧而面颊通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双指紧紧扣在果戈理的眉间之中,他强行将果戈理的自我认知从深渊里面挣拉出来,但是维持不住,结合热所带来的反应被这种主动的举措刺激得更为剧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维触手推拒着果戈理周身散发出来的虚影。各种色彩无序地混杂在这些虚影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吃惊地从它们之间看出某种也类似思维触手的形态。列车与轨道之间疾撞而出的杂音让他们紧挨在一起,却像隔着千里海洋。
                        “费佳!”哨兵绝望地大声向他喊着,“您离我远一点!我感觉不太对劲!”
                        “我现在离开您的话您就会完全失控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也没这么狼狈且大声地喊过,他喊回去,紧紧抓着哨兵的手腕,因为对方在试图挣脱他的干涉、想要利用不稳定的支撑跌落到铁轨下面去。“跟着我的引导走!不要逃避您的噩梦,尼古莱!看向它们的眼睛!”
                        “我不行……我不行!我要被拽回去了!我快要看不清楚您的脸了费佳!您……”
                        您还在这里吗?
                        哨兵大睁着双眼,面前的向导在一片白茫茫的寂静之中无助地开合着嘴唇。就像隔绝着玻璃缸观望里面吐泡沫的鱼,他掉到浅海里面,海面的波涛有着夕阳的橙红色,与冰蓝撞击成宝石一般的洁净的紫。海藻缠住他的四肢,他被再次拉扯进毫无逻辑的狂想世界之中。他看到自己站在人群之间,在惊恐的血光四溅的战场里朗声笑着,畅快的感觉就和他在空中花园时的感受相似,攻击是如此美好。他不用考虑下一个举动会造成什么问题,他的能力可以完美将地狱呈现在人间。有个冰凉如水流的声音向他做出指示,告诉他,看过去,看看你的噩梦——勇敢一点,看看它们吧!他就望过去,试图从这些将人群撕碎、重组、破坏、修复的怪物之中,看出一些对方所暗示的含义出来。可是每当他望过去,他的头就会疼痛,有血从他的眼里留出,他擦拭它们,如同擦去汩汩流淌的泪水……
                        哨兵全身僵硬地跪在原地,陀思妥耶夫斯基紧紧扶着他、小心不让他跌落到铁轨下面。列车驶出新俄罗斯塔的警戒范围,周遭是广袤的白桦树林,树林处于深谷之中,他们所在的是狭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架桥的上方。陀思妥耶夫斯基咬着嘴唇,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把果戈理的精神稳定下来,但是他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保持自己的思维完整,因为刚刚果戈理周身出现的幻象,是任何哨兵都不应该具有的、只属于向导的思维触手。和尼古莱·果戈理过于复杂且具有攻击力的精神结合到一起,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全身而退,就在他决定放手一搏之前,风中飘过的声音让他停滞呼吸。
                        “赶上一场好戏啊,我们。”
                        有两个亚洲人从车头的方向款步走来,走在前方的是一名年轻的哨兵,攻击力被果戈理紊乱中的精神所影响到,正在产生猎豹一般的威压感。而一名向导慢慢走在他身后,笑盈盈地将双手插在兜里,这名向导的气息刚一出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完全明白这一天的所有狼狈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如此……太宰治,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扶着果戈理的肩膀艰难抬头,他即将面对背水一战,他不禁曲过一抹讽刺的笑容。
                        “在普希金的通讯电话中动过手脚的就是您吧,不然福泽谕吉不会这么早就发觉我的藏身之处。我也用不着今天就面对别林斯基先生的问责……”
                        身为两个月前共同参与盗窃行动的同伙,名为太宰治的青年余光瞧着处于暴走边缘的哨兵,他沉吟片刻,轻浮的笑容变得稍显真实起来。
                        “两个月不见,看来我们都不得不饲养起恶犬了呢,新俄罗斯的老鼠先生。”
                        “我可不是在养恶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手暗中更紧地捏住果戈理的肩膀。“他也不是恶犬这么简单。”
                        “是吗。”
                        太宰治拍了拍身边哨兵的肩膀。
                        “被这么小看了呢,芥川。你怎么想?”
