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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二日是周末， 不必去学校，斋藤还是早早到了。下周就是数竞社入社考试了，他得增加练习时间，做好准备。
自习室里人不多，斋藤来到自己惯坐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他便坐在了旁边，不经意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顿时怔住了。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生，深棕色头发，侧面看过去，鼻梁、嘴唇、下颌骨的弧度都十分优美，一看就是走在校园里引人注目的类型。他穿着学校的制服，看式样是高三年级的，比斋藤大两届。不同于学校对衣着的规定，他把制服穿得松松垮垮，扣子也是走形式般随意系了两个，可整个人的气质却并不显得邋遢，甚至有种慵懒随性的优雅。
然而引起斋藤注意的不是这个人的外貌和气质，而是他手里的笔。
那男生正在全神贯注地做题，偶尔停顿两秒钟，笔尖轻轻敲打纸面，像是正在捋清思路。而他手里的笔，和斋藤丢失的那支钢笔一模一样!
斋藤心里浮现几种可能。
最平常的可能性是对方正好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用钢笔了，再加上自己的钢笔昨天刚丢失，今天这个人就坐在这个位置用着一样的钢笔，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偷的?拾到后昧下了?先不说这男生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再说虽然对于斋藤来说意义非凡，它也只是一支钢笔而已，用了这么多年已经旧了，没必要占这个便宜。
那就是恶作剧?斋藤并不认识这个男生，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实在不明白搞这种恶作剧是什么用意。
思来想去，他决定向对方询问一下。
图书馆里需要保持安静，他撕了一张便签，斟酌着写了几行字，将便签递到那男生面前。
“你好，十分抱歉打扰了。请问有没有拾到一支钢笔？我昨天不慎把它忘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了。”
那男生正全神贯注地做题，看到递过来的便签，愣了一下神，抬头看了眼斋藤，又去读便签上的字，然后在上面写了回复，递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座位上有钢笔。”
他的字也很好看。不同于斋藤一笔一划的规整干净，他的字略有连笔，但并不凌乱，显得有种别样的潇洒。
这个回答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斋藤正犹豫着接下来要怎样，男生主动递过来一张纸条:“现在还用钢笔的人可不多了。你的钢笔是什么样的？”
斋藤接过纸条，男生正绕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他犹豫半晌，终于在纸上写:“蓝色的，和你手里的那支很像。”
他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我怀疑你手上的笔是我的”，只能这样含糊地表述，希望那人能看出自己的用意。
他看到那人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的字，挑了一下眉，随后回复斋藤:“有多像?”
他微笑着将手里的笔递给斋藤，示意他细看。
斋藤被他的敏锐和体贴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顺势看了看递过来的钢笔。他自己的钢笔笔帽上刻着自己的名字，而手中这支笔虽然外观和他的笔一模一样，笔帽上却什么也没有。
这不是他的笔。

斋藤满怀歉意地将笔还给男生，写道:“谢谢。我的笔和这支是同一个式样，只不过笔帽上刻着我的名字。”
男生点头。斋藤松了一口气后又难免失望，他打开习题集正要转移注意力，那人却好像并不想结束话题，他又递过来一张字条:“那支笔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斋藤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复:“是。很重要。”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笔丢失的?”
“昨天下午去参加数竞社临时会议的时候。”
“数竞社?你是准备加入的新生吧。”
斋藤不知道他的话题怎么又转移到这上面了，一头雾水地回道:“是的。”
“嗯，下周的考试加油。”
没头没尾地收到了这句话，斋藤疑惑地看向旁边，那人却又开始专注地做题，一眼也没有再往这边看。他隐约看到那***稿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公式，难道他也是数竞社的吗？
但是这和自己的钢笔又有什么关系？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斋藤不再耽搁，暂时压下疑虑，做起题来。
专心认真地做某件事时总会觉得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中午。斋藤把东西收拾好，打算先回家吃午饭。
他刚离开座位，那男生也随之收好东西跟了过来。
他走在斋藤身边，像熟识的朋友一般自然地问:“准备去食堂还是回家?”
斋藤有些不习惯他用这么亲近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简短地答道:“回家。”
“哦。”那人并没有识趣地闭嘴，而是将视线移向斋藤校牌上的姓名栏，“斋……藤……君，可以这样称呼吧。”
斋藤抬起头来看他，这才发觉男生很高，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此时，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初次见面，我是冲田总司。”

