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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山东1楼2019-05-18 20:33回复
    一个落雨的夜晚,我到了纽斯帕。天黑之前,火车一直冒雨行驶,驶近海岸时,风更猛了。风雨交加中,车站附近不见一个人影。我向售票窗口走去,问道:“有奥莱芙小姐的信吗?”
    “没有,小姐。”,他翻了翻那堆纸片,回答我。
    “有人要来接我,”我说,“从乐达尔岛来。”
    他惊奇地望着我,说:“天气不好,从早晨到现在,轮渡还没开过呢。”
    “能给他们通个电话吗?”我问。
    “岛上没有电话。”,他说,“我把这锁好,开车送你去旅馆,明天早晨……”
    我说我要在这里等。
    我是从千里之外的一个岛城来的。那里也常有暴风骤雨,但这儿的风雨声更像海上的,那水声绝不仅是雨;我仿佛听见了海。我一生都愿意住在海边或港湾,我接受乐达尔岛的工作,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这个和丹恩。
    丹恩·卡伦登进入我的生活有十二年之久了,当时我才十岁。第一次见到他,我便爱上了他,我的心整个的给了他。但他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比我大六岁,我们的生活举动距离那么远,简直像两个世界。再说我又是相貌平平的女孩,猫样的眼睛,棕色的发辫,我命中注定要作幕后的角色。
    我希望自己能被捣毁熔化,然后倒进一个完美的模子,再铸得好一点,能引起丹恩的注意。要不,就让我无忧无虑,不管不顾,像他的妹妹约瑟芬。
    约瑟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都叫她彭妮。他们家有一幢树木环绕的大房子,充满了阳光和色彩。我母亲很乐意我和彭妮作朋友,因为她父母是有名望、受尊重的人。彭妮的母亲也赞成我俩的友谊,因为我是牧师的女儿,她以为来自我的影响一定是属于天使那方面的。彭妮生着粗硬的红头发,能爬上任何篱笆、围墙和树木;除了牛以外,她什么都不怕。她门牙间有条缝,能从那儿喷水,使家里的猫狗冷不防吓一跳,这叫她弟弟弗瑞兹羡慕不已。
    他们兄妹三人,丹恩、彭妮和弗瑞兹。
    丹恩长得很漂亮,一头光滑的金色卷发。他网球打得很好,还会弹钢琴。弗瑞兹那时还没上学,每逢礼拜日,就像小天使一般,穿着白袍参加唱诗班。
    丹恩不喜欢去他家的农场;弗瑞兹就不同了,到了那里,他比在任何地方都快活。彭妮也喜欢那儿,虽然有一次被牛追过。对于我呢,农场简直是天堂。我们度假的湖滨别墅,也和田庄一样迷人,我们常在那练习游泳和划船。想起来,如果没有卡伦登一家人,我的童年恐怕会很平淡。
    爱情进入少年人的心中时,总是来得特别强烈。我不仅夜里梦着丹恩,白天也梦想着我们一同乘船或坐魔毯去作遥远的旅行。那时我大概十三岁了。我常纳闷。我那凡事精明的母亲怎么没看出我的心神不定来。我更奇怪的是丹恩,他那么明显地占据我的一大半生活,竟也觉察不出。
    彭妮对她的初次舞会漠不关心,说可以算我的。卡伦登太太说;“这次舞会是你们两个人的。”她送衣服给我,彭妮去买衣服那天,她叫我也去选。彭妮的衣服是粉红纱网的,我的是浅蓝缎子的。
    那天晚上,卡伦登太太让丹恩做我的舞伴,他来接我,整晚都照顾我,他既漂亮,又温存。圣诞节的烛光照耀在大房子门内甬道的两旁,舞厅里有美妙的乐队,餐室里摆着辉煌的长餐桌。我想我和每个男孩子都跳过了,每次和丹恩跳的时候,其他人就成了若有若无的影子。
    我上楼的时候,在楼梯上遇见了彭妮,她突然拥抱了我,喘息不安地说:“奥莱芙,亲爱的,要是我能告诉你就好了!”
    “告诉我什么?”我笑着问。
    但她挣脱身子跑到大厅去了。可惜当时我不曾追下去,其实就是追下去恐怕也无济于事。从这一别,隔了许多年,我们才又见面。那天晚上,她遇见戴德,他们私奔了。卡伦登太太哭着:“胡闹的孩子,胡闹的孩子!”


    IP属地:山东2楼2019-05-18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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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样子像个大天使,有轮廓优美的面孔,高贵的头颅和乌黑的眼睛。他年轻时,一定有许多女人追他,至今还有人爱他,使母亲大感不安。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当年,母亲也是个卷发迷人的妖精,她想要父亲,终于得到了。她到教堂弹琴,洗祭坛上的麻布,向他请教,要求他的祷告,说自己可以做一个青年奋斗牧师的好妻子,而她确实做到了。
      父亲说教非常好,能把自己的虔诚传给他人,他相信信教可以赎罪,可以治病。因为耶稣说过“医治病人”和“我做的事,你们也一定要做”。但母亲说:“他那是对门徒说的,不是对你。”
      有一次,母亲病得厉害,医生说没希望了,父亲叫我离开。接着,房间里变得那么静,我偷偷地回来开开门,看见父亲对着一本打开的《圣经》,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屋里充满了光亮,绝不是那照在书页上的灯光而是弥漫各处的一种奇异的光辉。母亲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时她完全在昏迷中。第二天,她的病竟然好了,从此,她再也不反对父亲了。
      爱情是超越恐惧的,信心是没有恐惧的,诚信的祈祷能治好病人。所以耶稣不止一次地说,“你可因信心而得救”,“信心会带你到很远的地方”。
      后来我做家庭教师了,每周教三个晚上,弗瑞兹是我的学生之一,我们常常在游戏室上课,上完了课,丹恩便开车送我回家。冬天的晚上,他也常进来坐在火炉边谈天,父亲有时加入,他们很合得来。父亲说这孩子有一颗好心,要是他肯用就好了。但是大学教育给了丹恩一些新观念,和我一向所知的大不相同的观念。他说祈祷是一种麻醉,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还说结婚在优生学上是种错误。
      “为什么呢?”我问他。
      “婚姻总带点预定,循例的意味。”他说,“我承认,如果没有它,社会就要紊乱了,但自然和文明总是不合作的。”
      有时他高兴了,就坐在钢琴前弹起他自己作的芭蕾舞曲。
      “太好了,丹恩,像你那首夜鹭之舞。”
      “你还记得那个呀?”
      “当然记得,”我说,“你不记得了吗?”
