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钥匙刚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信件便如潮水般涌出来，瞬间淹没了她的视线。她有些无奈地扶额:每次来看望海斗，帮他整理信箱都是最令人头疼的事。

「哟，竹林，好久不见。」
等待电梯时，恰好遇见住在二楼的下田小姐，如往常般熟络地向她招手。她出声问候，向她举了举抱着的信封表示歉意。
「每次都让你来搬吗？真田那小子也真是的。要是我年轻时碰到这么懒的男孩，直接就用拳头了。」下田的话语总是充满分量，充满与她如今打扮气质不符的活力和生气。
「我也不是没动过手。您不也一样吗？」两人对视一眼，在电梯前哈哈大笑。
半开玩笑地寒暄之后，她平复下来，圆框眼镜下的眼睛又若有所思地盯着竹林看了几秒，仔细得就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出某个老友的影子一般。
「真是越来越像了。」她最后感慨似地自言自语。从高中认识下田小姐以来，不是一次她在自己面前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之前并不知道这句话背后有什么含义，也并没有多言去询问过，直到一切都越发清晰明朗之前。

真田有一个收录文件夹，按照邮件的不同内容分为不同内格，这是竹林去年逼他买的。逼迫的成果是显著的，至少节省了她一年来百分之三十的脑细胞。
「工作。」她放下左手的信封，又抬起右手，递到他眼前。
「私人来信。」挡着视线倒是回答倒是很快。
「这个呢？」「账单。」「那这个?」
「......」真田突然沉默。竹林看见他思考了几秒，才懒懒开口:
「Garbage.」
「是嘛?」她饶有兴致地瞅了几眼发件人名字，趁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便打开了信封，「我觉得这可不能叫垃圾呀。木之本未，名字蛮好听......」
没有接下话茬，因为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八卦之心。像是记起什么，真田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笔。

「这个月的信件不需要整理，我不想在截稿日之前看到催稿的读者来信。」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精致的邀请函递给竹林，趁机同时从她手中夺走信纸，他有些难堪地把椅子转向她，「比起这个，你提前来看我，倒是省得我跑一趟。这封邀请函是中野先生送给你的。」
「文化祭?」仔细瞧着封面，竹林有些讶异。朴实无华的邀请函运用暖色和简单可爱的字体，分明写着「旭山高中」几个大字。
「「只是邀请你来参加这次活动，没有别的意思。」他是这么说的。」真田将后背轻靠座椅，扶了扶眼镜，「但我记得上杉，也在那所学校吧？」
她轻轻点头，暗自有些钦佩中野先生的遵守承诺，真的帮自己搞到了这张邀请函。
「怎么样，要去吗？」看见她脸上怀念的笑容，他愣了愣，也一下子笑起来:「虽然做过不去打扰他的决定，但决心总比不过怀念这种感觉啊。」
「我当然要去。」竹林向他眨了眨眼，「我还蛮想念风太郎那个傻小子的。」

2
「晚上会合。」话一说完，有约在身的真田便钻进背后的人潮，直奔咖啡馆，想也不用想是去找那位叫未的女孩。竹林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转过身来。

那么，就来帮某件事情做最后的了结吧。
一边这么想着，向门卫出示邀请函，不急不徐地跨进旭山高中的校门槛，环视四周，欣赏人群。不紧不慢是她的生活节奏，就算抱着特殊的目的要完成，她也并不会有任何波动。
凡事要有缘，对吧？结缘是最重要的，剩下的时日里，享受便好。
这所学校的欢愉与其它学校并无不同。到处洒落的彩屑踩起来有些柔软，悠然的日光温暖了脸庞，让她想要愉快地打个喷嚏。人群有序地在各摊点徘徊流淌，年轻的面容里既有节日气氛的喜悦，也有与久慕之人共同游赏的羞赧。
似乎永无尽头，又似乎下一秒便是终结。这样的念头不知为何爬上了脖颈，她有一种预感，不久之后在这里发生的事，便是对这念头最好的诠释。

「我吗？我是来见我的青梅竹马的。」
笑着对镜头这样回答，竹林内心有些微抖，但表面仍然沉稳安然。她仍然能记得和那个染着黄毛的不良小孩共同度过的日子，这塑造了她的一半自我，时至今日，她依然能在耳边回彻孩提时代的玩笑与允诺。
像是剧本因为这句话翻开一般，下一个拐角，她便看见了那个身影。即使发型和身姿都与记忆之中大不相同，但仍然是那个她料想中的模样。没有改变，又大相径庭。
他就站在台阶之下，左手揣兜，似乎心有所虑地看着眼前。金黄的烫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踏实认真的墨黑，从眉间整齐地竖梳着，以至于有些呆板。原先那个稚嫩的五官舒展开来，仍然保留着当年的不羁和英气，只是增添了些许令人晃神的冷峻，掩盖了剑锋。