三
冲田总司。
斋藤知道这个名字，或者说有意加入数竞社的同学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它长期出没于学校公告栏的表彰名单上，简直就是数竞社代言人。
这所学校的数竞社对社员要求极为严格，不仅新生加入需要通过难度不低的考试，即使通过了，在高一高二期间每隔一段时间社团内都会有一次测验，按照成绩淘汰一部分社员，这样到高三年级，剩下没被淘汰的社员寥寥无几。这些社员都是社团里的杠把子人物，南征北战各种级别的奖项拿到手软，不用参加高考就可以被校长直接推荐去重点大学。
而冲田总司则是社团里每次都捧回最高奖项的那个核心人物。
斋藤一直很佩服这位学长，没想到能够这么巧地遇到:“你好，前辈。”
冲田并没有作为前辈的架子，而是就如同斋藤的普通同学一般，笑眯眯道:“我们互相帮个忙怎么样？”
帮忙?斋藤等着他往下说。

四
斋藤本想第二天就把伞还回去，可第二天冲田并没有到图书馆来。后来一连几天，他都没再见过冲田。
直到他顺利通过考试进入了数竞社，才从其他社员那里得知冲田又去***赛了。
他不喜与人交流，每天来到社团都是找个周围无人的位置默默练习。
这天他正做着习题，听到周围的人都一窝蜂赶去了外面，门外传来社员们的喧哗声。社长并没有什么要求，因此他虽然奇怪，但也没打算过去参与。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欢呼道:“冲田前辈又获奖了!”“恭喜学长!”
冲田回来了？
斋藤放下笔，也跟着去外面了。
社员们拥簇着几人，一脸喜悦与崇拜之情。斋藤一眼就看到了冲田。他站在众人拥簇的中心，脖子上挂着奖牌，意气风发地笑着回答社员们的问题。斋藤莫名想起小说里经常被用到的那句“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好像在发光”。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夸张化的说法，却没想到在冲田这里体会到了小说中人的感受。
众人在外面逗留了一阵，在社长的催促下都纷纷返回了教室。
冲田也看到了斋藤，他走过去，道:“考试通过了啊。”
斋藤点头:“嗯。恭喜你。”
“谢谢。对了，我刚才路过失物寻回社时问过他们了，还没有钢笔的消息，抱歉。”冲田垂下眼帘，面带愧色道。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斋藤早就对找回钢笔不抱希望了。他没想到冲田还记得这件事，道:“没关系，找不到就算了。”
斋藤回到自己的座位，冲田也跟了过来，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斋藤有些惊讶，冲田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将自己的文具放在桌上。斋藤突然想起了要还伞的事，便将靠在旁边的伞递给他:“你的伞，谢谢。”
冲田接过伞:“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
“随时等着给我?”冲田看着手上这把并非折叠式的长柄伞，想到斋藤这些天一直带着这个不怎么方便随时携带的家伙，觉得挺有趣，忍不住调侃。
斋藤直觉这话哪里不对劲，可又挑不出具体的毛病，只能又答:“嗯。”
冲田点头，将伞放在自己那边，绕有兴味地转动着手里的笔。斋藤总觉得冲田比刚才心情还好了，是因为自己把伞还回去了吗?