                        被称为“恶犬”的哨兵身材瘦小,一双眼里透着蟒一般刺骨的专注。不同于和敌人攀谈的平和,太宰治对这名哨兵说话的口吻是冷漠的,哨兵却答得极快——这已经不是回答了,在他开口的同时冰冷的双眼内部燃起比地狱火更强烈的情绪,他所释放的力量瞬间激荡在果戈理面前,促使后者敏然抬头。
                        “哎呀哎呀……”披着黑手党黑西装的向导悠然后退几步,好让自己能更好地观望全局,哨兵侧着他的身旁冲出去,芥川龙之介的黑衣边缘在狂风中荡起滚滚波涛——
                        “——罗生门!”
                        ***


                        41楼2019-05-06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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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0 蜘蛛之丝
                          惯性拉扯向导的身体向后栽倒,指刃擦着发丝堪堪越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耳侧。果戈理将他推到一边,攻击直扎进果戈理的肩膀。
                          血从破碎的衣料之间流淌出来,哨兵毫无痛楚似的低头望着。疼痛让果戈理的意识暂时回到了身体里面,他挡在向导和芥川之间,提防着敌人接下来的攻击。
                          “尼古莱!”
                          “退后,费佳……”
                          思维触手正在将芥川的精神体不断转化为黑暗的实体,漆黑的风刃吃足了血,钻回芥川的衣袍沉寂半秒,再次随攻击劈天盖地翻卷向上。
                          黑雾撕破了两人脚边的铁皮,芥川蹿身上去就是一记扫腿,果戈理猛跃而起。堪堪躲掉这一凶狠的重击。
                          “别躲了,”芥川冷脸起身,周身环绕如同蜘蛛腿脚的可怖瘴气,“躲得越久,你的痛苦越久。”
                          他舔了舔手指沾到的鲜血,捕捉猎物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果戈理的身上。
                          果戈理后退两步,身体并未落稳,被对方藏隐在瘴气之中的臂肘击中了脖颈左侧,他摔进棚顶,车顶应声破裂,他像破旧的人偶一样栽倒在货物堆里。
                          他咳出血来。
                          “……二打一、咳,就很过分了,蜘蛛少年……”
                          身体越受到攻击,他的精神力就越处于不受控制的边缘。芥川龙之介俯瞰对方,轻捂着嘴唇似咳未咳。黑衣的长领在耳侧呼啸着阵阵风声。黑暗完全地笼罩于他们的头顶。密不透风的黑雾全全遮住列车车顶,陀思妥耶夫斯基站起身,试图向果戈理紊乱中的思维发出辅助干涉。
                          结合热让这种干扰缩减了原本的力度,反而将对方的紊乱感持续传导回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揉着太阳穴,凝神对付着果戈理思维中的每一处混乱点。
                          太宰治的干扰将这种连接笼罩出扰人的“嗡嗡”声:“我们家的年轻人正练手呢,高级向导大人,你就别费劲了吧。老老实实在一旁看着如何?”
