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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_文」立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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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9-07-23 22:56回复
    耽美小中篇,历史向。


    2楼2019-07-23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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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7 02: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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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鼓腹无所思

      陛下要立碑。
      这事还是萧何告诉张良的。那时萧何悄无声息的进门来,穿过小院,步入回廊,正午池上清风四起,这人竟就这么站在房门外听了许久的琴声,直到张良把琴都收好了许久,在房内一声叹气,朝门外轻唤声“相国”,他才小心推开门,立在门边,满面愁容。
      陛下要立碑,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昔年嬴政博浪沙挨了张良一回惊吓,也还要继续东进,赶着先到之罘补刻了上一年立在那处的石碑方才心安。这天上派来的煞星生平五回巡行天下,沿途不知道立了多少,如今陛下不过想在长安找一百姓聚集之处立上区区一块供百姓瞻仰,以慰生平,也并没有什么好苛责的。若是这碑立得好看,将来还可做长安城内一处盛景,何乐而不为?
      萧何老来没能享多少福气,发丝早已干枯殆尽,此刻更是因郁结于心而咳嗽连连,张良连忙站起来去拍他背,好让他喘气能喘的平顺些,少遭片刻罪。
      萧何缓过气来一叹。
      “陛下想立的是块金碑。”
      张良闻言一顿。
      若是平日,陛下要立这金碑,也罢了。只是这与项羽的征战方止息了没几年,采金一行也衰败日久,如今好容易有些起色,正是该休养生息之时,若是要立刻奉旨行事,倒还确实是有些难办。
      “可问过各地采金令的意思?”
      萧何两眼一瞪:“何尝没问过?远的太远,近的又实在给不出这么多。强征,恐怕力有不逮,百姓没的又是一阵指摘。”
      张良观萧何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脸色也不甚好,遂唤来一名侍婢,倒些热汤,笑着邀他泡脚,萧何觑他一眼,偏头并不吭声。
      他含笑朝侍婢挥手,侍婢掩嘴端上木盆来。
      萧何略舒服了些,缓声叹道:“我何尝不晓得陛下?他是急了。暗地里筹划此事不知多少年,如今老迈,不肯再等,张口就来……”
      张良忙微微抬手打断道:“小声些——”
      萧何一惊,也意识到今夕早非昨日,遂噤声,片刻后摇摇头:“我也老了,脑子不中用。”
      张良笑笑。
      萧何抬眼,瞥他头上木簪,道:“你这头发倒是一根也没白,分明是只老妖。”
      他莞尔。
      萧何摊手:“如今可怎么办?”
      张良微微笑着:“陛下就半点也不肯退让?”
      萧何看他:“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
      张良只得叹口气。
      “相国分明早已……为何如今又要挑这大梁?”他回过神来又有些不解。
      萧何苦笑,不置一词。
      他察言观色,面上亦渐渐显出几分担忧。
      “我晓得了”。他温言对萧何道:“如此,我明日便上书拜会陛下。”
      萧何看着他的脸上尽是道不出的感激。他倾身,拍了拍萧何枯瘦的肩背。


      3楼2019-07-23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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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对着铜镜,将人皮细细覆盖在脸上,身后少女动作娴熟干脆,为他穿上得体的衣装,屋外马车已在等候。
        清晨鸟鸣声声,他被少女搀扶着出门,坐在车上掀开车帘,经过长安东市时尚能闻见豉、酱之香气。经过数年休养生息,长安城渐渐繁盛起来。百姓来往,商贾云集,四方辐辏,并至而会,豪强宗族聚居于此,文人墨客纷至沓来。这样的景象在他年少时的梦中反复出现过千百次,后来却因战火而数十年再未梦见,如今梦已成为现实,生活在其中的人却也有了新的烦闷之事。
        昨夜风柏一夜未回,只不知去了何处买酒。大抵这一回着实气得不轻,但张良心中亦不舒畅。到底气归气,早晨出门时,他仍是吩咐人在城中四下找找,若见了风柏,须立刻回禀他。
        求见的书信已于昨日让萧何转送陛下,书中约的是今日,但他料想没那么容易。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去宫外等候才行。若不去等,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
        果然,在宫外枯等一日,连个传信的人也没有。
        傍晚时分,寻找风柏的人也回来了,面容怯怯,他一看便知结果。一挥手,一行人慢慢往城外回转。
        回去的路上,他心中渐渐起了几分担忧。
        风柏不会真的负气不回来了吧?