五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月。
在这期间里，不论是在社团还是图书馆，冲田都会坐在斋藤旁边。斋藤也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在。他本是个话少的人，也有些不同于同龄人的沉闷，冲田则是个善于与人打交道的活跃分子，本以为是两个世界的人，相处起来却意外地契合。冲田平时比较散漫，很少准时来社团，这段时间却像受到了精确得像钟表一样的斋藤的影响，变得认真了起来。而斋藤偶然遇到艰涩难懂的知识点，冲田也会帮忙讲解，因此进步飞快。
市里又要举行数竞赛了。这次的赛制与以往不同，属于趣味观赏性的，要求两人为一组参赛，赛中几个环节分别计分，最后按照每组获得的总分值决定组名次。
刚一下达通知，社团里便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斋藤本无意参加这种非正式形式的比赛，因此也没有加入讨论。冲田却很有兴趣，他仔细看了几遍比赛规则，将通知推到斋藤面前:“不想去参加看看吗?”
斋藤正欲拒绝，冲田却抢先说:“虽然赛制不正式，不过考察知识范围倒是很系统规范。总得慢慢积累参赛经验的，对以后参加大型赛事也有帮助。”他见斋藤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又补充道:“我们两个组成搭档去参加怎么样？”
他和……冲田?
即使冲田有意参加这个竞赛，斋藤也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成为搭档。数竞社有好几位与冲田同届的实力很强的人，而斋藤虽然也很出色，可毕竟比冲田小两届，而且刚加入数竞社不久，冲田和那几位同届社员搭档都比斋藤有更大的胜算。
“你很强。”冲田说，“其实在初次见面时我就小小地测试了一下。我在没加入社团之前，连向量外积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我提醒了一句，你却能熟练地解下去。”
“而且这些天我观察你的解题步骤，发现你的解题思路并不固化，而是喜欢剑走偏锋，有些方法连我都不曾想过。”冲田的语气中有赞许，他一直以为按斋藤的性格做题时应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想到他却有许多不同寻常的点子，“这次竞赛有个环节要求用不同的方式解同一道题，方法越多得分越高，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了传统解题模式的老社员来说经验反倒成了束缚，所以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很需要你的帮助。
一颗顽皮的小石子轻轻滚落，原本的心如止水被敲下了一圈圈涟漪。有微妙的情感从水面溢出，斋藤只来得及抚平湖水，心底却还是被一阵微弱的电流触了一下。

他发觉自己已经凝视着对方那双清透的碧色眸子好久了，匆忙移开目光。冲田这话说得恳切，他没理由再推脱，于是答应下来:“好。”
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明明如此吸引目光，斋藤却不敢再看，那一丝电流的余韵还在让他心悸。
可能是最近功课太累了，有点心律不齐吧。

六
斋藤为了竞赛时不给冲田拖后腿，这几天一直在恶补数学知识。他每天放学后都会留在学校加练一个半小时习题，回家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最近怎么这么晚啊。”母亲关切道。
“嗯，因为要参加一个比赛，在学校多做了一会儿题。”
“嗯，能参加比赛是好事，不过也别太累了，注意身体。”母亲嘱咐着，又将一个邮递包裹拿给斋藤，“你爸爸给你邮过来的。”
父亲?斋藤将包裹拆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与他丢失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看你丢了那支笔，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正好前几天你父亲拨来了通讯，我就让他再给你买一支了。”
斋藤握着那支笔，满怀感激道:“谢谢。”
母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招呼道:“来，快吃饭了，都这么晚了。”
斋藤点头，又想着，以后还是早些回家好了。

还有一日就是比赛了。斋藤早早来到社里，社长还没到，几名社员聚在一起闲聊。有个男生正期期艾艾道:“我一见到她就会紧张……也不能说是紧张，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还有点高兴似的……”
“哈哈哈，你这是恋爱了吧。”
“对啊对啊，你恋爱了!”
大家在那里起哄，搞得那男生十分不好意思地辩解，斋藤却也心中一动。
恋爱?
对冲田的那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感应到什么，迫不及待地要破土而出，尖尖的小芽挠得心里发痒。
他正怔忡着，那男生看到了他，像抓住了稻草般转移话题道:“斋藤来了，我还想找他问题呢。”
他将习题给斋藤看，斋藤略略思索，便下笔解出了答案。男生赞叹道:“不愧是斋藤!真的好厉害！这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顺手想拍拍斋藤的肩，斋藤却微微偏向一边躲过了。
男生有点尴尬，旁边和斋藤同班的女生笑道:“哈哈哈，斋藤君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的。”
“在干什么呢？明天就是比赛了，等社长来了以后看到你们还在这聊天会发火的哦。”门口传来冲田的声音。他走过来，拍了拍斋藤的肩:“走了斋藤，我们去练习了。”
斋藤点头，跟着冲田离开了。剩下的人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了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的吗!
斋藤中午没有回家，和冲田一起去食堂吃了饭，便又回到了社团的专用教室里做题。
一直做到下午，这样长时间高速运转大脑，斋藤也觉得累了。他卡在一道题上，怎么思考都找不到思路，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们去外面跑跑步吧，转换一下心情，这样就有思路了。”冲田在一边提议。
他难道是一直盯着自己做题吗?这么轻的叹气声竟然都能被发现。斋藤忍不住心中吐槽，同时也同意了冲田的提议。他也知道劳逸结合的重要性，这样下去思维越来越迟钝，不如出去清醒一下。
他和冲田下楼来到操场上，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迈开脚步时，呼呼的风声响彻在耳边，仿佛一下子贯通了四肢百骸，滞重迟钝的大脑开始鲜活地运转起来。他看向旁边的冲田。冲田跑步的姿势也很好看，每个动作都流畅而充满力量，斋藤想起冲田除了是数竞社的高手外也是长跑社的健将。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一点?”冲田的笑总是很具有感染力，他笑起来时，好像天地间有一束聚光灯骤然打在他身上。
“嗯。”斋藤回应。 他记得生物老师讲过，运动的时候，大脑会分泌一种叫内啡肽的物质，可以帮助人体合成一种让人感到快乐的化学物质多巴安。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他和冲田跑了几圈，感觉累了，两人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

