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过半旬，借口不胜酒力出得殿来——我有些想念这月亮，许是想念那些在月下与我畅谈心事的人。）
（廊下扶栏，有夜风吹过，引得青丝拂面。）真好。（秋日的白天是没有这样的凉爽的，只有到了夜里才清凉的过分温柔。在这样的夜里，大唐的陛下将迎来他的皇后，明宫得到了它新一位女主人。也许他们会在夜里独处时透过雕花的窗，看这轮月亮，然后有情人间的喁喁细语。）真好呀——（有情人间的爱情，真美好。）

（我已远离人声鼎沸处，倚栏而伏。仰面去望那轮残月，数它周遭有几颗淡星。是一样的夜，一样的星子，素淡的仿佛深山中隐绰的孤灯。）
崔，禾。（我乍见她时，已经很难从她绮丽的面容中辨认出当年那小姑娘的模样了。）你亦来醒酒么？（遥指那天上月，莹白葱管上指环亦是熠熠。）我说这月色真好，你以为呢？（夜色太美，月亮太过温柔。）

（字字珠玑，若是寻常人，光是听得这几字，便飘飘欲仙了。）
（我不贪。）啊——堂姊。（她是天上月，我宁做泥中花，摇曳芳华。）禾不喝酒，不过里头有些闷了。（随她一同望月，不知她此刻心之为谁，左右不是我这一面之缘的堂妹。）再说外头月色确实好，怪勾人的，便出来了——一出门，月色美人，相得益彰，更不负我此一往。

（人总是轻易忘却对她好的，却对那些伤害她的人，念念不忘。）
禾。（千里神州，是一样的月。此时我与她看的，未必不是当年我与他看的一轮。）酒是好物，你应当试试的。（人声早已被抛之身后，周遭好似只剩浮月、淡星、静水。这样的夜，无疑是让人极想倾诉的，而她又恰巧是个太合适的人。）我很想他……（语焉不详，她亦不需知道我说的是谁。）
（最怕的是，伤害已经造成，可再想起来，居然还是先念着他的好。）

（千里共婵娟。）
（曾经，曾经，我好似知道一些，但我不说。望她，亦问非所答。）这世间的好物不少，都试试便贪了些。有人水中捞月，白白丢了性命呢。
水中月、镜中花，你说是不是好物，该不该追——该不该想？（曾说，若有幸，宫门内相逢，靠她，而非我，来使崔氏名扬天下。为了自个儿，也不能把这路断了。）
（一顿。）所以这酒，不喝了吧。

我曾经，不爱饮酒。（偏头去望她，这是我同出一枝的姊妹，亦是我无话不可说的倾听者——她必须听，然后保持沉默。）但试过了，才知道它的好。
（酒是断肠客，亦是登天梯。）等你尝过，才能说它好，或不好。（我此刻，颠三倒四，不知说的是酒，还是情。）初时当它是闲人自娱，后来才知道是酸甜可口，纵然最后又苦又涩，可是那会儿开心呀。
（世人做太多事，不都是为了开心二字吗？）纵然只有片刻，可已是世间诸人渴望了，你以为呢？
（残月一轮，淡星几颗。多情人不看月，不看星，只看他的眼眸深处，汨汨的情。我后来还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不曾大我几岁的，便会在这儿头头是道，说曾经了。（声色犬马纵是好的，但我爱，隔岸观火，日日将活得长久念于口中的人，自然不懂，我也，不试。）闲人自娱，说禾闲，珍馐千万，倒也不闲？
酸甜可口？阿姊莫要骗我，若是甜的，为何人人饮酒先皱眉？（转瞬即逝，昙花一现，所以我不喜欢。）我以为？那——世间诸人，减我一个。芸芸众生，与禾无关。