「啊，找到了找到了。」
竹林敏锐地捕捉到他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眼神一直往上延伸，交汇，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的脸上，震惊和疑惑瞬间爬满了眼窝和鼻梁。竹林这才注意到他的T恤上印着文化祭的字样，似乎承担着志愿者或者负责人一类的职责。与那时不太一样。
「呃......您是哪位?」风太郎似乎没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脑子，或者眼睛。这点倒是与自己预期的应答完全一致，他还是那个遇到困扰习惯装傻的小男生。
「哈哈哈，这玩笑可并不好笑啊——」
快步踱下台阶，高跟鞋在磨粗的瓷砖上沉声作响。风太郎愣愣看着眼前带着无比熟悉气场的女孩面对面靠近自己，亮黑色的长发在曛和的细风里柔顺轻飏。含水藴云的眼瞳曾勾走自己年少时代的魂魄，那并不是想去想起的回忆，因为他曾告诉自己时光之中并没有他存在的余地。吹弹可破的嘴唇轻启，他被一下子灌回来的回忆冲刷得浑身湿透:
「居然记不得自幼分离的姐姐了。和那时比起来，我们都长大了呢。」

3
节日中的时光总是短暂得令人无可奈何。低星和浅淡的新月依然点缀在天际的那端，与阳炎和晚霞遥遥相对。这是文化祭的第二天，终点还远远没有到来，她暗自对自己这样说，却又笑出声来。说什么呢，明明就在眼前。
「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

走得有些脚痛，一半是因为校园坎坷不平的路面设计，另一半是想要努力跟上风太郎的步伐。「你似乎，有心事啊。」看着他长大的背影，竹林有些欣慰。其实她知道自己询问的答案。
风太郎注视了她一秒，又别过头去，似乎有些羞涩不自在，更是因为她一语成谶。
「不，没什么。」他只得这样回答。

粲然一笑，她仰起头来，看着薄暮和晚霞，有些出神。「你的改变，真的很多，风太郎。」她忽然把视线转向他，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与不舍。
他突然感觉心里有些从未注意到的东西，开始融化。「我们那时候都承诺好的。」他只是这样说。
「我知道，一直知道。」她凝视着风太郎又绽开笑容。这笑容一直填补着他少年时代内心的空缺，他从心底里感谢这位他不能再熟悉的女孩。不再像是幼稚拙朴的情愫，更像是相互依靠的亲情。他希望她的笑容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五姐妹都是很重要的人，你可不要辜负她们哦。」
「明白。」
「努力考出自己应该的水平哦，毕竟就算考不过第一名的真田那家伙，姐姐我你总能超越吧。」
「原来是你们两个家伙吗......」
......
她用泉眼一般的薄嘴唇轻触他的额头，而后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他感觉那是很遥远的过去。「我见到了你的过去，但不是唯一一个。」竹林微微侧头。
「那么，我要走咯，可不要想姐姐哦。」
轻盈地回旋转身，她向风太郎挥手道别。虽然还有很多话语想要出口，可凑到嘴唇只是变成了空虚的泡沫。
他只是向她回以挥手。蝴蝶从指尖飘到了远处，转眼在红绿灯和人行路口消失了踪影。

0
「那是已经忘掉的记忆吗？」竹林问，「那是应该忘掉的记忆吗？」
她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当已经选择放弃的东西和回忆再次浮现在水面，她有些心力交瘁。
「承诺和约定，不仅仅是一句话那么简单。」深吐一口气，竹林再次说到。街头的车流和霓虹灯有些冷淡，她抬眼看着眼前，又看向那个再次等待的女孩。
「到底是没有存在意义的零，还是无论对谁来说都重要无比的约定，都只能靠允诺者自己的决心。」撂下这句话时，她有些不安。但她由衷希望这一切都能有个安然的结局。

「辛苦了。怎么样？」
「嗯，风太郎看起来过得不错，五胞胎也都是好姑娘。」
「诶?五胞胎......?」
竹林笑而不语。转头再凝望一眼那所学校，看起来确实合乎一切的起点和终点的模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