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算了。。

（姑姑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吃得剩最后一颗，抬头四望，准备瞧瞧有没有什么糕点带回家，却不期然瞧见一个小男孩。小孩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他脑袋——正流血呢！）
（觉得他看上去和骄虎差不离大，一时忘了自己根本和骄虎同岁，怜悯心大起，招呼着姑姑走过去，直接挡在他跟前儿，开口说）你流血了。
（又把那只剩一颗的糖葫芦棍儿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觉得磕碜）这个给你吃。

【我认定今日必是我一生中最令人感伤的一天。剃头匠的担子早就走远了，还载着那把磨锐的剃刀，可我头皮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痛得断续却绵长，好像在不断提醒我它鲜明的存在，提醒我将可能变作个癞痢头。】
【一想到这儿，我眼眶就要包不住打转的泪花了，我用力吸吸鼻子，忍住那股酸涩劲，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沉重拖着步伐向前走——年幼的我本不该承受这么多的。偏偏就在这时，还有人来直揭伤疤，我盯着面前那颗色泽鲜红的糖葫芦，它红得像刚淌出的血，带起了我嚷嚷的哭腔。】
我没流！【没流血，也没流眼泪。】

（被他突然奋起的叫嚷吓了一跳，手一抖，糖葫芦自然而然不出意外地与地上尘土亲密拥抱。皱眉看了会儿那鲜红山楂混着脏兮兮尘土的模样，收回视线，假意看不到他的血和泪，敷衍点头）
好，你没流。（说着却递上去一块帕子，还贴心地为他找了借口）刚有风把土刮你脑袋上了，擦擦吧，小孩子要干净点才好看。
（我是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纯粹觉得他是剃破头所以哭得这么惨）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很可怜。拍拍他肩膀）擦干净了？那跟我去玩儿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自以为已经够坚强了，至少比隔壁的果齐逊强，他上回不过是摔了个大马趴，一点油皮也没擦破，哭声就响彻胡同里外。】
【我竭力把注意力从我的头顶转移到面前，将夺眶的泪水又忍了回去，接过那个女娃娃的帕子胡乱一揩（我暗暗称呼她为女娃娃，选择性忽视我们俩年岁的相仿，以示对她那句语态老成的小孩子提出抗议），也不对角叠折，就着一团皱巴巴捏在手里，倒不知道要不要还她，只好问道。】玩什么？

（他眼里包着一包儿泪，神情倒倔强得很。不错，有我的风范。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个念头，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在心里自夸自擂一番罢，开始正视他的问题）
（——是喔，玩什么呢？）
（陷入思忖的当儿，一手横在胸前，另一手枕在上头，食指并拇指摸着下巴眯着眼。忘记这个动作打哪儿学来的了，只是每逢这么做，我就觉得自己很有威风凛凛的架势。）
（不远处有娃娃们的呼喝声，沸腾腾的。原本觉得吵闹，不过须臾眼睛却一亮）
走，我带你掷沙包！

【我不得不承认，我为她这副架势震住了。思考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或者可以说是种人人皆有的本能，眨眼间，或者不需眨眼的工夫，电光火石一霎过，便有了结论。可她的思忖，却摆足了姿势，眼一眯，手一抬，竟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不禁止住眼泪，侧耳听她有何高见——】掷沙包？
【我没跟女娃娃玩过这个，她们对这项游戏投注的大部分精力，都在于关注用什么花样的布什么样的针脚来缝才能在闺阁间赢得个沙包魁首，至于究竟能扔多远，多不在考虑范围内。我迟疑了一刻，还是应了。】我没沙包，管他们借两个吧。