        还未下车,有人隔着门帘道:“柏先生在院中舞刀”。张良从马车上出来,站在门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早先的不满消失了,继而感到疲惫,他转身步入回廊,静悄悄朝里走。
        他身形一动,风柏却突然抽刀回身,刀从他手中脱出,带着疾风狠厉向他扫来,他大惊之下后退,情急之中蓝光一闪,下一刻风柏却已稳稳握着刀站在他身前,玄色缳首刀已归鞘,风声四溢,周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平静,只有风柏近在咫尺的眼底泄露出一丝惊魂未定,昭示着方才的不寻常。
        风柏下意识伸手,想要揭开他脸上的人皮,他伸手猛地一挡,两人同时回魂,方才意识到还站在门边。
        “良儿。”
        张良一时有些恍惚,想起“老”也是这样叫他的。
        风柏低声道:“方才是‘老’?”
        他摇头,退后一步,道:“我先去歇息。”
        风柏忙解释道:“我方才不知是你在身后……”
        张良头也不回:“嗯。”
        风柏气急,想要追过去。想了想却又停住,目送张良背影消失在院落尽头,感到几分不解。


        5楼2019-07-23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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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风柏坐在屋檐边,一只腿屈膝,另一只在空中肆意摇晃。他手中拎着一壶酒,一个人有些沉闷地喝着。
          底下屋中,烛火早已熄灭多时。
          他闭上眼,任由思绪放空。不多时,只见他浑身上下赤色光芒一闪,一团烈焰从身体里爆裂而出。他抬起一只手挡住自己眼睛,一时适应不了这么亮的火光。
          他倾倒壶中酒液,香气四溢,那烈焰凑近了接住烈酒,竟是一滴也没有落到地上。
          风柏抛起酒壶,勾唇一笑:“怎么样,喝饱没有?”
          烈焰沉声道:“这是什么酒?”
          “你猜啊。”
          烈焰朝他熊熊烧来,他半点也不怕的张开双臂,任由那烈焰在他怀中和脸上翻滚,片刻后烈焰朝后退了一退,淡淡道:“你的身上一股颓靡的味道,臭死了。”
          “嗯。”
          烈焰若有所思:“你不反驳?”
          风柏瞥他一眼:“没那个心思。”
          烈焰凑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风柏一刀劈开烈焰,烈焰“噼啪”一声,重又合二为一。风柏嘲讽道:“你在明知故问吗?我想什么你会不知道?”
          烈焰道:“我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这样不会显得好像我在窥探你的内心。”
          风柏冷笑。
          “喂。”风柏喝了几口酒,张口道。
          “嗯。”
          “他这回好像真的生气了。”
          “啊。”
          “啊什么?他真的生气了?”
          烈焰嘲笑地看着他:“你自己不知道?”
          风柏郁闷地又喝下一口酒。
          “为什么?”他申辩道:“我说的有什么错吗?我们都是韩国人,如今韩国虽然已经灭了,可他时时刻刻向刘季那厮卑躬屈膝,与汉帝纠缠不清,日后早晚为其所害。我不过担心他,况且,每每见他那般瞻前顾后模样,我心中就一阵不舒服……”
          烈焰闪烁一下,若有所思:“你其实只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吧。”
          风柏回头看他,不满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烈焰漫不经心道:“凭什么?我说的正是你心中所想,是你不愿直说罢了。”
          风柏喝一口酒,道一声:“胡说八道。”他想了想证明一般继续说:“这许多年,我一直看不惯他这一套,也曾说过许多次,怎么此前不见他如此气愤?是他变了,忘了我们昔年共同的信念……”他说着,声音逐渐含混不清。
          烈焰觑他一眼,嗤笑:“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也亏你说得出来。”
          风柏神情有些闪烁,他猛地喝一口酒。
          烈焰淡淡道:“你这些年表达过那么多次不满,可你哪一次认真听他向你解释了呢?”