“斋藤君是因为什么加入数竞社的呢？”冲田侧过身问道。
“因为喜欢。小学的时候从一本杂志上了解到了数学竞赛，从那时候开始就对数学感兴趣了。”
“哇，那么早。”冲田感叹。所以斋藤了解的相关公式才会那么多啊。
“冲田前辈呢？”
“都相处这么久了，不用这么客气地叫前辈了。直接叫总司吧，怎么样，一君？”
斋藤反应过来他对自己也改了称呼，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两下。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试图转移注意力，冲田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等着回应，他只能点了下头表示应允。
“我啊，我也是因为喜欢。”冲田得到了回应，满意地继续刚才的问题，“我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两位知识分子总嘲笑我乱七八糟的爱好一大堆，没有一个正经的，我就一时赌气去学了数竞，没想到真的喜欢上了，也有了些成绩，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斋藤从冲田平时对数竞的专注中就能感受到他是真心热爱它，乍然听到这个孩子气的回答，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刚才困扰许久的题目突然有了思路，他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录下来。
冲田看着他在纸上写写算算，调侃道:“一君可真是个学究啊。诶，你的笔找到了?”看着斋藤手里那支笔。
斋藤闻言，先停下了笔，回答道:“没有，是父亲刚刚邮过来的。”他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下去:“父亲是远洋海员，很少回家，那支钢笔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原来如此。所以它对你真的很重要啊。没能帮你找回，真的抱歉。”
“没关系。”斋藤很少和外人提起自己家庭的情况，这次却对冲田说了，连自己也有些意外。
他无从寻找这份例外是从何而起，只有阵阵微风温柔地抚过那片起了涟漪的心境，不至于更慌乱，波纹却也再无止息。
第二日，冲田与斋藤去参加比赛。两人配合得很好，斋藤还未学到的知识漏洞有冲田补充，而一些偏题怪题斋藤总能出奇制胜，小组分数一路领先，最后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
此次初露头角，斋藤收获了无数来自各方的奖励与赞扬。
斋藤本不在乎那些称赞和奖励，只是每天经过学校公告栏时看到他和冲田的名字写在一起，总会觉得心情不错。