饮酒先皱眉的人，是先试过了，知其滋味。（回首望她，目光朦胧。秋风吹散了乌黑的长发，我立于此，好似一只迷途的水鸟，不知谁才是我的同伴。）可他们还会吃酒，持续不断的。
或许你该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明知尽头具是苦涩，还要皱着眉去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多奇怪呀——（可我也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但我只贪快乐，我希望那点苦涩晚点、再晚点才来。）
（我见他便快乐，我爱他、怜他，一时竟胜过爱我自己。）

（与其说是怪人，不如说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其实，禾幼时喝过一口，睡了一日，从此便不喝了。及时止损的人还是有。
（定眼看她，却重了几个影子，崔氏血亲。恍惚间，回我几岁时，我记不清滋味，只知自己长睡不醒，是苦是甜呢？嘶。）哦，罢了，若是想知道，禾不会这会儿方去问。（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我有风月，不关情。）
（无来由说一声。）这天儿可闷，堂姊怎么消暑？

（及时、止损。）
是吗。（我何尝不知呢。母亲曾经抚着我的发，赞我美人绿鬓，见者多半是要为之倾倒的。忽而噤声，片刻后，才轻轻地，不求她能听到的——）……我也不要那么多男人喜欢我。
（怔怔地望着她，亦或是透过她的眼眸去望另一个人眼底的我。）
（……我记得清楚，见他时我忍不住的快乐，快乐了又快乐、乖巧了又乖巧，像个害羞又气盛的小孩子，想藏藏不住，笑花溅进眼角眉梢，晕开一片让人爱怜之极的娇媚……）
（那时我高兴的缘由隐晦而鲜明，鲜明到聪明人一看就懂，隐晦到不挑明就只是秘密。）不喝酒，你也开心吗？
（他当然懂，也许天下间对意中人的笑本都是一个样。）

（此言一出，没憋住，噗嗤一下笑了。）若是很多女子爱你慕你，你就喜欢了？（这世间奇遇，大多的故事说着男女姻缘，弄得人似懂非懂呀。虽众星捧月，她到底也还没懂。）
这热头，配酒，怕是把阿姊弄呆了。（面上转了神色，我，不该笑。）浮生偷闲，最开心，没心没肺无牵无挂，更开怀。（还有一事，于我而言绝顶有趣，那是落井下石。她今日醉，明日便献丑了，好看呀。）
（我还念着这姐姐，若说破了，崔家人，搁不下面子。）

（我问过他一样的问题——没有我，你也开心吗？）那你是不必喝酒的。（那你是不必有我的。）
（鼻尖微酸，转过头去，葱管捏绣帕，点在眼角。我仍仰面望月，它看过太多痴男怨女，山盟易逝、海誓易散，今日也让你瞧一瞧我的热闹。）
（我们之间有或许很长、或许很短的静默。允许我收拾好散落一地的难自抑，去与她话寻常。）你觉暑气盛？取些冰吧。

（ 世间不必而行之事过多，到头来也不晓得谁最快乐。众生皆苦了，唏嘘。）这句话，本该我说我不喝之事，你便不劝了。说了一通，阿姊白费口舌——竹篮打水。
（一场空。）日日在屋里备着，可这一出门，无处遁形，真可怜。（掌心冒汗，帕子揉在手中，色深了几分。）禾说，还是故地舒畅，无论冬日夏日，阿姊你说呢？（我又挑了话头，欠。）衣不如新？

（后来我知道，任凭你是怎样昳丽多姿。他最爱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欲拒还迎的，自持方才最动人。）
（我字山月，故而太多的喜怒哀乐是在月下。或者这世间诸多情事，本就都是在花前月下，不必自诩不凡。）我不劝你，你亦不要劝我。（只管听着，守着故事，就是了。）取扇来吧。
苏州，自然是好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曾念着的那个随父北上的姑娘是旧人，不知此刻，是否又会念起一样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他的故人，我呢？）冬日再冷、亦有人嘘寒；夏日再热，不乏问暖。
（世上有太多人会爱你，可最应当爱你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