（这个当口儿上哪儿摸沙包来？所以不用他说，也是要去借的。至于怎么借，我觉得这是一个挺有学问的事情。）
（小男孩似乎都要比小女孩长得稍微慢一点，加之他方才委屈，把自己头埋得低，我一昂首看上去就比他高了不少，从视觉上凸显鲜明。借此机会，和他慢悠悠走到那群娃娃跟前，居高临下，板着脸）
嗳，沙包借我们几个。
（其实在家我也总是不喜嬉笑，脸上挂的永远都是淡淡神色，但这和故意严肃起来还是不一样，我私以为这样更吓人。）
（那些孩子年纪不大，比之我们都要矮，更像小豆丁儿。所以沙包很轻易便到手了。）
（取几个塞给他，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又安全的地方蹲下来，耐心道）这叫小沙包，和大的不一样，你要把它们——比如这五个——全部扔起来，最后又全部接住才行。
（女孩子们着力于毽子皮筋或跟着捣蛋兄长上树爬墙时，我一样都不爱凑热闹，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玩儿，今天愿意加上他，主要是我不爱哭，也不喜欢看别人哭。）会了吗？

【奶嬷嬷从前给我讲过一个睡前故事，叫狐假虎威。据说是有史可鉴的，究竟出自哪一本史书，我未曾考，但现在的我就像那只与虎同行的狐狸，矮一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借着威势，看街角那群玩兴正酣的小豆丁们纷纷噤声，怯怯地做了“借”主，供上沙包来。】
【捏着几个沙包，正觉得太小，听她解释一通，觉得有些类似于天桥下跑江湖的杂耍把戏，几枚丸铃轮转得轻巧，应也难不到哪儿去，挺直了背，自矜点点头，先随手一抛试了试手感。结果显然是铩羽而归，及时捞住要砸向脑袋的一个，灰头土脸解释。】
我没玩过这样的，以前都是一个大的，比谁丢得远丢得准。

（浑不在意地极快勾了下嘴角。主要因为我发现他把注意力挪开以后，倒是完全不记得哭了，比方才抽抽搭搭弄得人脑仁儿疼好得多。）
（面上蕴开一抹淡淡的笑容，话虽少，但开口满是鼓励）挺好的，这证明你从前丢沙包很厉害，所以一时忘不掉那些习惯。
（一边一本正经胡扯八道，一边双臂环腿就坐在那儿看他玩儿。看着看着，忽然开口问）你觉得男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从没觉得我手有这么不灵活过，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何况是五个一起，前两个接得还勉强，到之后几个已是眼花缭乱，手也跟不上头脑了，前后左右，沙包飞得浑似女娃娃们爱表演的天女散花，找不着哪儿是哪儿。】
【正当我准备放弃，她那句夸赞来得太过及时，生生阻断了我的馁败感，论起掷沙包，什刹海胡同里我敢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面上增光不少，倘若辫子是条尾巴，此时已经高高扬起，像一面小旗帜了。人在得意忘形之际，往往会放弃思考，顺口答道。】
男孩子当然是坚强的。！

噢——（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同时也发现他那张先前还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小脸儿，此刻容光焕发，令我也在心里对自己极为满意，一并还发现我好像有说好听话的天赋。）
（不知不觉里，要给他挖的坑已经渐渐成型，然而他还毫无觉察，这教人再开心不过）
那，（一字毕，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我还不知，你姓名为何啊？

【试了几回后，自我感觉把握到了一点诀窍，得等先手抛的沙包到最高点时，才能接着抛下一个，循环往复，急不得也慢不得。五个还难，好歹三个沙包轮流，能勉强转起来了。】
【心底狠夸自己一顿天资聪颖，改明儿要是爹再查我课业没完成要抄竹板来，离家出走都有了底气——大不了天桥底下摆摊卖艺，攒够了钱就开张卖羊肉泡馍，别问我为什么是羊肉泡馍，我爱吃。】
我姓徐，叫让戈。

徐，徐让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友好一笑）我家住铁狮子胡同赫舍里府，我叫识微。不过他们都叫我娇龙，这是我小名。
（言下之意，这个我已经听习惯了。天下姓氏总像一家，我听他说“徐”的时候便想起徐姨姨，但姓徐的人不少，说不定不是一家子呢？我没那个凡事都要多八卦一句的习惯，索性闭嘴。）
（接着，继续方才的话循循善诱）那你觉得坚强的男孩子该不该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