          风柏侧着身子,微举着酒壶,追忆片刻。他喃喃道:“可他也从未认真向我解释过……”
          烈焰一撇嘴,不说话了。
          一个人,一团火,在寒凉的夜风中对饮。不知过了多久,风柏突然道:“你想恢复韩国吗?”
          烈焰道:“你想吗?”
          风柏道:“是我在问你!”
          烈焰平静道:“我就是你,你想,我就想。”
          风柏醉眼朦胧:“我不知道。”
          烈焰转到他面前:“你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了。”
          风柏不说话。
          烈焰仿佛突然失了势头,渐渐黯淡下来,他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想?”
          “凭什么?”
          “你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力量会变弱。”
          “为什么?”
          “被你浑身上下的臭气浇灭了。”烈焰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风柏抬起头,迷茫地看它一眼:“哦,是吗?”
          想了想,风柏又道:“你不是与我的寿命有关?照你这么说,我多想一想那些事,你被浇灭了,我岂不是永远也不用担心变老了?”
          烈焰一阵嗤笑:“做梦。浇灭还可以复燃,二者完全不是一件事,你若真想早死,反复回味那时场景,我也不介意。”
          风柏淡淡道:“哦。”
          烈焰观察他侧脸,徐徐道:“况且,你真的想要长生不死吗?”
          尽管烈焰表达了不满,风柏还是放纵自己沉入了那些纠结缠绕的记忆与思绪中,他没有办法不想,那些伤痛和悲哀,绝望与愤怒,曾经引导着他与张良走过了大半生,数度濒临鬼门关,也从没有放弃过。那样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说不想就不想。
          尸体,刀剑,惨叫声,四处奔跑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两只手臂已不知丢在了哪里的幼童,被弓箭从身后贯穿身体的老者,死不瞑目的妇人,城下一层层摞起来的士兵尸体,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纱雾,他似乎被这层纱雾托着、举着,心中分明有恐惧,悲悯与愤怒也来回交替,却再也无法搅动他许多年后内心最深处的平静,就好像冷眼旁观另一个人的情绪一般。只有唯一的一个情景,只有在看着唯一的那个情景时,他的内心会蓦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无论过去多少年,那种痛楚也丝毫不会减少。
          青年怀抱幼弟残破模糊的尸体,脸上只有血没有泪,膝盖由于在地上长久的磨蹭而流出两滩浓稠的血水,那张脸因为凌乱的发丝和模糊的血液而不复往日的光华耀眼,昔日明眸如一泉死水缺少波动,风柏分不清楚他脸上的血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当风柏上前要接过尸体扶他起来时,他的嘴角却随着风柏的动作而溢出一缕殷红的血来,滴到地面上,紧接着这人便同他怀中的尸体一同倒在地上,眼中不知何时已没有了生机。
          风柏冲到残破的城墙上,转动韩国昔日震动天下的弩机疯狂朝着城下的秦兵射杀,可是城都破了,强弩也不过是死物而已,没有人能挽救这个积弱的国度,有秦兵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用身旁散落的,韩国造的弓箭,从背后捅进了他的身体。
          他眼中最后的场景是萧杀的落日与玄色的铠甲。


          6楼2019-07-23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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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又勤勤恳恳来到宫门外,耐心等候皇帝的传唤。昔日他费尽苦心才脱离了皇宫这个牢笼,今日却又不得不回来。
            他看向车外苍蓝色的天幕,车夫在帘外问他可要吃点什么,他说不用,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不饿,可车夫会饿,于是又吩咐他去随便买些吃的,顺便给他带一碗水。
            早晨出来时,他回身看到卧房的屋檐边上横躺着风柏,那人一条腿落在屋檐外,也不怕掉下来,醉得人事不省。他叫来家仆,上屋檐把人扶回房里,吩咐灶间给做了解酒的汤药。
            皇帝今日依然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到了傍晚,他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沐浴完毕回房才发现,风柏不知何时睡到他榻上,睁着一双眼睛,手枕在脑后,仰躺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回来了?”
