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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教授笔下的“上回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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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调研 | 回头村,回头想(上篇)
作者:山东大学教授李绍明

缘起,“五一”节前后去临朐县冶源镇回头村小住。十天期间,一个人基本住村里。回威海后,把随手拍的不少照片,加上简短的文字,流水账式地发在朋友圈里。
可真要写一篇总的印象,却不知该从哪里下笔。
山不穷,水不恶;房不少──几乎一色的老石头房子,尽管半已颓败──人不多: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日常见到的,十数人而已,且多是六、七十,七、八十岁的老人──当然,节假日人多些,会有回村看看的年轻人和小孩子。
回头村是个行政村,包括三个自然村:下回头,上回头和牛角。我所住的上回头,立村最早。起先只叫回头村,因山溜有横岭阻断,行人至此回头。后来,下回头又有人定居立村,才改称上回头,以为区别。我要说的,主要是上回头。

图1、地形图
从山形上看,上回头的选址,是很讲究的。村路从东偏北方向的李家庄,傍小河进得浅浅的山溜。南北两面岭冈渐起,将谷地束紧,但南冈坡缓势远,所以,村址尽管有几分幽僻,形势却不失为平伏敞阳。屋舍多依稍为陡峭的北冈,临水依山而建,层层高起。小河南岸,房舍较少;因要跨河出山,所以多有古老的拱形石桥,形成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观。至村西,小河叉开,分集两个山溜的来水。两个山溜,名为前峪和后峪,前峪大,后峪小。两峪分水岭的岭脚上,亦有数家屋舍,掩映在树荫里。

图2、百年老核桃树
看下回头时,明显觉得离谷口太近,少一份静谧幽深之感;而牛角村,则真的是建到牛角尖上:十来家的院子,几乎直筑到山溜尽头的山鞍处了,让人觉着水尽山穷,不留余韵。

图3、眺望山坳处
况且,从实用角度看,山溜长而路尽,建村选址就既不能过于靠里,又不能过于靠外。靠外固然出山容易,上山种地却远了;靠里则种地容易些,但出山又嫌太远。较比之下,愈觉上回头村的选址恰到好处。——淄川有名的旅游度假区朱水湾村,选址也有这个好处,只是山溜大一号罢了。

图4、村中石碾屋
从房舍看,这村旧时代没有富户。所有人家,都是一样的石头房子,彼此彼此。石作都没有雕刻花纹,甚至连平面都很少做。沿街几乎看不到拴马桩。只见到一个,还极其简陋。据说是拴驴用的,就是说,偶有谁家使唤上驴,日子就算得不错了。
石碾子石磨倒有不少。单是碾屋,就见过两口,且其中一口,磨道还铺了跟本地石头颇不一样的青石,给岁月磨的溢彩流光。但见过的石磨似乎都不甚精致。

图5、六号院
个别人家的大门,从门柱和门枕石的体量来看,应该是大户人家了,但同样缺乏纹样雕刻。
并不是说,这村的屋舍就没有看头。民风不同,追求不同,极端的实用主义,自有一份质朴的美感在。
这村最精致的石工,怕要数河边一处不起眼的水泵房,可见当年村民对集体事业的上心尽力。

这村总的地形是:一个主溜,到上方叉开,成大小两个分溜。种地,就是沿河沿溜宽宽窄窄的谷地,主溜和分溜各自的小支溜,再就是主要在背阴坡的层层梯田。合作化时,多数支溜里,梯田几乎直开到山顶。