七
天气已然转寒了。不至于寒风刺骨，出屋时也能冻得人寒战不停。感冒的人成几何倍数增长，冲田也不幸成为了其中一员。
他每日都咳得厉害，斋藤心忧，冲田本人却并不在意。斋藤终是看不过去，在数次提醒他去医务室买药无果后，自己从路上的药店买了药，督促冲田吃下去。
冲田带着几许无奈嘀咕“一君好严格啊”，不过还是听话地每日按时吃药。没过多久，他的感冒就痊愈了，斋藤却又病了。
斋藤身体好，平时很少生病，这次病毒却来得凶猛。头钝钝地疼，像是脑子里面有人用锤子一下下地敲打，连神经都似乎在颤抖。最后连视线模糊不清了，他发觉自己呼吸滚烫，周身却阵阵发冷，只得裹紧了衣服，却还是无法缓解寒意。
一只手贴上了额头，斋藤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那手却贴得更紧了。
“这么烫!”冲田低呼了一声，起身和社长请了假，不由分说要扶着斋藤去医务室。身后有社员提醒他医务室今天没有开门，冲田想了想，便扶着斋藤回了自己的宿舍。
冲田的宿舍是单人间，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他让斋藤躺在床上，给他倒了杯热水，又翻了翻抽屉，发现药已经没有了，便让斋藤先休息，自己去校外买药。
斋藤喝了水，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受了些。他注意到冲田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法语教材，好奇之下打开翻了翻，发现每页都密密麻麻写着批注。
他在自学法语吗?
斋藤佩服于冲田的认真，一页页翻看，视线落在一个例句上。
“je t'aime。”
我爱你。
许是大脑正处于混沌，也许是没有留神，总之，鬼使神差中，斋藤忍不住跟着音标喃喃念了一遍。
“在念叨什么，一君？”
冲田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他在身后拍了拍斋藤的背。斋藤刚刚看得入迷，竟没有发觉冲田的到来。
他被吓了一跳，慌乱之余一把合上书本，对冲田脱口而出: “je t'aime。”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傻了。双颊的热度更烫了几分，他想自己一定脸红了，好在他正发着烧，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冲田也傻了。斋藤因为烧着，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那句法语如同小钩子一样勾住了耳畔，虽早已结束，却不断在脑海里敲击着回音。
一时静默。
斋藤心跳如擂鼓，整个胸腔都好像要被那颗心脏生生撞碎。他想，他的心跳声这么大，一定被冲田听到了。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冲田，却没想到，冲田的耳中也充斥着属于他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声，根本无暇顾及斋藤。
终于，冲田打破了这气氛:“我，我买回了药，你吃吧。”
“嗯。”斋藤接过药，一边看使用说明书，一边找话题，“你在自学法语?”
“是，法语很有意思。”
两人各怀心思，到最后，连斋藤都记不清自己怎样与他磕磕绊绊结束了对话，更记不清是怎样和冲田告了别。
后来几日，两人依旧如同往日般相处，不过都默契地没有提那次宿舍里发生的事。

病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久斋藤便恢复了。他走进教室，看到社员们又在给上次那个男生出谋划策。原来他是准备告白了。
大家叽叽喳喳说着各种方法，冲田也在旁边凑热闹听着。这时有人道:“总司，你那本法语教材呢？拿来看看里面有什么适合表白的句子吧。”
“对啊，不是说法语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语言嘛，挑几句优美的句子背下来好了。”有人附和。
冲田笑着说:“故意弄得那么弯弯绕绕就没意思了，告白嘛，就是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情，形式什么的并不重要。”他话是对那群人说的，目光却看向斋藤，“看惯了含蓄的表达方式，倒是想拥有一次直白些的告白了，比如直接说‘我爱你’什么的。”
“其实是句子复杂了对方也听不懂吧，哈哈哈。”
“这么说还得提前确定对方会不会法语……”
周围的人还在打趣，斋藤却如若未闻。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翻开习题，那些数学公式却在眼前扭曲了原本的形态，满篇都是法文字母。
他表面上神态自若地看着一道导数题，一边拿出笔来拔开笔帽，本来将要抛开慌乱回归一片平静，却听到冲田走过来在身旁道:“早上好，一君。”
飞鸟扑棱棱划过天空，雪白的羽翼在阳光下格外夺目。天地间只剩下翅膀拍击的簌簌声，以及那一句温柔的问候。
笔帽不慎坠地，发出轻微的叩击声。冲田将它捡起来，递给斋藤。
“……谢谢。”
冲田什么也没说，那双眼睛却仿佛看透了斋藤的心思，带上了几分笑意。