            “嗯。”
            “你过来。”
            他原地站了片刻,依言上前,负手站在榻旁,淡淡看向风柏,风柏坐起来,盘腿看他,见面具已被揭下,便道:“脸洗过了吗?药涂过了没有?”
            他负手:“嗯。”
            风柏坐过来一些,拉着他坐下,碰了碰他眼角的一圈黑:“昨晚没睡?”
            见他不说话,风柏终于低声喃喃道:“我那天也不是故意的。”
            “嗯。”
            “昨天和之前,都不是。”
            “嗯。”
            风柏觑他一眼,没有话说了。想了想忍不住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张良静默着不说话。半晌,微点一下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风柏一怔,瞪着他:“没有?”
            他摆摆手,示意风柏出去。风柏愣了半晌,起身。张良脱下外袍,身后门一声轻响,脚步声却又转回,风柏在身后对着他高声道:“你究竟为何非要搅这一趟浑水!”
            张良转身回看他。
            风柏冷哼一声,坐到榻旁。
            张良与他比肩坐下,想了想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风柏诧异地看向他。
            “我已说了,我不过求个心安。”
            风柏心底堵得不行,他拂袖起身,负气正要离开,张良扯住他臂膀,微微抬头看他:“柏,你去喝酒吗?”
            风柏一顿。
            风柏其实没有酒,都被他头天晚上喝完了。但他看出张良着实是想要喝一回,于是只好带着人隐在夜色中,穿着夜行服偷偷潜进这斗城的市肆里。张良本来想戴上面具,被他一伸手夺过,扔到了一旁。张良无奈,道不戴面具也可,但还须小心遮掩,二人相互妥协,只得勉强当一回“盗贼”。他娴熟地带着人在长安城大片大片的屋檐上跳跃,圆月挂在桥的另一头,偌大一个长安玄青,甚小一方桂月咸黄。风柏在前头,粗鲁敲开一户人家的门,看那虬髯大汉眯眼沽酒。有了酒,二人也不说话,也不回府,找到两条台阶坐下,就着酒壶,一人一口的抿着。
            酒喝到半干,声旁衣物窸窣声响,风柏转过头去,看到月色下,斗篷阴影中肃穆雅静的一张侧脸,心底不由一窒。
            “冷吗?”
            “不冷。柏,我有话,想要与你说明白。”
            “说什么?”
            张良徐徐吐出一口气:“韩国……”
            风柏被“韩国”两个字一激,满腔的怨气仿佛一瞬间被浇灭了。他瞥一眼张良,道:“你说,我听着。”。
            想了想他又嘲道:“韩国?没什么好说的。已经没有了,现在只有大汉。”
            喝了酒的人转过头来,眼神中微含醉意,明眸中只有诚恳与认真。风柏不甚惊讶,方才余光瞥见他一杯接一杯,就料到今夜此人打算不醉不归了。张良道:“不,不是韩国。”风柏皱眉,是韩国又不是韩国的,说话如此混乱,真是醉得不轻,不由暗暗思索一会儿要如何把人带回去。张良敛眉思索,片刻后他伸出手指,在面前空中,画出一个圈来,又轻轻一点风柏的胸口,续道:“柏,你以为韩国是什么?为何我们始终心心念念着韩国?始终不忘韩国?”他说着这话时,眼中泻出一丝怀念与眷恋。
            风柏一怔,想了想,心头一动,道:“你要说我们小时的事?偷着你祖父与母亲不知道,在你家廊下试射弩机?”他眼角不由自主露出几分顽劣,身体微微后仰,眼望浩渺苍穹,星汉仿佛与记忆重叠,星斗也成为了少年与弩机,少年指尖一动,弩机震动着发出尖啸,少年猝不及防一抖。“说起来,那时候的日子还真是……潇洒。”
            “嗯。”风柏提起从前,让张良也被那些久远的记忆微微纠缠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他收起心底汹涌着的,缠裹着痛意的缅怀,追问道:“柏,你以为韩国是什么?”