图6、航拍图,梯田清晰可见
山岭主要是南北二岭。北岭名凤凰平,南岭名轿杆顶。看名字,南岭似乎该有些峥嵘,其实不然。倒是北岭相当高拔陡峭。上去过,虽没到极顶,但一望可知,即使上去也看不到什么,因全都栽种着柏树──那是1958-1962年临朐县名动中央的伟大工程。南岭不但上去过,且不止一次。西面横岭,中间稍为凸起,两边造成两个浅浅的鞍形。有些奇怪的是,南岭只是东端一带在岭的上半部密密地栽种了柏树,而中段迤西,直到整个西岭,几乎都没有栽,任其裸着──这反倒保留了山岭的原始生态。上去看时,因视野开阔,所以整道岭冈,来龙去脉,一览无遗;东南西三面层峦叠嶂,浅蓝深黛,直到天际线。侧面看山溜相叠,坡度较小的山溜梯田层层,往下直到村里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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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06-29 14:39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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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7、来龙去脉
    很多人远看南岭,都免不了要说那是荒山秃岭。可在我看来,那却是大自然无尚的恩赐。唯其没有大树,才给小树、灌木和草类留下了充足的空间,让它们在广大开阔的场地上自由竞争。尤其当此暮春时节,新一代禾草类没有长起,满山蒙茸的枯草,把早发的小树和灌木,一丛丛的或独立的,衬托得倍加鲜明。懂行的人,老远就看得出那是什么树种,哪是大果榆,哪是护山棘,哪是绣线菊或连翘,各各一目了然。走上岭冈,远看星星点点的,这时会变成好看的组树或密不透风的大丛。荆棵和酸枣发叶较晚,远处还看不出什么。近前看,草丛和石罅中,则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飞廉从石缝里茁发出直径几达一米的基叶之轮,其深深的锯齿状叶裂,正面的深绿和背面的粉绿,给人留下生气蓬勃、乃至张扬恣睢的印象。同为蓟属的漏芦,则正值花期,一组四五朵正红的杯状花,星座般点缀上满坡的枯黄。野鸢尾从去年枯死的基部茁发出在同一个平面内左右交替生长的弯刀似的阔叶,葱绿中带点粉蓝。菊科的火绒草则在积年的低矮干枯茎叶丛里,谦虚地开出一簇簇带点黄色的小白花。这种草一薅就是一大把,多半是焦枯的易燃品,钻木取火年代的人,少不得要给它相当的注意。在阴面稍为有些遮蔽的地方,或可看到正值花期的大花溲疏,辄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图8、漏芦,图9、正值花期的大花溲疏
    若是沿岭沟上行,那更是到了植物爱好者的乐园了。特别是后峪,因稍为狭窄幽深,阳光的曝晒不那么苛刻,兼又半途里拐弯向北,遂造成小生境的多样化,所以,这里就是草木的天堂──当然也是鸟类、还有四足兽类的天堂。阳坡和阴坡,植物各异;山坡和谷地,所生不同。物种最为丰富的地方,还要数山道两边。人和四足兽类——主要是野兔和獾,野兔我见过两次,獾则多见其踪迹的使用、整理和折损,造成了难得的空间,让各种乔木、小乔木、灌木、攀缘植物和高高低低的草类,得以尽情发挥,论长争雄。高大古老的柿树,在山谷和坡地上挺耸起乌黑的伟岸树干和盘虬舞龙的枝柯,鹤立鸡群,独领风骚;挺拔如尖塔的杨树与低圆如伞状的山楂树,构成造型和色彩上强烈的对照。软枣树会围绕根部孽生,造成独树成林的小小景观;混以丛生的本地栾树,就会形成蓊蓊郁郁好看的树丛。坡地上,山楂园和香椿园随层层梯田展开新月样的弧形,这样,成团成丛的绿植与规则一统的石墙,在形、色、笔触、质感上相映成趣。经过开垦、有栽培植物的清爽坡地与未开垦的浑莽区域亦构成明显对比。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06-29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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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14、柿子林