      他试着弹了弹,说:“实在是幼稚的作品。”
      “练习一下,”我说,“弹给我听。”
      呵,他的大部分乐曲都是我鼓励他写的。
      有时候,我也和他谈论女孩子,借以试探他的罗曼史。爱情曾以不同的方式来叩我的门,但都不适合于我,因为我早已做了丹恩的俘虏,像一个住在塔上的女人,眼望着时光在面前消逝;又像个沉默的女尼,漫无目的向前行走。


      IP属地:山东3楼2019-05-18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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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四日,卡伦登太太请我参加他们家湖边月下的野宴。
        “恐怕月亮很晚才会出来,”她说,“这样更好,可以放焰火。”
        那晚,我非常怀念彭妮,比任何时候都厉害,整天都有恶兆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那天晚上,丹恩带来一位我多年不见的女孩子——蕾安妮,我以前在圣海达尔学校认识她,她父亲是进口商,常到外国去。那时候,蕾安妮脸色苍白,无精打采,体态娇小玲珑,有一对很大的黑眼睛。有一次,我还替她画过一张中国地图。
        现在她已经长得很高,依然苍白瘦弱,有着一双睫毛很长的美丽大眼,她走路和转头的姿势,非常高贵大方。我们一起吃晚饭,丹恩望着她的神气有些异样,她却处之泰然······怪不得最近我难得见到丹恩。
        丹恩有一次劝我要活泼愉快,难道她是活泼愉快的吗?
        “她好吗?”丹恩小声问我。
        “好极了。”我说。
        在一片黑暗的静寂中,忽然咝的一声,一个烟花升上了天空,接着一个又一个,满天的喷泉星星,无数的火花和虹样的流水,漂流着,消逝了。
        那晚,回到家中,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眼前还是那闪耀的飞泉和随之而来的一片昏黑。
        过了些时候,父亲要和母亲一同去加州参加一个集会。母亲多年不曾出门旅行,自然是无法掩饰的兴奋,做了两件新衣服,买了顶新帽子。教友们也很兴奋,送来好多礼物:皮箱,手提包,给母亲戴的皮帽子,还送了父亲一只新表。
        我送他们到飞机场。拥抱了又拥抱,亲吻了又亲吻,好像他们要到中国去似的。母亲说:“可要记着把我的秋海棠搬到屋里去啊。”
        再见呵!他们站在机舱口向我挥手,快乐的笑着,像两个去参加宴会的孩子。飞机转向跑道,爬上蔚蓝的天空,掉头朝西方飞去。


        IP属地:山东4楼2019-05-18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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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家里空无一人。我到厨房拌生菜的时候,很希望身边有个小收音机提提精神,忽然想起可以把客厅里的收音机开大声,于是爵士音乐就奇异、粗野、暴乱地吼叫起来。
          爵士音乐演奏正起劲,忽然被一件临时插播的新闻打断了······
          我的生活在那天停止了,往日的一切都告终止,从此换了另一种不同的生活。
          过去,我常想,当重大的悲伤和震惊降临到我头上的时候,不知怎样去承当,现在我知道了。不过,开头还是不愿承受的。因为那只是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爵士音乐:“一架飞机晚点······一架飞机发生故障······一架飞机坠毁······”我整夜守在收音机旁听着,电话整夜在响,家里,人也整夜来去不断。有人说:“你很勇敢!”我不勇敢,只是不愿面对这个现实。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承认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已经葬身在遥远的山谷里。我还记得那个飞行员,瘦个子,黑眼睛,爬上机座之前还在抽烟。记得一位年轻的父亲带着孩子去探望祖母。总之,所有那些从飞机上向我望着的人的面孔,又重现在我眼前。我又像看见两位老人站在梯口微笑挥手;那些面孔一齐围在我的床边,在黑暗中轮流出现。
          第三天,天气突然变得冷起来。
          天气变冷,也许要落霜了。我要去看看什么花该搬进来。漆黑落雨的晚上,我走到廊子上摸着,寻找着······母亲的秋海棠大概在院子里。雨丝飘落,我只穿了睡衣,头发都打湿了,我弯着身子在菊花丛中摸索,又顺着墙根去搜寻······
          次日一早,来人发现我蜷作一团躺在榉树下,以后怎样,我不大记得了,从那以后的事,完全不记得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只记得那天晚上院子里的事,觉得过去种种像是发生在昨天。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枫叶正红得似火,现在则已是覆满白雪了。
          卡伦登太太坐在窗前看书。我想,不知丹恩结婚了没。但当她向我走来时,我只是问道:“彭妮有信来吗?”
          她拿给我一包邮件,其中有一封彭妮的慰问电。还有些圣诞礼物,一件红绸子短衣,是彭妮寄来的,卡片上写着:“祝你早日康复!”还加了一句:“这外衣是我亲手做的。”
          一大瓶康乃馨放在桌上,那么高大,鲜红。
          “是丹恩送你的。”
          又过了一星期,我不需要别人看护了。我记不起怎样进医院,也记不起怎样回的家。一想到过去,就像走进一个满是面目狰狞、痛苦呻吟的幽灵的黑暗世界,我绝对不想回想过去了。
          母亲给我留下一些木材工厂的股票,父亲留下一些保险费。有一天卡伦登太太问我有什么打算时,我想起了旅行,想去看看彭妮。卡伦登太太说,彭妮现在也许在巴黎,不过也不确定,她的婚姻已失败,又在浮躁不安,从没在一个地方长住过。去彭妮那的念头在我心中像彗星一样消失了。
          卡伦登太太对我谈起乐达尔岛,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去那里陪陪她的堂妹。
          “他们早就要我物色一个陪伴,工作不重,待遇丰厚,还可以换换环境。”
          “在乐达尔岛,就像住在一个蚌壳里,周围都是海涛声,沙滩上有蓝珊瑚,红水草,海水涌上岸来的时候,发出虹一般的色彩。”
          此前,我竟一直不知道她是纽斯帕人,以为除了我们这地方,她哪里都没去过。
          “自从苏爱生病后,”她说,“我叔父和他的大女儿乔汉娜就把一家人关在岛上,和外面的世界断绝了联系。我最后一次看到苏爱的时候,简直看不出她有病。你会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如果不是知道那些发生过的事······”
          卡伦登太太忽然住了口,有什么像面纱似的从她脸上挂了下来。
          圣诞节后一天的信件中,有一张是丹恩的请柬。他要结婚了,婚礼日期是元月七日。那时,我将走得很远很远了。忘记,忘记给我生命而自己逝去的人,他们永远再不会回来了。忘记丹恩就要度蜜月。我希望自己不曾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到乐达尔岛的时候,心已经完全死去了,只剩下一个躯壳。


          IP属地:山东5楼2019-05-18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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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站内的时钟指着十二点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人闯进来。是个青年,穿着湿淋淋的雨衣,戴顶水手帽,黑头发,黑眼睛,一脸可亲的样子。
            “约克小姐吗?我是理查劳瑞,柯龙法官叫我来接你,到迟了,实在对不起,暴风雨吹得我没法靠岸。”
            对售票员道声再见,我们便出门走进等在外边的车内。劳瑞把我的行李放进车尾,然后打开前面的车门,要我坐在他旁边。他是柯龙家什么人,亲戚,还是佣人?挤坐在车篷里,面前的玻璃为我们挡住凶猛打来的雨点。不一会,我便望见了码头,还有它后面澎湃呼啸的黑暗,初次会面的海。车子向渡船停靠的地方驶去。
            “是飓风吗?”我问。
            “不是,这不是飓风季节。不过狂风在乐达尔岛特别厉害,柯龙法官说,你到之后,可先去休息,明天再和他家人见面。”
            真是好消息,洗个热水澡就上床去,相信今晚一定睡得很好,尽管狂风怒吼,周围都是涛声。
            渡过海,车子在黑暗中弯弯曲曲延伸的路上前行,暴风雨声更大了。
            “你现在听到的是大西洋的海浪声,刚才渡过的是纽斯帕湾。”
            到了一个大开的铁门门口,我看见一条两边种着棕榈树的车道,车子在一所房子面前停下,劳瑞扶我下了车,掏出钥匙开门。
            我们站在一个男爵的大厅里,头上的吊灯射出微弱的光,照在灰色的墙壁上,石板上,和那些纱幕、挂毯、有雕刻的高背椅上。这是一个充满了幽暗和阴影的地方。一个穿白色制服的男仆从大厅那一头走过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皮肤黝黑,但腰杆笔直,轻快地走着,身材的优美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他望着劳瑞,等待吩咐。
            “艾奇瑞,请你到车上把约克小姐的行李取下来,领她到房间去吧。”他又转身问我:“睡前要喝点什么?”