            风柏瞥他一眼,很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他向来不喜欢想这些,他只看眼前的,眼前人眼前事。
            韩国就是韩国,韩国不是什么。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张良闻言轻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颔首道:“说得是。”
            风柏看着他,猛喝一口酒,皱眉道:“你笑什么?那你说说,韩国还能是什么?”
            张良凝目沉思起来,好像反倒被自己提出的问题难住了。
            风柏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得这人更是清冷到不近人情,干脆起身走到另一侧,挡住那一头的月光。
            “柏,你还记得在南阳的时候吗?”
            “哪一回?”
            “跟着陛下打进关中的那一回。”
            “怎么不记得?”直到如今,风柏仍然能清晰记起劝刘季回攻宛城时,张良杀伐决断的样子。相比那时,风柏从心底觉得,还是如今戴着面具的这个人要显得更亲近些。战时情非得已,张良不分昼夜,为刘季出谋划策,常常是深夜刚刚睡下就被卫兵叫起,待回到落脚处,衣甲未卸便已睡熟。他则混在兵卒中,两人时常好几日说不上一句话。有时刘季带着张良巡营,他远远看上一眼,只觉这人一副遥不可及的冷峻模样,更没有机会上前嘘寒问暖。
            张良笑笑:“那你还记得那位叫作陈恢的舍人吗?”
            风柏想了许久,道:“哪里记得?当时人这么多,记自己人都记不住,更别说他们。”他问道:“这人是谁?怎么突然提起他?”
            张良缓缓道:“那时南阳郡守听闻陛下将其重重包围,闻风丧胆,已有死志。陈恢是他的亲信,就劝他,万勿自寻死路,出路总能找到。”
            “哦?还有这么个人。”
            张良笑道:“那位陈恢,是大无畏的勇士。他夜半离开南阳,来到陛下的营帐,慷慨陈词,劝陛下给南阳郡守与百姓商贾们一条活路,让南阳的兵卒能跟着陛下一同打仗。”他轻叹口气:“那一仗,我并未出什么力,真正助陛下打了胜仗的,是陈恢。”
            “是这样吗?”风柏怀疑地看着他道:“那又如何?”
            “南阳郡守被陛下封为殷侯,陈恢也被封千户。那时候我突然想,夺取天下,也许靠的不是过人的谋略与绝对的兵力。”
            “是什么?”
            “……”
            “是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
            话题戛然而止。
            风柏一阵莫名其妙,眯眼端详他,凑近道:“怎么了?”
