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童声响在耳边。雪兔感到有点难以置信,想要找块镜子看看自己——其实没有必要,低头看看就知道了,身形变小,声音变细,他想他必须接受自己一晃不知怎么回事就变成了小孩子的事实。
“……月城?”
雪兔回过头去,暂时把自己这充满了魔幻色彩的经历扔在一边不管,却看见了更加充满魔幻色彩的一幕。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桃矢,因为天气很热的缘故他穿着背心和短裤,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五彩斑斓的雪糕。更重要的是……他也变成了小孩子。
“桃矢也变成了小孩子吗?”
“你在说什么?不是来看烟花吗?”
桃矢把雪糕放到嘴里,去拉雪兔的手。他就这么跟着走,发现自己真的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手上的手表不见了,眼镜不见了,衣服是长长的T恤衫,身高还没有神社里关东煮摊位的那张桌子那么高。
太阳还是没有落山,光芒从金红色变为紫红色,黑色的大鸟吱哇一声扑棱翅膀便飞了过去,在夕阳下停在电线杆上像一幅剪影画。
他们来得早,就坐在草坪上先占了个好位置来看烟花,一边看太阳降下地平线一边吃鲷鱼烧。雪兔轻轻咬了一口,他习惯从头开始吃,但桃矢截然相反,他的第一目标是鱼尾巴。
“你的是红豆的吗?”
“……啊,嗯。”
雪兔支支吾吾地回答。汗水打湿了他的鬓角,他轻轻地用手擦了两下,又转过头来悄悄地看桃矢。小麦色的皮肤还是没变,眼睛比认识他后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炯炯有神,没想到桃矢小时候是这样——他偷偷地在心里想道,心里有点不自然。
这就是童年吗?我的童年都有些什么?
雪兔试着去回想自己十五岁以前的事情,然而怎么想都是徒然,记忆似乎以某个时间点为节点,此前一片空白。
人怎么可能没有童年呢——雪兔是怎么认为的。他发现自己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回忆过自己的过去,然而他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还是个小孩时的样子。就如同白色的飞鸟,它们每一只生来就是白色的吗?它们没有想过自己本是雏鸟时的样子吗?
“月城?你在想什么?”
桃矢早就吃完了鲷鱼烧,用纸巾擦了擦手嘴里有点含糊不清地问道。雪兔也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努力把心底的违和感埋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这是梦吗?银灰色短发的男孩没有开口,琥珀色眼睛的男孩也保持沉默。夜幕降临,满天繁星映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可它们还是保持沉默。这是一个沉默的梦吗?可是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是那么震耳欲聋,雪兔轻声嘀咕。
“你知道回忆吗?”
雪兔以为他听错了,抬起头来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人后才判定这句话是桃矢说的。他想点头,又想摇头。
“就是过去的事情吗?”
桃矢捡起一根树枝,又丢出去:
“可能不止。”
雪兔感觉这样的气氛十分微妙。他感觉炎热消散地太快寒气有点儿重,便像是在心理上找一个保障似地把抱着膝盖的手臂伸开,刚好触碰在桃矢温热的小小的手掌上,全程十分连贯,一气呵成。
似乎像是预谋好了一般。
桃矢没有把手缩回去。
烟花快放完了。
就这么一直做着梦也不错,雪兔的脑袋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可笑至极的念头,永远感受这样的温度倒也不是坏事。
只是需要一点点逃避现实的资本。
桃矢眼前是一片光亮的烟花,身后是一片漆黑的夜空,光与影在他的身上错落有致,面前的男孩夺目得像海市蜃楼,似乎在触碰他一下他就会烟消云散一般。
但男孩没有烟消云散,而是转过头来,神情严肃。
“月城……”
“桃矢?”
雪兔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令人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遏
制住喉头想要发声打断他的冲动,不安如潮水席卷而来。他想起了不久前夕阳下的公交车上,无声怒吼的车载空调,窗玻璃里自己的和他的身影,还有肩膀处传来的属于他的温度。两边都是这样,究竟哪个才是梦境?
“你听我说,其实……”
“桃矢。”
桃矢停下来,他看见对面的男孩金灿灿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情愿的措辞,但是他真的很想说出口,千言万语就被这么一句“桃矢”堵得严严实实,却又没有办法。
烟花还是没有放完。
“我想继续。”
这个梦继续下去,好吗?
“不行。月城。”
迟早要面对的。
桃矢继续想要说话,他那个“其实”二字后面塞满了太多太多想要说的东西。
比如,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对吗?想这么说是吗?雪兔等待着桃矢把这件事说完,就像法庭上的犯人等待着法官判决自己的处罚一样干脆,他把心态放平默默等待。
但是桃矢张张嘴,喉咙变得有点干涩,只能低声挤出几句话来表达出这些千言万语。
“其实……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桃矢苦笑几声:“你在害怕什么?”
雪兔愣神,面前的桃矢穿着白色的衬衫,声线变回了几小时前那个被热得有些发闷的声音,不过现在不闷了。但自己还是没能感受到鼻梁上的,手上没有表带特有的触感。为什么没能变回来呢?
“那是因为你舍不得。”
桃矢蹲下身来。
“你舍不得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