八
数竞社欢送会。
斋藤看到那标语时才发觉时光的沙漏虽让人无所觉察，但也从未停息。
和冲田同一届的数竞社成员都凭借出色的竞赛成绩拿到了心仪大学的offer，数竞社特意抽出一个上午举行了郊游欢送会。
因为时间比较紧，社团一行人选择了离学校很近的一处公园。
一行人走走停停，说是郊游，其实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当着社长的面闲聊。聊着聊着有人问道:“冲田学长好像在斋藤君加入社团之前就认识对方了，你们是怎么结识的?”
斋藤道:“是因为一支钢笔。”
钢笔?众人八卦的目光顿时投过来，冲田便将他们认识的契机讲述了一遍。
“哇，这么巧。”“相同的钢笔什么的，这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吧。”“对啊，现在还有几个人在用钢笔。”
众人纷纷议论，一个男生突兀地道:“斋藤君的钢笔，真的和冲田君的一模一样?”
斋藤闻声看过去。只见正是那个两次都被围在众人八卦中心的男生，听说他已经告白成功了。
“是，除了笔帽上刻着我的名字。”
那男生说:“我有一次去图书馆自习室时发现了一支被落在座位上的钢笔，我记得冲田君经常坐在那个位置，他也有一支同样的钢笔，我没注意笔帽上的刻字，就以为是冲田君不小心忘记拿了。那天我没有看到他，因为放学正好路过他家，我就把那支钢笔放进他家门口的信箱里面了，本打算第二天再告诉冲田君，没想到被我给忘了。真是抱歉。”
原来兜兜转转，笔还是在冲田那里。冲田惊讶道:“我从去年就开始住校了，已经很久没回过家，更别说看过信箱了。没想到就在我这里。”他转头对斋藤道:“等我回家就把笔取来还给你，当初说帮你找回笔，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斋藤也为这巧合暗暗惊讶。
想来，也都是缘分吧。
郊游结束，大家商量着去哪里吃午饭，斋藤问冲田:“你中午打算去哪？”
“回学校食堂吧，我家离这里太远了。”
“去我家吧。我家离这里近。”
冲田眨眨眼，他没想到会收到斋藤的邀请，愉快道:“那就麻烦啦。”
他跟着斋藤来到对方家里。斋藤家没有人，他解释道:“母亲最近出差了，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住。”
斋藤家里的布置很简单，却有种让人感觉舒适的温馨的生活气息。冲田想，就像斋藤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易近人也无甚表情，但相处久了，他的一些明显带有情绪化的小反应总是让自己感觉有趣。
“你先在客厅里坐一会儿，我去厨房做饭。”斋藤道。
“能尝到一君的手艺，我可真是荣幸啊。”冲田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
“再说没用的话，你就出去吃吧。”斋藤转身进了厨房。
冲田还是捕捉到了斋藤的微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斋藤做了两碗拉面，两人吃过饭又收拾了碗筷，便一齐坐在沙发上。冲田不知什么时候也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他掏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笑着递给斋藤。
斋藤又想起了初次见面时他们用纸条对话的场景，虽然现在这种情景还用纸条对话有点好笑，可他不介意陪冲田继续下去。
他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君的手艺真好。”
他回:“是母亲教的。”
“看来令堂的手艺非常棒啊。”
“嗯，母亲很擅长做饭。”
“那我以后还能有幸吃到一君学到的其他手艺吗?”
斋藤看到这行字，心中一动。涟漪一圈圈漫开，他看向冲田，那人的笑意越来越大，目光炽热，几乎要将他融化在里面。
他想起那天冲田也是这样带着笑意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记得他那天说过的话: “……倒是想拥有一次直白些的告白了，比如直接说‘我爱你’什么的。”
斋藤的心跳又快起来，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在纸条上写下了那几个字。
他刚要递给冲田，却在一瞬间犹豫了，将纸条搓成了团。
冲田好奇道:“刚刚写了什么？”
他将纸团收进手里，笑了笑:“没什么。”

九
冲田将要去外地上学，斋藤去车站送他。
等待着列车到站的时候，斋藤道:“我的笔还在你那里。”
“怎么还惦记着那支笔，留给我做纪念不行么?一君可真是小气。” 冲田说着，却变戏法地掏出一支笔，递给斋藤，“拿这支先抵押怎么样？”
斋藤接过一看，发现这是冲田的笔，只是笔帽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冲田的名字。
他忍不住笑了，道:“算了，一物抵一物。”
冲田却继续道:“可是某人把我的心拿走了，却一点都没有还回来的觉悟呢。”
斋藤像是被突然钉住，直直地看向冲田。那些心思不曾出口便得到了回应，胸口迅速热了起来。
“一君，我在数学系等你。”
除了心跳，斋藤几乎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冲田却还没打算放过他:“对了，你那天收回去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斋藤还未开口，冲田却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对方的唇，目光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
“不用回答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夕阳。车站。飞驰的列车。
是谁在狡黠地笑，又是谁在谁的笑容里红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