            “没什么。”张良停顿片刻,仿佛突然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一般看着他道:“我只是想到,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天下人安居乐业,免于战乱,无论这个人是否是韩王,大抵我都会为之感到喜悦。”
            风柏顿住,眼看着方才还醉意朦胧,沉浸在无尽思绪中的人突然站起来,冷静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说着他扯住风柏衣袖,转身朝街口快步走去。风柏眉毛骤然蹙起。
            走了几步,两人缓步退回来。
            一排弓箭从街口转出,齐齐指向他们,风柏抬头迅速扫视周围,两侧屋顶的房檐上转瞬间爬满了弓箭手。


            7楼2019-07-23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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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良静默站着,观察从街口走出的皇帝。
              刘季老了,却有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沧桑与风度。成为天子,纵然意味着拥有全天下,却也不得不担负起天下重任。时事会不断磨练一个人的性情,无论他是否接受。
              皇帝注视他们,微抬起手朝下压了压,以示安抚,随即笑起来,尽管年迈让他以往的散漫收敛了不少,但说话时仍然避免不了的带着一丝市井气。
              “看错了,还以为是刺客呢。你们都把东西收起来。”
              顿时周围的弓箭手纷纷隐去,如出现时一般神鬼莫测。风柏冷眼看皇帝,他对刘季并无深仇大恨,却也下意识没有好感,韩信的死一度让他为张良的安危忧心忡忡。此刻刘季突然出现是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皇帝打量他,风柏不确定皇帝对自己有没有印象,更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与张良的秘密。他强压火气,脑中不断思索着万全的脱身之计。皇帝与他短暂对视后,看向他身后,叹息般唤了一声:
              “子房”。
              风柏立刻回头,却见张良正缓缓跪下来,躬身低头,朝皇帝拜了拜:“草民叩见陛下。”风柏胸中顿时一阵烦闷,他背过身,想到这人向来如此,尽管他心中不满,此刻却也无处发泄。
              皇帝问道: “想来这便是你口中的‘赤松子’了,为何不向朕引荐呢?”说着,皇帝目光从张良身上挪开,含笑看向始终提刀而立的风柏,风柏腰间挂刀,靠在墙边。睨着皇帝。
              张良低头谦卑道:“此人只是草民儿时玩伴,一介武夫,不堪大用。”
              风柏心中一声嗤笑。
              皇帝扫视风柏一眼,轻笑出声:“朕信了你大半辈子,如今没想到你也开始骗朕了。”
              “草民不敢。”
              “子房。”皇帝收起笑,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无奈与苍凉。
              张良抬眼,沉静目光与皇帝一触。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清晰照在他脸上。皇帝僵了片刻,眼底神色变幻,却看不出惊讶。他笑着感慨道:“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年轻。”
              风柏皱眉。
              皇帝面容在时隐时现的月光中忽明忽暗:“你……你是子房吧?”
              张良垂着头,静默不语。
              风柏心中不是滋味,他几次三番想不管不顾揪住张良先闯出去——他怎么也看不惯张良这幅卑躬屈膝的姿态,尤其这人卑躬屈膝的对象还是那位不仁不义的大汉皇帝。这位“陛下”的丑事,他听过的可不少。按照他的行事为人,在这种对方明显不怀好意的情况下就该迅速脱身,哪能甘愿如此为人鱼肉?
              皇帝脸色晦暗不明,末了突兀一笑:“这世间果然神妙莫测。朕杀伐半生,逐鹿中原,威加海内,本以为天下万物悉数归入囊中,却是今日才知道……”他语气渐渐回归平常,漫不经心道:“子房,在你眼中,朕的天下,朕过往的作为,是否只是一个笑话?”
              所有人随着皇帝这句话而身周僵硬,卫队长不动声色,心底却为这位“年轻”的留侯而叹息。皇帝低头摆弄着掌中一个小小物件,夜色中看不清轮廓。风柏脸色一变,拔刀出鞘:“你什么意思?”
              皇帝不答,只负手淡淡看着他曾经的臣子。
              张良挺直脊背,诚恳道:“陛下若自觉无愧,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皇帝似笑非笑:“朕曾听人讲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从前地里有一只寒跫,它自以为是全天下最舒服最尊贵的虫王,有一日天上飞过一只展翅的大鹏,这不知死活的寒跫竟敢嘲笑大鹏不知享受。子房,你说这只寒跫结局会怎样?”
              张良认真道:“寒跫有妻有子,吃住不愁,大鹏或许还要羡慕这寒跫才是。”
              皇帝嗤笑。
              他却仿佛并未听见,续道:“如今王公贵族凡登长乐,必求含蛩握豕,寒跫即长生,单从这一处,就是那大鹏怎么也比不上的了。如此,寒蛩大可不必与鲲鹏相比较。依草民看,这才是陛下所说笑话的本意。”
              皇帝哈哈笑道:“不愧是朕的军师,口齿伶俐,天下无人能敌。那照子房的意思,这寒蛩还要比大鹏尊贵了?”
