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让你一剑何妨
位于冼阙山脚下的这座小城池，名叫沇源城，在这座河西国是个中等规模的城池，五年前大郦铁骑马下南疆，独独绕过了这座小国，据说是国师大人亲自下令，甚至没有上报宋家皇帝知晓，事后有人私下告知宋和，不过宋和这几年来都没有主动问过崔巉此事。
事实上河西国举国无兵，人口也很少，只有区区三千万人，大多数都是靠山吃山的山里人，河西河西，谁会想到整个国家只有一条宽不过数百米的小河，名叫泲水，相传远古时候是个最古老的河流，如今在冼阙山顶，还有一座规模宏大的水神庙，常年香火鼎盛，一个名为水荧庵的小门派占据此处，帮着接待进香的百姓贵人，数千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沇源城没有城墙，只有一座三层高的门楼，两个古老篆体大字面向泲水，同时还有河里若隐若现的一个白色人影。
两个老人蓦然现身门楼三层，并肩站立，其中一人一身墨黑长袍，头束高观，黑色长袍的袖端偶尔浮现数条白蛇，白蛇现身之后，立刻就有一团黑色雾气脱离长袍，瞬间包裹白蛇，重归衣袖。
老人看向远处河里的白色人影，轻轻摇头，然后又重重点头，嘴有笑意。
身侧所站之人一身普通麻衣，麻衣老人双手拢袖，笑着说到:“威严气象，犹胜下方二字啊，国师大人。”
崔巉今天没有身穿儒衫，一身墨黑长袍的他看起来更为适应，崔巉抬起右手，轻轻一震，一团黑色雾气凭空出现，崔巉伸出手掌，抬起那团雾气，反手下压，黑雾迅疾下落，只是落到一楼，蓦然消失。
崔巉眯起眼，轻轻说到:“果然是时不再来，范先生真是高风亮节。”
麻衣老人正是刚刚踏足宝瓶洲的范先生，皑皑洲的刘氏可以生钱，不过比起这位范先生，那是小孩过家家，原因很简单，刘氏祠堂里除了供奉家族祖先之外，还供奉着一位必须供奉的人物，就是这位貌不惊人的范先生。
商家老祖，传说是除了儒家圣人之外，唯一拥有本命字的人，浩然天下，只此一人。
范先生哈哈大笑，“国师大人说笑了，范某人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
崔巉不以为意，抬头望向远处的冼阙山，抬起右手，缓缓说到:“有劳范先生了。”
麻衣老人抽出双手，心中默念一声“买”。
崔巉同时抬起双手，两条白色小蛇飞出黑色长袍，直坠一楼，片刻两条黑色长线重归衣袖，隐隐有龙吟之声。
冼阙山顶，两道金色长线飞出，一道直劈，一道拦腰，同时掠入门楼。
崔东山拍了拍身下游的欢快的高老弟，视线所向，正是金光双线。
“高老弟，老哥我不服气，咱哥俩再赋一首？”
游的兴起的孩子猛然钻出河面，放开双脚，在河面上如履平地，踏波而行。
张开大袖的崔东山，摇头晃脑，大声喊到:“白衣影叠浪花间。”
孩子一脚重重踏出，这次清晰的说到，“浪花在后脚挂前。”
崔东山摇了摇双脚，哈哈大笑，随手丢出一只纸鹤，纸鹤瞬间变大，围绕两人振翅而飞，竟然还能口吐人言，“白鹤青云观天下。”
白衣少年大声赞到，“好个观天下！”然后一拍身下孩子，抬起左手，继续喊到，“转舵。”
孩子随即纵身转向，一路狂奔，直去城门，崔东山大袖连续震了震，身形落到纸鹤之上，笑到:“高老弟，还有一句，你才情最高，你来。”
孩子咧嘴一笑，“惟圣齐家化沧海。”
“才高八斗，一语成谶，善！”
——
城楼之上，崔巉嘴角抽动，沉声说到:“不知天高地厚。”
范先生重又双手拢袖，笑眯眯说到:“我反到觉得东山老弟最知天高地厚，柔而不屈，强而不刚。”
崔巉不置可否，转而说到，“我要去趟中土了，有劳范先生去趟书简湖了。”
“好说，好说，买卖公道。”
两人身形随即消失不见。
崔东山大袖飘飘，收了纸鹤，孩童重归木纳神情，跟在白衣少年郎身后，缓缓走向门楼。
崔东山停步抬头，良久无言，最后喃喃道:“先生应该快回来了吧。”
两人头顶，“沇源”已成“允原”。
礼圣曾有规矩，“化河为河，化江为江，双蛇走水，买源横竖，封正为渎。”
——
神仙坟如今和老瓷山一样，在郦珠洞天落地生根之后，朝廷在神仙坟修建了一座武庙，而老瓷山的碎瓷也不翼而飞。
马苦玄越靠近神仙坟，想起的事情就不一样，起先是小时候扮夫妻，马苦玄为了能在一群孩子中抢得扮演稚圭男人的机会，特地独自一人在神仙坟呆了一夜，也是在那之后，马苦玄知道了自己的不同寻常，算是这群孩子中最早接触一些隐秘的一个。
很少走出药铺的杨老头陪着马苦玄呆了一夜，说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关键马苦玄都信了。
