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个孔乙己能不能搬来

可以

西瓜，板凳，文

【蛋乙己】
李YH的贴吧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巨大的键盘，键盘上的26键圆润如玉，可以随时修bug。做游戏的人，周三前夕要更新，每每花四根头发，修一个bug，——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个bug要涨到十根头发，——靠键盘站着，轻松的更新休息；倘肯多花一根头发，便可以出一个新模式，或者新玩法，做更新了，如果出到十几根，那就能买一个新画质，但这些顾客，多是小成本工作室，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大游戏公司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间里，要修bug要模式，慢慢地更新。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贴吧的太师成长计划吧里当伙计，老板@怡儿三都赋 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大公司，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成本工作室，虽然容易入坑，但叨叨念念不好相处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Bug从屏幕里消失，看过玩家反映有问题没有，又亲看电脑关机，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漏洞”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开电脑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电脑前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蛋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蛋乙己是做单机游戏而搞平衡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五官扭曲在一起看不清楚；头戴一顶军盔。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氪金技巧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蛋，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苟太师蛋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蛋乙己。蛋乙己一到店，所有更新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蛋乙己，游戏又流失新用户啦”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修两个bug，要一一个云湖度模式。”便拔出九根头发。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立绘了！”蛋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珊瑚虫的立绘，吊着打。”蛋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借鉴立绘不能算偷……借鉴立绘！……不用于商业用途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十四人小成本工作室”，什么“这是一件长远的事”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吧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蛋乙己原来也跟随了鱼叔，但终于篡位，，又不会做游戏；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骗氪金了。幸而骗得一手好金，便替人家骗骗氪，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游戏程序，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骗氪的人也没有了。蛋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吧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头发，暂时记在帖子里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帖子里删掉了蛋乙己的名字。
　　蛋乙己修掉一个bug，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蛋乙己，你当真继承了鱼叔么？”蛋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点鱼叔的样子也没有呢”蛋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小成本工作室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蛋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蛋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会玩游戏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玩过游戏，……我便考你一考。后宋完颜钩带北宋六贼无SL禁云湖，应该怎么过？”我想，天天骗氪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蛋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玩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玩法应该记着。将来做游戏的时候，测试要用。”我暗想我和老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别的大游戏公司也从不做什么后宋完颜钩；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东厂抄家跟算缗连着用么？”蛋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完颜钩还必须带背巍军呢，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打开电脑，想在电脑上玩游戏，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削弱苟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蛋乙己。他便给他们修bug，一人一个。削弱苟修完bug，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电脑。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电脑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再改游戏难度太强就要凉了”直起身又看一看bug，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削弱苟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蛋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打开帖子，忽然说，“蛋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根头发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更新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银色琪骥家里去了。他家的立绘，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道歉，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头发。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修一个bug。”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蛋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修一个bug。”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蛋乙己么？你还欠十九根头发呢！”蛋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头发，bug要修好。”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蛋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开了电脑，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头上里摸出最后四根头发，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修完bug，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蛋乙己。到了年关，老板打开帖子说，“蛋乙己还欠十九根头发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蛋乙己还欠十九根头发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蛋乙己的确死了。
二零一九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