              张良动了动唇,他思索片刻,心中轻叹口气,最终未再开口,只低眉敛目,又是一副谦恭模样。他句句出自本心,并非溜须拍马。只是此时此刻,他明白说什么皇帝都未必信他。风柏面上阴沉,眼睛看向别处,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手掌却自始至终紧紧攥住刀柄。张良余光看见他,唇角浅浅一勾。
              风柏起先听张良同皇帝老儿讲道理,不耐烦到了极点,只觉张良是在白费唇舌,若是他,直接打便是了,打不过也可以跑。他生怕刘季那厮转眼就要同杀韩信那小子一般害张良。心中暗骂张良聪明一世,关键时刻却不知死活。
              皇帝一撩龙袍,竟是不顾仪礼箕坐到一旁石阶上,半眯着眼打量张良:“朕听说你连着两日在宫外求见朕,宫中人不知轻重,今天才把你书信呈给我,我看到就连夜出来见你了,却在这处遇上。”他笑了笑:“说吧,你有什么急事?”
              风柏别过眼,再不看皇帝。张良看他一眼,他勉强压下出言嘲讽的冲动。张良斟酌片刻,轻声道:“听闻陛下欲在长安城内立一皇碑,供百姓瞻仰,草民年少时流落市井,曾结交过不少匠人,若陛下不弃,草民愿为陛下引荐。”
              “哦?你还认识这样的人?”皇帝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陛下想必也知晓,梁人孔氏以冶铁兴宗族,被嬴政作不轨之民迁至南阳。天下五都,南阳处其一,如今孔氏车骑往来,交游四方诸侯,颇有富甲一方之势。草民想请的乃孔氏府中一门客,亦是其传人,冶铁有方,陛下看……”
              皇帝不甚耐烦地打断他:“子房交友遍天下。不过你是不是听错了?”他似笑非笑:“难道朕的相国私下里没有同你说清楚,朕想铸的其实是一块金碑吗?”
              风柏皱眉,他凝神看向张良。张良抬头也一瞥皇帝。
              张良道:“此事确由相国处知悉,不过草民所求之事,相国并不知情。草民以为,与其大兴土木调动江南金矿,不如用铁。”
              “是吗?” 皇帝若有所思。他继而嘲道:“子房啊子房,你既已不在朝中任事,还管这闲事作甚?朕已明令立碑之事由相国与考公令全权负责,你只管安心歇着不好吗?你看你身上本来也不怎么……”皇帝忽的一顿,他想了片刻,阴沉道:“你……既然你的容貌是假的?那往日生的那些病,是不是也是装给朕看的?”
              张良立刻道:“不曾。”
              风柏心中大骂混账,脸色愈发阴沉。这些年二人为了“老”所受的折磨,怎是常人可以想象?如今皇帝老儿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开始揣测怀疑张良,他本已强压下去的怒意立时又熊熊燃烧起来。
              皇帝上下打量张良,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的那件东西总算显现出来,那是一件青绿色的玉韘:“朕就说,你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朕……”随即又道:“你说要用铁,可你知不知道,如今朕的子民可越来越指望着铁过日子了?耕地、播种、炼刀、造弓箭……天下一日不可无铁,商贾、百姓、匠民、采铁令……你说用金劳民伤财,难道用铁就不劳民伤财了吗?”
              张良不疾不徐道:“榆荚铜钱为下币,黄金为上币,若以币筑碑,有违大汉法度,亦失之平准,易扰乱市肆。”
              “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一块碑的黄金,难道还能要了他们的命不成?以币为碑,正合乎朕统领四方之威严,有什么不行?”
              “并非如此,陛下筑黄金碑昭示天子威严,百姓看到碑却没有喜爱亲近之意,碑绝无长久之理。陛下想必也曾听说过盗穴之业?富贵之墓穴难存,更何况是立于地面上的金碑?”