                          不加掩饰的浅笑从精神传递过来,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予理会,思维因高烧而逐渐变得滚烫。
                          当黑雾落下,芥川从他身后闪出,他晚了整一秒才发觉此事,冷风落下,芥川被果戈理及时从旁撞了出去,果戈理拽紧芥川劲瘦的脚踝,将人狠厉拖甩至车厢末尾,巨大的撞击声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保持与果戈理的思维产生联系,他将一些表层的紊乱迅速梳理成脉,面色静默专注。
                          “真是的……”
                          苦战缠斗之下,芥川的身体不久便发出悲鸣,太宰治无暇再干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连接,凝神辅助起芥川的战斗,果戈理的失控逐渐变得不可收拾,紊乱的思维使得太宰不敢轻易介入,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疏通显然效果甚微——
                          无数绚然的纤细触手开始自果戈理的皮肤里迸发出来,散发着宝石与污泥同搅在一起的可怕色彩,太宰治暗念一声不妙,飞快扫了一眼高级向导,知道此次自己分明胜券在握,却必定要空手而归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嘲笑他的笑容有破罐子破摔的成分。
                          “我们这里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捡的,太宰治先生。”


                          42楼2019-05-0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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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个赌鬼……果然不是个普通的体质啊,那个尼古莱·果戈理。记录里疏通过他的思维的向导基本都死了,就是被这种反噬给弄死的吧。”
                            果戈理的触手捕捉住周遭所有人的思维脉络,企图将它们细数吞噬、感染、改造和毁坏,精神像毒一样蔓延,顺着脉络寻找所有人的思维本源,太宰治收回自己的思维触手,陀思妥耶夫斯基却仿佛不知道危险似的,继续搭建与果戈理紊乱的精神系之间联系。
                            “谁知道呢,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太宰治意味深长扫了一眼他。
                            “没救了没救了,赶紧放弃吧!弃车保卒留一条命,这不是你最擅长做的事么?要我帮你逃脱倒也不是不行——”
                            “呵……说的也是。不过这话还是换个人来告诉我吧。”果戈理的精神传导进他的思维,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不断刺痛、撕扯,他轻笑起来,和太宰说话时的声音仍旧平无波澜。
                            “您只是想让我改天作垫脚石——在想要脱离黑手党的势力的时候,有资本去和福泽谕吉投递橄榄枝。像您这种人说来的好建议,听着总有点信不过呢。”
                            太宰治停顿片刻。他叹气。“算了,先停手吧,芥川。”
                            他转过眼,看到果戈理的彩色触手正在浸透芥川龙之介的头脑中去。罗生门如烟如雾溃散开来,芥川一时慌神,从传导过来的万象中看到地狱的重重鬼影,腹部紧接着就吃到一拳,他被果戈理击落在地。
                            “啧……芥川,停下!”
                            “太宰先生……”
                            脖颈被果戈理掐住动弹不得,芥川内心格外耻辱起来。
                            他在那个人面前丢脸了。
                            如被深深撕咬破裂,他的眼中开始露出一种极为触怒的凶兽的神色,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沫,他对身后向导的警告充耳不闻。猛地踢开桎梏翻身点地,少年迅然而起:不能就这么算了!在下这就收割此人受诅的灵魂——
                            他刚欲抽拳,脑中突然回荡起可怕而持久的嗡鸣。跌倒在地,无法再控制肢体,芥川不可忍受地直直瞪着前方。
                            “为什么阻止我!?我绝不会输给这种——”
                            “够了。”
                            向导持续放出思维干扰走上前去,将俯冲回来的果戈理的视觉暂时蒙蔽一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梳理因此被突然中断,尚未衔接完成的精神全部反噬到他的头脑里。“嘶……”他身体失去重心跪到地上,捂紧疼痛的额头。
                            太宰治也没再理会这种低级破绽,他冷冷站在芥川面前,抬腿就狠踢了少年一脚。俯看着此时挣扎在地如野狗一般的哨兵,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说过要你听从命令吧?”
                            “咳、可是——”
                            “可是?”
                            他继而又狠踹了几脚。少年不再反驳,不甘心地瞪着他,眸子里全无示弱的意思。太宰治的目光如此失望,令少年目露凶狠,眼圈意外地有些红了。他的身体瘦弱轻巧,太宰治将他像猫一样随意就拎起来,动作有些故意为之的不知轻重,他将人抗在怀里。
                            “连最基本的审时度势都学不会……我就说嘛,要你跟着我做事果然还早了一百年呢。”
                            果戈理再度攻击过来,太宰治侧身发出干扰将人反引到高级向导的方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强忍着疼痛起身,迅速净化掉所吸收的紊乱的思绪,他重新试图对果戈理的精神发出思维疏导,被直接撞倒在地。
                            “拆弹工作还是交给制造炸弹的人好了——”
                            太宰治带着芥川跳下列车,落入深谷之前向车顶投过戏谑的一瞥。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陀思妥耶夫斯基。”
                            ***


                            43楼2019-05-0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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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楼2019-05-0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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