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顶奇怪的梦。]
[醒时已全然想不起梦里景象，只记得一声又一声萦耳的“悔之”。是个女声。]
[那是个人名？还是说这个女人在后悔什么？其后数日她未再入我梦魂。但却时能想起这桩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今天我特来这里寻一人。那是稚童口口相传的，山野灵狐般神出鬼没的娘子。更重要的是，常生这咄咄怪事的“宝”地，名字叫作四悔。]
[嵌一个“悔”字，或许正能解我心中疑惑。]
[伫于街角——清和坊本是商铺林立的热闹地界，店却偏生开在最僻的角落——按说有些骇人，平常也不近它，今日却足了胆叩响门。]
三娘，三娘在不在？ [特地用了个亲切点的称呼。]

@哥谭违法市民🍪

雀儿使我发现了四悔斋的新用途——只消把门一关，东京最离经叛道的两个女人便可以躲起来悄悄地喝下午茶了。
她伏在案上写曲，我拿着鸡毛掸子扫扫博古架的灰，间或在古旧的焦尾绿绮上，用自己三流的琴技帮她试音。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便在霞光中挥手作别，跟着各自的官人回家。
无论是清和还是清明，他们离着宝积都不近，只能从三娘和上门的客人那得到些零零碎碎的消息，譬如重山还待在北边，石沅成了贵妃，石九郎又升官了之类的。
久而久之，那些只留下轮廓的过往在岁月中逐渐走形，平静的生活使我对积玉的过去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很快，我就可以把永昌十一年到神威四年的这一段记忆，从生命中彻底地抹去。
直到京娘找来的那一天。
那天下午给三娘放了假，雀儿也一早回家去了，四悔斋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对着劳劳亭的外送传单犹豫不决，思考是点茶撞奶还是酒撞奶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门，扬言要找三娘。
我去开了门，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回应来人。
“三娘不在，您改天…”
一抬头，才看清她的脸，于是还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在嘴里转了向。
“是你啊。”

[ 汴京城可真小啊——见到她的时候，我在心里如是说。其实今天距最后一次相见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就像我们很喜欢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人总会产生一种“还没过多久”的错觉。 ]
[ 觉得她看起来不大一样了。并不是容貌，不然哪里能一下子认出来。是那股子精气神儿，已难找到从前作石宅大娘子时的影子。 ]
[ 时移世易，人当然也在悄悄改变。 ]
是我。 [ 颔首说明来意。 ] 想找三娘解梦来着。既然她不在，那……
[ 更尴尬的是我还是她？这我不能确定。但说到更该离开的，那毋庸置疑是来得不巧的我。可匆匆告辞又像是我问心有愧。语顿，带了些客气的笑直视她。 ]
那我还有个问题。之前听人说，四悔斋还有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幕后老板。难道就是，归娘？
[ 庆幸自己的记性还算不错，还能记得听人提起过的她的闺字。 ]

“对，是我。”
她笑着直视我，我存着心虚，便垂眼躲开，手指轻轻抠着门板，显示出自己的焦虑不安。
我蹙着眉，对下一刻该说什么迟疑不决，心头亦是惘然。没有人能替我解答这个问题——遇见前夫家的外甥女，该怎么办？
短暂的静默后，我还是开了口，话音里还带着一点踟躇。
“京娘…进来坐吗？”
此时的邀请是毫无理由的，也算不上明智。

[ 其实抛开所有关系来讲，我很喜欢她。又怎么忍心推辞局促中仍不忘的相邀呢。 ]
真好。都说你这里有很多无价之宝，但我还从来没看过。
[ 裾摆无声曳入门槛。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有能经营的本事。汴京的高门是堵能困住娘子的围城，繁重的裙钗将她们一个个妆点得秾丽而又沉默。就像是笼里的鸟雀。人们只知它们美丽，却少有人想到，一旦脱离了笼子，它们也可有翱翔山林的英姿。 ]
啊，要是在忙，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好。
[ 到底我们不是萍水相交的商人和顾客。怕她不够殷勤，却又怕她太殷勤。 ]

（寝室吵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2333
“嗨，那都是靳娘传的，其实也没有很多好东西。”
伸手扶了扶头上欲坠的钗环。说真的，上一次见到石九时，虽然是色厉内荏，但尚且还称得上有几分底气。而此刻面对京京——
面对京京我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好。
“倒不忙，”接上她的话，顿了顿，又道，“要喝劳劳亭的奶茶吗，他们可以外送。”

[ 天光透窗，安和对坐。听她从传家宝说到劳劳亭，说到奶茶，点头应着。 ] 好啊。
[ 桌上有张笺，用簪花楷题着劳劳亭的各式。对光恰看到“茶撞奶”和“酒撞奶”上有浅浅几道指甲划痕。不由笑了。 ]
还没选定吗？我有个好办法。
[ 从袖里捞出一枚铜板递给她。 ] 用这个！还可以用骰子，假如手边有的话。
[ 接踵而至的感慨其实有些不合时宜。 ] 哎，要是所有难决定的事都能骰出来，那该多好。

“京娘好聪明。”
伸手将铜钱接过，拢在手心里。唇角弯弯，话尾还带着几分顽皮。
“有字的一面朝上喝奶茶，没字的朝上就喝奶酒。”
松开手往上一抛，铜板无声地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回到了我的手心里。
双手合起，又是一笑。
“无论事情有多纠结，最终我们都会做出决定的。”
说的不止是当下这一桩。
“你猜是什么？”

我觉得，能这么说的人都很有主见。
[ 投骰问路是小聪明。而她是朵终落在秋江汀上的倾国名花，她更是她自己，不随波逐流，不蝇营狗苟，能恣意活成想要的样子。我明白她该是这样的人，在今日听当事人亲口陈说前就明白。 ]
[ 真好。甚至有点羡慕。 ]
有字的？ [ 看不出端倪，所以真是猜的。 ]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神威元年宝积的烤肉宴上，肉在烤架上滋滋地冒油，沅娘手起刀落，劈开的瓜甜美多汁。那时候，薛符与苏月在南方岁月静好，石九尚且愿意借我《大周正乐》，明照还没来得及戳穿我矫饰的谎言，浣芳也没有嫁人，依然喜欢侃我一声王郎。
纵使窗间过马，去与往依然历历在目。如今你要问——王予归她是有主见吗？
我只会这样回答：不过是任性。
不过是她运气好。
“还真是。”
就像此刻，她偏心于奶茶，掷出的也是奶茶。
“这回算我请的。”

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