            “咖啡好了。”我说。
            “艾奇瑞会给你送到房里。”
            我们上楼,到了楼上的一个大厅。艾奇瑞带我到一个亮着灯的房间门口,劳瑞向我道了晚安,希望我睡得好。
            我关起房门,向四周望着。
            笨重的家具,褪色的苔绿地毯,窗上紧关的防雨窗帘,石砌的壁炉内燃烧着熊熊的火。我刚脱下帽子和雨衣,便有人敲门了。我想是送咖啡来了,开门一看,果然是艾奇瑞,但他没端着咖啡,他毫无表情地说,乔汉娜要见我。
            我跟艾奇瑞下了楼,经过大厅,走进一条幽暗的甬道,来到一个房门口。
            乔汉娜小姐坐在轮椅上,是一位瘦得露骨的高大女人。一头梳得光亮的铁灰头发,很美的眼睛,穿着长长的黑衣,遮着脚,颈上和手上戴满宝石。
            “请坐,约克小姐。”她声音低沉地说。
            这房子是一个小客厅,有很多架书,有门通向卧室,室内一个强壮的女仆走来走去。乔汉娜说:“我知道你没受过护理训练。”
            “一点没有。”我承认。
            她点了点头。
            “我们一共三个人,父亲,妹妹和我。父亲已经八十多了,妹妹精神异常。”她说,“精神异常,但并不错乱狂暴。你知道什么是精神异常吗?”
            “知道一点。”
            我应该告诉她,就是这一点也是从亲身经验而来,我那晚晕倒在花园里,不就是精神异常吗?难道我不能了解那些生活在昏暗中的人吗?
            “很好。”乔汉娜小姐又问:“你不是弗洛伊德的信仰者吧?”
            我回答说不是的,我没有机会读他的书。
            她又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断定一个牧师女儿不会拿病人作心理分析,这和祈祷相反。听说你父亲用祷告给人治病,这个你也懂吗?”
            我说这点没遗传给我。
            “那你不会在这儿祈祷了。”她加上一句,“我妹妹,一定要随她去。她这样子已经30年了,绝不能设法提醒她。所以,你没受过训练,没有经验更好;你要照我的话去做。要是不照我的话做,我会知道的。”
            我没说什么,我不会在乐达尔待很久。
            她的声音平静了点,说:“现在讲一讲卡伦登家的事给我听听吧,彭妮的婚事对她父母打击很大吧?”
            “是的。”我说。
            “丹恩呢?他还像孩子时那样漂亮吗?哦,你太年轻,不会知道这些的。彭妮是在乐达尔长大的,弗瑞兹我还没见过呢。现在我们在他们眼里恐怕是老厌物了。”
            轮椅吱吱地响起来。“约克小姐,谢谢你下楼来。”她要亲切也会很亲切的。“请把这次会面看作是一种信任,以后我们会常见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我向她道了谢,刚才卧室里那个女人出来给我开了门。
            “这是娜宁。”乔汉娜小姐说,女仆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早饭在九点钟,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我说需要一把房门的钥匙,我留意到那门上没有钥匙。
            “你只在那里住一夜。”乔汉娜冷冷地说,“那门上的钥匙恐怕没有了。”
            我回到房里,看见咖啡和三明治已经送过来了。洗澡之后,我穿了件法兰绒浴衣坐在火炉前吃着喝着,然后爬上床,在风雨声中睡着了。


            IP属地:山东6楼2019-05-18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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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不清是什么惊醒了我,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是照进房间的光亮?那光亮是一支蜡烛的光。最初我只看到蜡烛的光焰,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才看清端着蜡烛的是一个少女,她打着赤脚,光着手臂,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睡衣,头发披散在肩上。她没有向床上望,一直走到壁橱那里,把橱门打开来。
              壁橱里原本空空的,只放着我刚从箱子里取出的衣帽。
              少女把烛台放在近处的书橱上,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端详了一会,放在一边,又拿起帽子戴在头上照镜子,帽子好像也不合她的意,摘下来顺手放在一个架子上。又拿起衣服端详了一下,搭在椅背上,于是把身上的长睡衣脱掉,赤裸着站在烛光里,美丽的肉体就像一个刚从泉水里跳出来的大理石雕像。
              她把我的衣服从头上套下,腰身显得很宽,因为没系腰带,一直垂到膝盖之下,显得很长,她满意地笑了,站着浴室门上的长镜前照了又照。回头看见了我的便鞋,也穿到脚上去,又一次把帽子拿起来戴在头上。椅背上搭着我的外套,她摸摸上面的毛,推开了。
              打扮好了以后,她的视线落在一个老式书橱上,于是穿着我那太大的便鞋蹒跚走到那里,拉开橱门,伸手在里面摸索,听声音似乎是一个隐秘的抽屉,一会儿,满面笑容拿出一个雕花的木盒来,然后关了抽屉,闭了橱门。
              忽然娜宁进来了。
              “坏东西,”她说,“快过来!”