              风柏诧异看向张良,所有人一静。皇帝眯眼看张良,淡淡道:“盗损金碑者夷诛九族,朕看谁敢!”
              风柏给张良使眼色。
              “即便如此。”张良看了眼皇帝。“金贵于铁、重于铁,且富穴远在巴蜀广汉,调度不易。”
              “巴蜀以下三千里,江水飞驰而下;中原太行,东西成皋、诸侯通达道路辐辏,朕的长安城里,连南越鲜蔬、成都稻米都唾手可得,区区巴蜀黄金,能有多难?”
              “胡桃蔬果有商贾趋利而来往运送,筑碑黄金却需往当地采金之豪族中征集,先不论富户是否愿拱手相让,就如何均衡各地也绝非易事。”
              “张子房!”皇帝脸色铁青,身周卫队长神色一凛,风柏看向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的张良,先前还是委曲求全的模样,这会儿倒是犟起来了。却见皇帝拼全力抑制住火气,咬牙一字一句道:“征金是征,征铁不是征?尚方与考工日日哭喊铁量不足,采铁年复一年辛劳不休,长城外匈奴那厮虎视眈眈!你让朕用铁筑碑,却不晓农事,带不了兵!上不了战场!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只有欺骗!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朕指手画脚?”
              张良垂首:“陛下此言有理,草民未曾有所欺瞒。”
              皇帝冷笑,死死盯着他。
              他从容道:“征金是征,征铁也是征。只是……”他突然磕头至地,缓声道:“陛下,若是草民有铁呢?”
              风柏蓦然看向他,下一刻又惊又怒:“你!”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张良直起身,他对皇帝道:“草民年少时,曾因刺杀嬴政而亡命江湖。曾居于下邳——陛下想必也知晓——草民那时偶遇黄石公。蒙圣哲不弃,有幸得授兵书。”
              刘季沉默片刻,笑问:“那黄石老儿除却兵书,难道还给了你十二金人不成?”
              风柏忍无可忍冷笑道:“若十二金人在手,我们何必在你手下担惊受怕?”正说着,张良目光投向他,他悻悻打住。张良抬头看向皇帝:“草民不敢,不过区区一铁碑,却是有的。”
              皇帝看着他:“嗯?”
              他恭谨低头。
              皇帝静默。
              张良耐心等待,仿若一尊青铜塑像。皇帝考虑许久,数次抬眼回望张良,张良只是以一个绝对恭敬的姿势面朝他垂首跪着。
              皇帝起身,拂袖。
              “若真如你所言。”他微抬起一只手,指向张良。“那朕以往还真是小瞧了你。”他顿了顿,身上凝起一股杀气,淡淡道:“若果真如此,朕早该在火烧栈道后就杀了你。”
              他继而又笑起来:“不过,事到如今,那就按你说的去办。若这碑有一点差池,朕就杀了你”。他又看一眼风柏:“朕要看看所谓长生不死是不是真如故事里那般玄妙无穷。”
              “走。”
              卫队长短暂的一愣,继而迅速点头道:“是!”街巷周围分明依旧悄无声息,但风柏感受到威压的后撤。他松了一口气。
              皇帝被簇拥着离开。一阵风吹过,街巷重新恢复深夜的宁静。风柏看向自方才起就没有抬起过头的人,沉声道:“你方才对那厮说了什么?”
              “……”。
              风柏退后一步,张良站起身。
              “我……”
              “你什么?”
              张良轻轻一叹。
              风柏的眉毛紧紧拧了起来,他脸上怒意翻滚,愤怒与不满在胸中横冲直撞。他与张良对视数息,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消失在街巷尽头。张良很快追上去,但四下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声息。


              8楼2019-07-23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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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续……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9-07-24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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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7 01:5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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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9-07-24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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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ω^)↗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9-07-24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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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继续加油!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0-05-10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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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06-14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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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6-30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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