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凝翠
玲珑飞阁凌彩雾,绘金乘鸾点玉阶,雍容华贵的兰陵金氏,一砖一瓦、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高贵奢华之感。家主一怒之下,抄起手边万金难求的绛州澄泥砚,也说扔就扔,毫不含糊。
炼尸场一事暴露在最刚正的聂氏眼前,一向伶俐的金光瑶又恰好在姑苏鞭长莫及,其他金氏子弟处理不当,金光善爱惜了一辈子的羽毛,这两天被扒了一层又一层,让他怎能不气。
金光瑶擦了擦额角,心道可惜了一方好砚,低眉敛目,继续唯唯诺诺的认错。
金光善见他狼狈的正了正帽子,对聂氏揪住炼尸场一事却毫无办法,问就是一问三不知,气的直嚷“**”,“要你们何用”,“滚”。
金光瑶于是忙不迭的“滚”了出来,转脸悠悠从宗主正殿晃出来,默默的站在金陵台上俯瞰整个金陵城。
前世他在这里,每天被“娼妓之子”、“**养的”之类的话包围着,从未有一刻得到过喘息。偌大的金陵台像一只巨大阴森的怪物,随时等着撕碎他,吞下他。就算他最终一步步登上仙督之位,这些人也只是将恶语吞了下去,识时务的选择闭嘴,绕在他脚下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但出身还是一道去不掉的枷锁,就算曾经有过短暂的松弛,也从未挣脱过。
其实上辈子,一开始他并没有妄想过金氏宗主之位。他虽有野心,但受制于从小的经历,难有很宽的眼界。有金光善、金子轩、金子勋的金陵台,在射日之征之后隐隐有天下宗门之首的趋势,让他恐惧都来不及,遑论肖想。
只是后来金子轩不幸早逝,他又迫不得已暗中除掉了聂明玦,帮金光善打点仙督之位,在金陵台排挤打压其他的私生子,娶到了秦愫,成为秦苍业的女婿,最后时机成熟,弄死了金光善——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每一步都在很自然的推着他向前走,到底什么时候他真正打算成为金陵台的主人,他已经记不清了。
突然,一道踌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兄长……在看什么?”
金光瑶一偏头,就见前世分外熟悉的一张脸——后来它属于夷陵老祖魏无羡,他对那个人印象深刻,倒是对原主人……唔,记不太清了。
莫玄羽眨眨眼,见金光瑶盯着他不做声,忙一惊改口:“对对不起,见过敛芳尊,我,我是……”
金光瑶淡淡的移开眼:“我知道,莫玄羽。”
莫玄羽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您知道我?”
绽园书房。
“我当然知道他。”金光瑶打发走莫玄羽,引着蓝曦臣进屋落座,一边煮水洗盏,一边不甚在意的笑道:“金光善的另一个私生子,刚被接回金陵台。他母亲虽未婚有孕,但到底是良家女子,所以他身份上……比上虽有不足,比下却还有余。”
蓝曦臣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金光善了解日深,就越对他无话可说,但他还是心疼阿瑶:“他是想拿莫玄羽制衡你?那你可有什么难处?”
金光瑶无所谓:“拿出身来说事,只对我管用而已,兰陵金氏终归是金凌的,一百个莫玄羽又算什么东西?”见蓝曦臣只是沉静的看着他,又笑道:“我以为二哥会让我不要这样说话。”
蓝曦臣摇摇头:“我知道阿瑶懂分寸,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说。我们私底下里,不论是直抒胸臆,还是快意恩仇,阿瑶有话便可直说。”
“我……何德何能遇见二哥。”金光瑶轻声感叹,压在心头挣扎难言的前世回忆也似乎没那么沉重了。他清了清嗓子:“二哥不必替我担忧,我早就看清了,在他那里,出生是我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他看不起我呢。”他掀唇一笑,带着点讥讽:“不过我也看不起他,这世上的恶心事,他做的可比我多多了,且轮不到他来看不起我。”
他能想的如此开阔,蓝曦臣自然是高兴的,见他帽檐似乎往下遮掩了一点,遂温和道:“阿瑶,冒犯了。”金光瑶一愣,他伸手掀开乌纱帽露出额头,果然有一道结了薄痂的伤口,看起来不浅。他取出前几天刚用过的碧绿小瓶:“我担心的果然不多余,阿瑶,再这样下去,我得直接把这药留给你。”
“别。”金光瑶温顺的随他摆弄上药,轻松的笑道:“我一个粗人无所谓留点疤,倒可惜了这万金难求的凝翠,二哥,你还是省着点用吧。”他说着想到了点什么,取笑道:“不过,女修们最怕留疤,若是二哥愿意送,云深不知处苦等多年的蓝夫人,说不定就有着落嘶——”
蓝曦臣一个脑瓜崩断了某人胡说八道,自觉手劲不大,但弹完那人额头上居然红了一小片,有点尴尬:“对不住,给你弹红了。”
金光瑶笑眯眯摸摸额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事没事,盒盒盒,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拿二哥开玩笑……”他认错虽认的爽快,但嘴脸明显是乐在其中的。
蓝曦臣一脸纵容无奈的看着他,半晌灵机一动,然后温柔一笑,把玉瓶塞到他手里:“既然如此,那便送给阿瑶了。”
金光瑶捏着暖融融的小瓶,笑容一敛,心道:嗯?哪里好像不对?
就听蓝曦臣语笑嫣然:“阿瑶既然没拒绝,那便是接受了。托敛芳尊吉言,蓝夫人,赶紧住嘴吧。”
金光瑶:“……”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