              少女退到靠墙的地方,放下盒子,娜宁过去拿起她的睡衣来,“真对不起,”她对我说,“我出去一会,回头她就不见了。”
              “这是我的房间!”女孩这才发现我的存在,这样说。
              “这些衣服总不是你的吧?”她从女孩头上摘下我的帽子,又从她身上脱下我的衣服。“看你这样子,也不害臊。快把睡衣穿上。”
              女孩照做着。
              “还有鞋,脱下那鞋来。”
              鞋子轻巧地从她脚上抛到那边的地上。
              娜宁转身向我说话时,少女又抓起那盒子。
              “请多原谅,”娜宁说,“我以为她睡了。”
              我说没关系。于是她便拿起蜡烛携着少女的手出去了,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沉入黑暗和风雨声中。后来,我又睡着了。
              在这陌生的房间醒来之后,我躺在床上,望着从百叶窗射进来的阳光,在一片静寂中,火炉上的座钟内,有一个铁匠的小银锤在铜做的砧上,轻轻敲了八下。


              IP属地:山东7楼2019-05-18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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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说这房间是她的,我不是在做梦吧?不会,书橱上放着我的帽子,是娜宁从女孩头上摘下来顺手放在那里的,炉边摆着我的鞋,也是娜宁从地上捡起摆在那儿的。烦乱中,她曾把我的衣服堆在一把椅子上。女孩确有其人。
                我下了床,打开窗子,迎面是一个晴朗的天空,和一个平静深蓝的海面。窗下是一排灌木和一条碎贝壳铺成的小径,两旁散布着花草,有一棵藤蔓,开着黄花,一直爬到窗户上。
                我下楼的时候,房子似乎还在沉睡。夜间我看见的那些黑暗的挂幔,原来都是最上等的褐色锦缎,一个中国大花瓶放在麻栗木的瓶托上,架上摆着玉和象牙的古董,音乐室里有一架上锁的钢琴。
                忽然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我向那里走去,房间里,一个老人坐在安乐椅里听新闻。见了我,吃力地站起来。
                “约克小姐,早。”他说,“我是柯龙法官。”软弱地握了握我的手,无力地微笑着。
                他和乔汉娜很像,同样的黑眼睛,意志坚强的鼻子,不同的是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印象。
                他指着一把椅子让我坐下,问夜来的风雨可曾影响我的睡眠,路上可还顺利,理查可曾好好照顾我。
                不一会劳瑞来了,他出去绕岛一周,查看暴风雨造成的破坏,在海滩上,他捡到一个红色的大法螺壳,又粗又大,像个号角。
                早餐的钟声响了,我们下楼到了餐室里面,墙上挂着很多画像,天花板上垂着又重又大的金色吊灯,大碗橱内放着各色餐盘,乔汉娜已坐在桌子一端,柯龙法官为我们作介绍,我没说我们已经见过了。
                有柚子、谷米、鸡蛋、火腿、小巧的饼干、喷香的咖啡带着浓厚的奶油,艾奇瑞在一旁伺候着,动作轻捷,一点声音也没有。
                早餐结束后,法官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理查在外面等着。办公室摆满书籍,收拾得非常整齐。
                “我很久不到大陆上我的办公室去了。”他说,“这里是我处理一些琐事的地方。我们在岛上种着田地,乔汉娜督导着,理查帮着她,她不大能动了。理查的父亲是我们的家庭医生,五年前去世了,剩下理查一人,就到乐达尔岛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他是我们和外面世界的联系。他是位探险家,一流的探险家,你也许读过他的书;他的住处离这不远。”
                理查劳瑞,在圣海达尔读过的书中,确乎有这么一位作者。
                他闭目养了会神,又说:“护士苏珊不久前突然病故了。我侄女卡伦登太太来信说,你没受过护理训练,我觉得更合适,这样你可以把苏爱看作玩伴,希望你做她的朋友而不是护士。我们是不管束她的,她可以像别人一样,到海边散步,当然不是独自一人。每星期叫她来见我一次,然后去见她姐姐。不过她总不愿见姐姐。我84岁了,苏爱在楼上她自己的世界里。乔汉娜得了风湿病10年了,我们都不能上楼了。如果你想自己出去走走,可以把她交给我。每周三下午,你有半天假,娜宁接你班。星期天,你要是想到大陆的教堂去,理查或艾奇瑞可以开汽艇送你去,苏爱跟我留在家里,我们可以去花园散步。”他不觉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加了句:“希望你喜欢乐达尔岛。”
                我说我是这样希望的。
                法官疲倦的眼睛和我的视线相遇时,他又说:“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就来找我。太幼年的时候,我不大把她放在心上。要是遇见可以使我女儿高兴的衣服和别的什么东西,尽管买。还有,她至今不知道苏珊已经死了,她很喜欢她,我想最好不要告诉她。别的没什么了,约克小姐,你有要问的吗?”
                没有,没什么可问的。他站起来,缓缓走到房间那一头,打开通向里间的门。我到了前面的大厅里,和理查上楼去。
                爬了一段又陡又长的楼梯,走进一个塔上的房间,圆形的,宽大,明亮。装着铁栏杆的窗子上,有白纱幔随风飘动,房中间摆了一张吃早餐用的小圆桌。
                娜宁向放床的地方指了指。那是一张宽大华美的顶子床,上面睡着的正是昨夜到我房间去过的少女,她光滑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
                “昨夜,她是从窗口望见你房里的灯光,”娜宁对我解释,“那灯光刺激了她,就不能再睡了。不过,也是每逢刮风,她就野一点。”
                睡着的少女翻动了一下,伸了伸雪白的手臂,便坐起来,把头发向后甩动着。她像一天中的早晨那样年轻美丽,看样子不会超过20岁。
                “理查!”她喊了一声。
                理查走过去,把贝壳递给她。她拿着凑在耳朵上微笑倾听。一会儿下了床,还是继续听,娜宁拿过一件长袍给她披上。
                “就是今天,”她说着,走到窗口,眺望海面,天空和飞旋的海鸥,又喊了一声,“今天!”
                “是的,”理查说,“现在先见见远道而来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奥莱芙。奥莱芙,这就是苏爱。”
                我微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慢慢走过来,把贝壳放在我耳朵上,她那对蓝绿的眼睛直视我的眼睛。
                “苏珊死了。”她说。
                理查和娜宁彼此望了望。
                “别以为我不知道,”苏爱说,“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见。我听见地球在转动,也听见人们的思想。那些海鸥会同我谈话,告诉我事情。不过昨天晚上来的不是海鸥,它像海鸥一样白,披着灰斗篷,戴着黑帽子,它带来的是坏消息。”
                “她说的是梦中的事。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娜宁对我说。
                理查对苏爱说:“奥莱芙是新来的,你要好好对她,她才愿意留在这里。”
                苏爱向我注视着。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简直是美人鱼的眼睛,像海一样绿,一样蓝。她什么也没说。
                理查向门口走去。
                “我会来看你的。”他对我说。


                IP属地:山东8楼2019-05-18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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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休息那天,劳瑞带我出去散了一次步。乐达尔岛是个土质肥沃的珊瑚岛,到处生长着菠萝,柠檬,苹果,番瓜。我们一直走到海湾那里,看到一些石灰岩和珊瑚岩,码头的船坞里,拴着一只汽艇。
                  这就是苏爱每次出来总想要来的地方,是岛上最狭长的地带。从那房子走过来并不远,以后我会带她来这里。
                  离开码头,理查带着我顺着一条长满草的小径向前走,他指着前面说:“那边就是我的房子。”我看见一个树木笼罩的绿色屋顶,他没有邀请我进去坐坐,而是顺着小径一直走到他叫作海盗之指的深入大西洋的细长土岬上。
                  “这是凯德船长悬挂信号的地方。”劳瑞说,“乐达尔岛是他们的落脚地,现在掘掘,说不准会掘出一箱珠宝。”
                  “恐怕早给印第安人掘走了。”我说。
                  “不会的,那时候印第安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法官的曾祖父,到这岛上来的第一代祖先,就是海盗。你觉得意外吗?”