马苦玄一直认为，没有无缘无故的言语，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行为，但信不信由自己，别人不会知道，也管不着。
再走近一些，就想起那个在神仙坟打过一架的瘦弱少年，这么多年过去，只有这一战有点意思，后来的那次，马苦玄已经印象模糊，不值得放在心上。
两次回到故乡，都没能遇见，是机缘未到，还是天命不归，马苦玄只希望那人别死在剑气长城了。
武庙门前，马苦玄没有进去，思绪回归，身后还跟着那位名叫数典的女子。
马苦玄笑着说到，“有机会带你认识个人，之前你第一次来小镇，那个和正阳山老猿打过一架的泥胚子，还有印象么？”
少女缓缓点头，怎么会不知道呢，也就在那个时候，才有了自己如今名字的来由，如果时光重回，该有多好。
马苦玄丝毫没有意外，继续说到，“等我哪天打死他的时候，可能会考虑成全你。”
少女懵懵懂懂，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武庙里修膳的神像轻轻抖动，马苦玄随手一拍，重归寂静。
随后马苦玄让数典留在武庙等他，他独自一人，缓缓向南走去。
名叫数典的少女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马苦玄才回到武庙，心情看起来很好，甚至拍了拍数典的屁股，然后两人去往那座文庙。
武庙中走出一位金甲神灵，并非那位供奉的曹家先人，金甲神灵抬脚跨出门槛，下一刻，这位金甲神灵出现在杨家铺子后院。
杨老头仍在那里吞云吐雾，看到来客，眼皮都没有抬，一丝意外都不曾有。
老人吐出一大口烟雾，瞬间弥漫整个小院上空。
金甲神灵缓缓说到:“还有意义？”
老人咳嗽一声，说到:“面子还是要给的。”
金甲神灵说到:“天君到底如何决定？”
老人敲了敲烟斗，站起身来，沉声说到:“还能如何，一万年前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这么多年，那位礼圣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老人走到小院中，抬起头，看向那处四方天空，轻声说到，“不是井口，也不是牢笼，原是天地方圆啊。”
金甲神灵沉默不语。
老人转回视线，望向这位该来也不该来的远古神灵，笑着说到:“当年那个少年丢给你的那颗金精铜钱呢？”
金甲神灵不以为意，“因果什么的，与我无用。”
老人撇着嘴，说到:“咋滴，想让我送你回去？”
老人继续说到“齐静春有句话说的好，叫一步步的怎么，走出一个什么，怎会没有因果，当初那个姚老头，平白无故就会看上陈平安？以前我一直最看不起佛家，想着宝瓶洲灭不灭佛，与我与我们都没有大关联，报应不爽，何为报应？因果而已。”
“李柳就是听进去了我的话，可能她不理解，可她愿意试一试，我也想试一试，那么你呢？”
金甲神灵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身形消失不见。
杨老头重新点燃烟斗，自言自语到:“那么你呢？”
老人随即掐灭烟斗，收入袖中，神情凝重。
一道虚幻人影浮现，是位身着儒衫的中年人。
来人微笑说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杨老头点点头，说到:“一切如往。”
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宝瓶洲拜托天君大人了。”
没等杨老头回答，儒衫中年人继续说到:“她脾气还是那样，不过倒是挑了个好主人。”
“再说一遍？”一道高大人影出现，杨老头转头走入廊下，摇了摇头。
儒衫中年人笑了笑，果然说了一遍，“脾气还是那样啊。”
剑灵抬手拿出一柄长剑，轻声说到，“倒不介意再给你一剑。”
儒衫中年人身形越发实质，最终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如果去过那座中途文庙，就能认出这位正是陪祀至圣先师的左手之人。
杨老头拿出烟斗，重新点上，抽了抽嘴角，低声到“两个爆脾气。”
随后，那位面容随和的中年儒衫人，客客气气的说到，“再让你一剑何妨！”
高大的剑灵抬手一剑平平递出，随口说到“规矩大，口气也大。”
既然如此，那就真不介意了，事不过三，第三剑再留给小主人吧。
什么天地方圆，什么大道朝天，一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