      遗憾的是,农业的衰落,人口的减少,鸟兽的肆虐,大部分田主都在原本种粮的田地里改栽了树木,计有杨树、梧桐、本槐、核桃和山楂,谷地已不复旧时的田园风貌——当此季节,我最心仪的,还是那齐刷刷秀了穗的麦田呀。然而,可喜的是,三十年的弃耕,二十年的人口锐减,让这带山溜得到了休养生息,自然之手遂展示其大手面的设计。还说植物。沿山溜再往上走,连翘和绣线菊的密丛渐渐掩住了羊肠小道;从宿存茎秆来看,竞争条件下的唐松草能长到两米之高;牛尾菜的嫩条来不及展叶,就笔直抽出近三米的高度,提前摆脱了荆棵的欺凌;护山棘即小叶鼠李见缝插针,在别个不肯落脚也不易落脚的犄角旮旯,发展成密不透风的大丛;大果榆更是当仁不让,专占大条大面,在石墙和高地上建立起排外的超级大国。
      图15、从鱼子石堆砌的墙面望出去一片碧绿
      许多人看山喜欢陡峭峻拔,而觉得连绵起伏的岭冈不免单调平易。我的确偏爱这个村周围的山岭平伏友好,一派祥和可亲之气。然而,假如那些豪情万丈的朋友,喜欢挑战和冒险,喜欢无限风光的险峰,那么,这里有的是令人生畏的悬崖峭壁,尽够骚客诗人登临吟啸;就连喜欢攀岩的玩家,在这里也会找到用武之所。线条浑厚的南岭顶部那些宛如名家园林叠石的矾头和石棚,就够他们瞧一阵的;而北岭的后梁崖和鬼子头,则更是断崖千尺,望之令人目眩。那里,除了可以在斜阳中西眺卧佛山的剪影和浅蓝深黛的层层远山,近看面目狰狞的崖石,背阴坡浓郁多样的植被,也将是登临的丰厚收获。我不会轻易忘记山崖下那大片的连翘(花期已过),盛开如雪的大花溲疏和点缀其间、色味像紫丁香一样的珍贵的巧玲花。
      图16、巧玲花哟
      说了山,再简单说下水。走进村子,去年“百年不遇”山洪的痕迹历历犹在。特别下回头村,到处都有破坏的地堰。然而,看来没有一所房子受损,没有一座老桥受损。而且,既然百年不遇,那就是说,村子在一百年内,一直是安全的。由于流域集水面积小,上游又没有水库(前峪水口处有个石砌的圆塘,干的),所以河道里现在并没有水。但水源还是丰富的。我在最上面的牛角村比较靠上的路边看见有从水井打水的。据傅廷均兄弟说,生长季节到处都是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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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9-06-29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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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17、村中美女
        村树是茂密的。街巷里且不必说。杨柳榆槐是北方农村闭着眼睛都不会说错的基本盘。槐是本槐、洋槐两种,后者在这里还不当花时。泡桐的花期还没过去,依然以大片的紫云映照着满村满谷的新绿。水次照例是枰柳,大名枫杨,其婀娜的身姿与挺拔的杨树恰成对照。楸树正当花时,高挑的树冠开满着白色或紫色的繁花。苦楝树似乎也不少。这些还都平淡无奇。不同的是,这村的树多。院子没经规划,还是自古以来随山水自己长成的样子,于是房前屋后隙地就多。多数人家在院里院外会栽几棵杏树和香椿。柿子和山楂也随处可见。有些破败的院子,便是原先的窗前墙下,三二十年间,也长成了各种各样像模像样的大树。
        在这个季节,大多数树种都已布叶开花,满村人家和废墟都笼盖在浓郁树荫里。过些时,到了盛夏,许多小树便会枝繁叶密,遮挡人的视线,那时候能看的街景可就要打折扣了。现在还好,在街巷里走走,随处就是极好的画面。石墙的各种线面,角度,组合,门楼的造型,门窗的弧和石碾石磨的圆,与各种树木的枝干和树冠在形色和亮度上交相辉映。远近高低,步移景换,观之不尽,赏之不尽。画钢笔画的,画水彩的,画油画的,到此都不免技痒难熬。从全景式大场面,到一屋一树,一路一石,画材简直无穷无尽。
        撰文:李绍明(山东大学教授)
        ●●● 李绍明,山东高密东北乡人。科学散文翻译者和博物学爱好者。有心愿走遍齐鲁大地,看看残山剩水和古貌尚存的村庄。出于山水之好,亦出于一份顽固的乡愁。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9-06-29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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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天,也算深度游了。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9-06-29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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