                  我想到乔汉娜,回答说“不。”
                  “他在案件平静后,来这里住下来。那些未被绞死的伙伴时常来拜访他,他们在大厅里大开宴会。我一直没弄清楚这岛子是国家赐给他的还是他买下的,总之,他照着在别处看到的某个古堡的式样,建成了这些房子。”
                  我们在一棵老榕树下坐下,周围是被风吹动的红色的草,一直伸展到海边。远处,是映在亮蓝的天空中的灰色灯塔,很狭的海口那里,有一只孤独的蓝色的鹭,缩着一只脚站着,像在睡觉。我耳边似乎响起丹恩的声音:“是的,这就是我看见鹭的地方。”
                  理查和我谈起苏爱和她的永远年轻来。
                  “她好像被封锁在过去的某个时期中了。”他说,“对她来说,时间停止了。她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因此她不长大,不变老了。”
                  “怎么可能?”我问得软弱无力,因为我想到父亲会认为可能的。
                  “这种例子以前就有过,”理查说,“英国有过一个非常轰动,非常真实的事件,像苏爱一样,一个人受惊吓后不再长大了。那人去世时74岁,但看起来还像个少女。至于传说中的这类事情,那就更多了。”
                  “不管她有没有时间观念,”我说,“时间总在过着呢。”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他问道,“难道时间不是人造的记录吗?我们因为不能抓住永恒,所以发明了时间,制造了钟表和日历,定出了星期,月份,年份和世纪。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球的旋转,影响了我们,改变了我们。”
                  “这些话简直像是星相家说的呢。”
                  “总之,造成时间的是记录,如果没有时间,也就没有年龄,时间的真空就是永恒。”
                  “但是我们长大了,不再停留在儿童时期,这不也是时间吗?”
                  “不是的,一个人的发育,是要成为男人或女人。至于时间,是指年龄,死亡,等同于毁灭。成长是生命的定律,成长是不会毁灭的。”
                  “你觉得我们也可以像苏爱那样和时间脱离关系吗?”
                  “可以比她脱离得更彻底。因为我们可以更聪明地去做。苏爱是关在某一时期中的囚徒,但她证明了一件事——时间属于心灵,人可以脱离它的影响而活着。”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时间属于心灵。我知道几月的忧愁可以使人变老几岁;同是一天,有时漫长难熬,有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像苏爱,如果不知道的话,我真要说她只有18岁呢。”
                  “30年前她已经21岁,不过现在即使我看起来她也只有18岁,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无论内心还是外表,时间都没有触到她。”
                  他住了口,开始沉思。我问:“她是受了打击吗?”
                  “是的。”他说,“我父亲是他们家的医生,说她闹了一年之久,以后便安静下来,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有说过是受过怎样的打击吗?”
                  “我没问过,当时没想到要问。也许他也不知道。那是我出生前的事。”
                  “这个家里的人从来就没说过——”
                  “只字不提。我只记得父亲说乔汉娜当年很像男孩子,英俊刚强;柯龙法官也很神气,交游很广。”
                  “难道没有一个知道吗?”
                  “传说倒是很多,有的简直可怕极了。不过,真相除了他们自己家的人,谁也不知道。”
                  “你说的他们自己家的人包括艾奇瑞和琶伦?”我问。
                  “我劝你最好不要问艾奇瑞。”理查说。


                  IP属地:山东11楼2019-05-18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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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宁说过到那阁楼的楼梯就在我房间北头的过道上。我找了很久,打开了一个门才找到它,它又暗又陡,还有股霉味。没有电灯,晚上,我端着一盏油灯走上去,给苏爱找衣服。
                    灯光下,蛛网从屋顶直挂下来,木架上堆满书籍杂志,一个高胸细腰的无头假人,站在一个像是装过鹦鹉的空鸟笼旁。
                    我把灯放在一张桌子上,打开一个小黑柜子,因为它没上锁。灰尘雾般飞起来。我跪下身去,揭开上层盖的蓝纸,看到一套象牙色的衣服,它原来的颜色好像是玫瑰红的,质料是很厚的缎子,在灯下闪闪发光。另外一件是白色礼服,还有一块披纱,也是白的。
                    这些东西都不像是苏爱的······可是还有一些,一双白山羊皮的鞋子,一双长筒白山羊手套,一本白皮的祷告书。里面会不会写有名字呢?没有,一个字也没写······
                    忽然我住了手,一动也不能动了。我觉得有人在注视我,就站在我旁边。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但总不能不看。我把柜子盖放下,转过身去。
                    艾奇瑞站在楼梯口上。
                    在灯光中,他的面部和身材像个印第安人。他一身乌黑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响,面无表情的和我对视着。
                    我站起来。
                    “我找苏爱的衣服。”
                    他用他低沉的声音说:“这里没有她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等候着,灯光把他高大的身影一直照到屋顶上。
                    我端起灯,从他身边经过,下楼去了。
                    过了几天,我又去那阁楼,发觉它已经上了锁。
                    “苏爱,”我说,“把你丢失的那些衣服讲给我听听好吗?”
                    苏爱坐在地板上,周围放着她的贝壳,抬起她那海样颜色的眼睛望着我,说:“那些卑鄙小人,把我的香水也拿去了。我不把香水洒在衣服上,因为料子太好了。”
                    “那些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她把凑在耳朵上的贝壳放下来。
                    “那件有点子花的是这种颜色——”她指了指一个贝壳的内部,“那件白棉纱的是短腰身的,”她站起来比给我看,“有蓬起来的小短袖。我穿的时候总戴一顶有蓝缎带的草帽。还有件灰丝绒滚着缎子边的衣服和一条绸子衬裙。还有一件黄色的大衣,带着暖手筒和围巾,我总是在暖手筒上插紫罗兰。那大衣是从巴黎买的,爸爸为此大发脾气,因为实在太贵了······”
                    “还有什么?苏爱,你还有些什么?”
                    “他们把我的照片也藏起来了······”
                    “你的衣服中,有特别喜欢的吗?”
                    “噢,对了——那件手帕衣服,把大大小小装饰用的手帕,独出心裁拼成件衣服,从中可以看出你的聪明来,我只会拼裙子,拿很多的手帕,一块一块把一角钉在裙腰上,下面任它松散着,跳起舞来的时候非常好看。”
                    她开始飞扬着裙子跳起舞来。
                    “手帕是淡紫和浅蓝的,在桃色的衬裙上一条淡紫一条淡蓝的缀了一圈。衬裙是镇上的高禄太太做的,白围巾也是她做的,那白围巾我要留到······”
                    她忽然住了口,又回到贝壳中间坐了下来。
                    “你能画一张那些衣服的图样吗?”我问,“我可以帮你去寻找。”
                    她拿起铅笔和纸便开始画起来。她在绘画方面是受过训练的,图样轮廓明显,细部也很清楚。可是她突然忘了衣服的事了,信手乱画起来,画了些有角的鸟,长翅膀的牛,生胡须的鱼,还有既不像兽又不像人的面孔。
                    她放下笔来的时候,我说:“苏爱,画一画你的浴衣,不见了的那一件。”
                    于是她又提起画衣样的兴趣,甚至还记起一件她想买而不准她买的衣服。我把这些衣样拿给柯龙法官看,问他可以不可以照样子做。自从在阁楼上被艾奇瑞吓过后,我已准备着听乔汉娜的教训,所以我希望能得到法官的特别支持。法官说他也不能断定我的主意好不好,不过,镇上有位女裁缝,可以叫她照着做几件;他嘱咐我不要对那裁缝说是给谁做的。
                    第二天,我把苏爱交给柯龙法官,和娜宁一起去了纽斯帕。苏爱专心玩贝壳的时候,我偷偷量了她的尺寸。
                    我记得那天那么暖和,海上金光闪闪;我也记得到了镇上,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些种着棕榈树的街道,静穆的房屋,白色的走廊和窗台。紫色和红色的花藤爬满墙壁和篱笆,高大的夹竹桃在屋檐下开满了花朵,散步着甜蜜的味道。
                    “这是什么?”女裁缝看了苏爱画的衣样,惊奇地问,“要开化装舞会吗?”
                    我说是的。
                    我出来的时候,娜宁说,她忘了告诉我那女人多嘴好问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是对付她的最好办法。
                    我们坐车到了黑人区。娜宁买了一篮柿子带给琶伦。这位老妇人正站在房门口,那是一座给葡萄架罩住的小房子。听见车子的声音,她扶着藤杖到甬道上来迎接。娜宁向她介绍我时,她好奇地注视着我。
                    “苏爱好吗?”她问,“看来你是不会带她来看我了,你答应我的话看来不算数了。”
                    “总有一天,我会带她来的。”
                    “那时也许我已经去世了。”琶伦说着,望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眼里满含泪水。“也许你会带她来的。”她自言自语地说。
                    娜宁指着柿子说:“我给你送到屋里去好吗,琶伦?”
                    “不用,放草地上好了。”她又转向我,“请代我问候苏爱小姐。”


                    IP属地:山东12楼2019-05-18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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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琶伦的问候转达给苏爱。
                      “琶伦,”她重复着,说,“她是站在我这边的,它不怕乔汉娜。琶伦到哪里去了呢?”
                      “在纽斯帕她的家里。”
                      “我到她家的时候,”苏爱说,“总是打秋千玩耍。她有一只白猫,她父亲坐在外面晒太阳吸烟斗。我还在那里玩小风琴。我要到她家里去。”
                      “现在也许不同了。”
                      “怎么会不同了?还有,我的蓝瓷小摇篮忘她家里了,我是在她房子外边玩着的——”苏爱说着从床上坐起来,“当时街上有几只狗在叫,猫吓得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我贪看猫就把小摇篮忘了······就是为了琶伦,才装上了这些铁栏杆,琶伦怕乔汉娜激我时,我会跳下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苏爱?”
                      她眼里浮起一片云雾。
                      “我想想看,”她说,“乔汉娜到这塔上来,就在这窗口,她鼓励我跳下去。我正要跳的时候,琶伦进来了。琶伦告诉了爸爸。但爸爸和乔汉娜都说那是我在做梦,琶伦说是真的。爸爸说要装栏杆了,因为我心里有跳的念头了。我恨铁栏杆,我恨乔汉娜,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总说,‘你疯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一遍遍说个不停,‘你疯了,疯了,不记事了’······”
                      “你父亲知道吗?”
                      “他说我做梦——奥莱芙,你说我疯吗?”
                      “当然不。”
                      “我能记事。请对我说,我能记事。”
                      “苏爱,你是记事的。”
                      苏爱从不让我跟她到那排棕榈树下,我们总是在更衣室前分手。更衣室无疑是乐达尔岛当年繁荣景象的见证。来的路上,我们也不交谈,因为她一心一意向棕榈树下走。但晚上我们常常是谈话的。
                      “奥莱芙,坐到我床上来吧,不要走开。”
                      我靠着她坐下来。
                      “你结婚了没,奥莱芙?”
                      “没,苏爱。”
                      “你有爱过吗?”
                      她拉着我的手问。黑暗中,我听到和外面海的呼啸相对抗的时钟的声音,想起了劳瑞关于时间的话。
                      “你爱过,你有!”她握紧我的手说,“可怜的奥莱芙啊!”
                      她叹息着睡去了。


                      IP属地:山东13楼2019-05-1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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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纽斯帕给苏爱取衣服那天,又去探望了琶伦。
                        琶伦的小屋像是在睡梦中,门前打扫得非常干净。几只鸡在贝壳围成的花池内啄食着什么。我在门上敲了敲,接着听到琶伦的拐杖声,她蹒跚着走过来,用昏暗的眼睛,隔着门上的玻璃向我注视。
                        “我是苏爱小姐的陪伴。”我说。
                        她打开门请我进去,让我坐在火炉旁一张直背椅子上。
                        我一边和她谈着话,一边向房间各处打量,终于看见了特来寻找的东西——一个八寸长短的蓝瓷摇篮。摇篮放在壁炉架上,里面放在干枯的三色堇。
                        “苏爱告诉我常在你这里弹风琴,”我说,“她还记得猫和你父亲。”
                        “很久以前的事了。”琶伦说,“那还是她记事的时候。”
                        “她近来好多了,”我告诉她,“她要好了。”
                        琶伦没说什么。
                        “你愿意她好起来,是不是?”我问。
                        她注视着我说:“你呢?”
                        “我是愿意她好起来的,琶伦。”
                        “乔汉娜小姐说,法官也说,最后随她去,这样她还快活些。”
                        “我知道,不过他们错了。苏爱的症候是再轻不过的。她自己知道不正常,怎么能快活呢?你知道她竭力要记起的是什么吗?如果知道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老妇人凝神望着窗外。我听见鸡的咯咯声,葡萄架上蜜蜂的嗡嗡声,壁炉架上时钟的嘀嗒声,同时闻到一些熟悉的花香。
                        “我不知道。”琶伦说。
                        “那时候,你不是在那里吗?”我问。
                        “不在,我不在!”她生气地望着我,说,“我们都到纽斯帕来过狂欢节了,谁也没在家。只有艾奇瑞,那时他是司机。我回去的时候,苏爱小姐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静默了一会,她用那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以前,我两次见过她这个样子,但都没有这次厉害。一次是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柯龙太太真是个好人,既高贵又温和,她结婚之前我就伺候她,后来跟她到了乐达尔岛。她温柔娴静,但孩子却有野蛮的血统,和她完全不一样。并且她们姐妹俩彼此也不相同。苏爱表面上有点野,但内心非常温和,像她的妈妈。至于乔汉娜小姐,是她父亲的宝贝,你知道的。柯龙太太死的时候,苏爱把我吓坏了,她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也像死了一样。后来醒过来,身体就变得虚弱了。”
                        老妇人擦了擦眼睛,又凝望着门口出起神来。
                        “还有一次呢?”我提醒她。
                        “噢,对了,还有一次是在乔汉娜小姐打死那匹马的时候。那匹叫雪儿的白马是苏爱的。那天苏爱小姐去纽斯帕了。乔汉娜骑着雪儿叫它跳过一个篱笆,它不肯跳。乔汉娜用鞭子抽它,打得皮破血流,它就是不跳。她便把她拴在篱笆上,又用一根绳子去抽打。我亲眼看到的,那马全身都成了血的,她的裙子上也溅满了血。她又骑上去,仍叫它跳。它跳过了,但是腿跌断了。也奇怪,我常常看见它载着苏爱小姐跳过那篱笆的,很容易的样子。这次竟会跌断腿。乔汉娜用枪结束了她的生命。苏爱小姐回来,大哭了一阵后,像死了一样躺了一夜,病了一场。好了之后,法官便送她到学校去了。她在那里有一年的光景。后来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我们从外面回来,看见她死一般的样子,以为她再也不会好了。果然,她醒来后,就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始终不说,我也不知道。”
                        琶伦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喃喃细语。我还在等待,但她不再说下去了。
                        “我可以把那小摇篮带回去吗?”我问,“她还记得,想要它。”
                        琶伦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你想办法带她来看我,我把摇篮亲自交给她。”
                        我答应尽量想办法,就起身告辞了。琶伦为我开了门,我穿过鸡群走出去。


                        IP属地:山东14楼2019-05-1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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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星期,我和娜宁到纽斯帕去取苏爱其余的衣服。行前,想不到苏爱竟把那牛眼表交给我,叫我帮她修理,本来她一直说它走得很准的,现在竟也知道它有毛病了。
                          我至今还记得珠宝商看到那表时候的惊叹之情,他说这是只外国表,这般的精致,准是一件传家之宝,可惜糟蹋得太厉害,修理相当费事。后来这表修好,又交给苏爱的时候,她那种欢喜的情状真是无法形容。
                          “奥莱芙,如果我在你之前死去,”她说,“这表就给你,别的人谁都不能要它,只给你。”
                          这次从纽斯帕取回的衣服中,有一套三十年前流行的浴衣,苏爱穿着它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给人一种滑稽的印象,但她自己却非常愉快。有时她也去海里游泳。劳瑞常到水里来陪着我们。这天苏爱没去棕榈树下眺望,满意地和我们一同回家了。
                          一天下午,劳瑞请我们到他房子里玩,说要开宴会。
                          苏爱穿着垂及脚面的黄纱长裙,把金黄的长发梳成一个髻盘在头顶上。我是短衣短发,我们一同在沙滩小路上向劳瑞的房子走去,两人强烈对照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笑。半路上,劳瑞带着狗来接我们。到了他家,走进客厅的时候,我最初以为没有人,定睛望去,才发现一个黑黑的人蜷坐在沙发里。
                          “琶伦!”苏爱喊了一声,便投到她怀里去了。劳瑞把我拉到屋外,只让他们两人留在那里。走过厨房时,看见里边有人在忙活。
                          “我请了人给他们做饭,”劳瑞说,“你和我去大陆吃。”
                          灰白的天空,蔚蓝的海水,一丝风也没有。我们乘着汽艇绕岛一周,然后向纽斯帕驶去,来到一家靠码头的餐馆。劳瑞谈起他的帆船,说现在停放在船坞里,等他到杜巴拉岛去的时候才取出来。
                          “那岛在什么地方?”
                          “非洲大陆附近,我发现的。”
                          “是无人知晓的荒岛吗?”
                          他眼里含着笑说:“地图上找不到。还没有画上去。”
                          “那一定是世界的尽头。”
                          “很难说。那里有火山,森林和深黑的山谷。”
                          “有土人吗?”
                          “有野人。这岛就是以巫道教的上帝命名的。他们有一群矮人种的奴隶。女人说一种话,男人说一种话。”
                          “你去的时候,要不要带个水手?”
                          “要的。那船上有一个特别舱位,你会掌舵吗?”
                          “会。我还会拉帆,汲水,做饭。”
                          他说如果我肯去,他就给那岛另取一个名字:爱流赛拉岛。
                          “爱流赛拉。”我喜欢这名字。
                          “它的意思是:随心如意。这是三世纪前一些失意的人取的名字。他们从英国到百慕大,又从百慕大到那里。他们有的是理想主义者,有的是学者,有的是探险家。我一直想到那里度晚年,不过要是你也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我们都笑了。
                          我们一直谈到靠窗的座位暗下来,窗外的落日余晖把停在码头上飞帆船染成橘红,海水有韵律地响着,风吹来,带着咸味。
                          “怎么了,奥莱芙?你脸上有那种表情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呢?”
                          “我有吗?”
                          “是的,我以前见过。那神情好像茫然若失似的。你那样子,是在想什么呢?”
                          我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
                          “我明白了。”他静静地听完,说,“我都明白了。”
                          “我觉得你心里埋着什么东西,那幽灵还活着。”他说。
                          我把丹恩的事告诉了他。
                          他沉思地听着,停了一停,说:“如果有人叩你的心扉,这幽灵会把他赶走吗?”
                          “不会。”
                          “他的婚姻幸福吗,这位丹恩·卡伦登?”
                          “我想是的——回去吧。”我提议。
                          我们回到乐达尔岛,天已经黑了。苏爱坐在琶伦旁边的席子上,一面唱歌一面摇摇篮。琶伦见我们回来了,立刻起身告辞,由烧饭的几个人陪着,上了汽艇;劳瑞送我们回家去。


                          IP属地:山东16楼2019-05-1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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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冬天变成了春天,候鸟飞走之前,劳瑞教了我不少关于它们的知识。我们时常穿着靴子,带着望远镜到海湾去游玩。长满青苔的岩洞内,能看到红鹭,或一窝匙嘴鸟,还有肥得飞不动的鹬;他还教我认识了很多花草树木,形形色色的飞蛾,和很多种类的蝴蝶。
                            劳瑞夜晚读书写作,白天大部分时间和我们在一起。有一天早晨我们去孤独湾钓鱼,这是个有风的日子,空气中带着咸味和清凉,世界像新铸的金币那样明亮。我们在孤独湾和灯塔之间撒下饵,垂下钓钩。不知道为什么,苏爱钓到的鱼比谁都多,这使她非常高兴。
                            孤独湾到处是森林。劳瑞搬了三块石头做炉灶,燃起火来。我们把钓到的鱼做了一半当午饭,另一半带回去。我们在棕榈树下吃午餐,饭后在沙滩上午睡。海鸥在蔚蓝的天空飞叫,风轻轻地吹,潮水静静地荡漾。
                            真正睡着的只有理查一人。苏爱躺了一会便去寻找贝壳,我注意看着,一转眼她竟跑进树林去了。午饭之前她就这样做过一次,我曾跟过去,把她拉了回来。这一次,我赶快起身追上去陪着她。树林里有条路,苏爱沿着路向前走,跳过一些岩石,分开一些乱草,好像什么也阻止不了她。她放开手时,树枝几乎要打到我的脸。后来,她总算停住了,我们到了一所房子前。是用珊瑚岩建成的房子,墙上生满菌子,百叶窗严严地关着,像睡着了一样,在这森林的中心。
                            苏爱转动着门把手,说:“锁上了。”
                            “那我们回去吧。”我说。
                            她好像没听见,跳下走廊的台阶向旁边走去,我也只好拨开荆棘紧随其后,她终于找到一个未上锁的厨房门,推开进去了。她拉开一只抽屉,取出一支蜡烛,“火柴,火柴······”说着也找到了,她划着,大部分受潮划不着了,但终于有一根划出火来,她点起蜡烛,转到另一个房间。那房间放着桌子和床,角落里堆着钓鱼的用具,到处落着厚厚的灰尘,弥漫着重重的霉味。
                            “走吧,苏爱,我们走吧。”
                            她拿着蜡烛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又大又亮。
                            “苏爱,走吧,劳瑞要急坏了。”
                            我吹熄蜡烛,以为这样她就会跟我走出去,想不到她竟躺在床上痛哭起来。
                            “苏爱,这地方太脏了······”
                            她抱着枕头,脸伏在上面。
                            说什么都没用,我只好转回厨房等她。
                            过了一会,她总算出来了,我们慢慢向海滩走去,劳瑞已经等急了。他说暴风雨就要来了,要赶快离开。于是我们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和越来越强烈的风赛跑似的奔回劳瑞的房子。
                            雨落下来了,劳瑞放了几块木柴到壁炉里,蓝黄的火焰升起来。苏爱坐在靠近火炉的三脚凳上,头发上映着火光,构成一个富于魔幻意味的画面。劳瑞拿来一本叶芝的诗集,要我读给他们听。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心灵深处的地方》,那里的人永远不会老,也无愚智。一个永不长大的女孩,同芦苇一起摇摆,歌唱。劳瑞靠坐在椅子里静听,外面大雨倾盆,苏爱同狗坐在凳子上,两手握在一起,放在膝头,眼睛注视着火。
                            他又让我读《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奥莱芙,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笑而不答。
                            “噢,是灰褐色。”劳瑞说,“念下去,我不是有意要打岔。”
                            苏爱看看我,又看看劳瑞,开始哭起来,她用手蒙着脸。劳瑞示意我不要理会,继续朗读。
                            我们回家的时候,风停雨住,太阳在晴朗的天空里慢慢向下坠落。


                            IP属地:山东17楼2019-05-18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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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狂风怒吼的晚上,艾奇瑞来找我,说乔汉娜要见我。
                              乔汉娜还像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坐在轮椅里,身旁的小桌上摆着一盏灯,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玻璃杯。
                              “我不喜欢你。”她说,声音空洞无情,“你巴结我父亲,劝他让你放纵苏爱。”
                              “除了想让苏爱快活之外,”我说,“别的我什么念头都没有。”
                              “她快活!”她把身子向后坐了坐,灼灼的眼光死盯着我,“你到纽斯帕做她原来爱穿的衣服,你让她再穿上它,唤醒她的下意识。你都知道了什么,告诉我!”
                              “我做的事都是问过柯龙法官的。”
                              “我知道······你去对他说,不来和我说。”她说,“你不知道这个苏爱,你喜欢的苏爱,是个毒蛇一样的女人!”
                              大风吹着,沙石和树枝不时打在百叶窗上,乔汉娜停了一会,继续说:“她是个贼!你上次去楼上打开箱子看到的衣服,那些缎子衣服和面纱,你以为是她的,其实是我的······”她注视着我,低沉地说,“一条毒蛇,一个贼。装作一个孩子,天真活泼。他真是个傻瓜,像一般男人似的,见不到一个新面孔。她害死了他,他是死在她手里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到树林里打猎,被树根绊倒,致使猎枪走火,射杀自己。我们发现他抱着他的头坐在那里,他的血流了她一身。她疯了。”
                              我想着,树林里的最后一夜。深夜打猎。一桩意外的不幸。
                              乔汉娜继续说:“那一年,她完全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并且几个月后,她还从一个苗条女郎变得大腹便便。那时我还能走路,可以上楼。父亲和琶伦看守着她,不许我接近她。她生孩子的那个夜晚,我一直被关在门外,一整夜,一整天,她惨叫着,狂喊着我爱人的名字,直到孩子生下来。他们把孩子弄走了,不告诉我下落,以为我会伤害他。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可恨的是她,我绝对不会伤害茨基的孩子。你想对这事刨根问底,我不阻止你,不过你竟让我父亲听你的了!不过我告诉你,他快要不行了!我可以叫艾奇瑞把你推到外面,让狂风把你吹到海里去。你别太过分了,要记住我是这里的主人!”她直直地坐在轮椅上,眼睛炯炯有神,逼视着我,低沉地说,“给我出去!”
                              休息日,劳瑞带我去纽斯帕吃饭,我把苏爱的秘密说给他听。
                              “原来如此!”他望着海峡对岸说。
                              “但是打猎,”我提醒他,“半夜里打猎,不是怪事吗?”
                              “也许他在追浣熊。”
                              “他不曾打猎。”我把苏爱日记上的记载告诉了他,“他们半夜会面,约好次日一早一起私奔,刚说过晚安分了手,苏爱就听见了声响,立刻又跑了回去。就在那时候,苏爱的记忆停止了。但乔汉娜还记得······很奇怪你父亲竟没把这些事告诉你。”
                              “没有。”他望着我,“他没说过,我从前对此也不感兴趣——她知道孩子在哪里吗,我是说 乔汉娜小姐?”
                              “她是那样说的。”
                              “我想她对你说的全是真的。”
                              他相信她,他父亲当年也相信她,所有人一直都相信她。
                              一天早晨,我和苏爱正在用早餐的时候,艾奇瑞给我送来一封电报。
                              “有人打开过了。”我看着封口。
                              “是误拆。”他说。
                              电报是丹恩打来的:“今下午赴美亚米途中短停乐达尔。”
                              痛苦又回到我心中。
                              “丹恩是谁?”苏爱轻轻拿过电报,问。
                              “你外甥。”我说。


                              IP属地:山东19楼2019-05-18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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