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
——这是宍户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眼底时的第一个念头。他捡起枕边的头绳将散乱的长发随意束起，翻身下床。
初冬的气温已经隐隐有了零度往下的趋势，就算出了太阳也还是一样的冷。宍户随便捡了件大衣套上，把被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好，睡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床，大脑一阵放空。
他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好像是……是什么来着？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打开房门，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早上好，宍户さん。”那人冲他眨了眨眼睛，眼里亮晶晶的，像盛夏的阳光。宍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整个人清醒了大半，记忆也一瞬间回流。
他好像记得……
“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吗……”
听见这话，那孩子一下子耷拉下肩膀，委屈巴巴的看着他：“难道连您都……”
那孩子不再说话了。宍户仔细打量了他，重重的呼出一口白汽。
“所以说，你真的是……鬼吗？”
那孩子手往前一伸，半条手臂没入宍户身后的墙壁里。宍户看一眼他有些微透明的身体，心下顿时一片了然。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感冰凉舒适，像一团凝结的水雾。
这孩子是他昨天半夜在家门口捡到的。那时他一个人站在路口，失魂落魄地盯着手里的十字架挂坠，额角一片殷红，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没入雪地消失不见。宍户着实被他吓了一跳，没多想便径直走了上去。然而还没等他出声询问，那孩子反倒先三两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黯淡的眼神一下子闪闪发光。
宍户当时还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神经兮兮的，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他看了一眼鬼魂尚且稚气未脱的脸庞，至多就是与他班里那群国中生差不多大的年纪，明明是在如此花样的年纪里，却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
宍户叹了口气。那孩子还是眨着眼睛看他，眼里清澈得像盛了一汪清浅的阳光，仿佛一眼便望得到底。这样一个孩子，从沉眠中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认识，什么都碰不到，也没有人看得见他的存在。这种与世界隔绝的感觉该是怎样的绝望？宍户无法想象。
那条街道人来人往，能看见他的却只有宍户一个。他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也愿意为此尽一点微薄之力，帮他维持住一点小小的希望。
毕竟这么神奇的事情也不是谁都碰得到的对吧。宍户摸摸鼻子，其实他到现在也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过电影里说好的鬼都是长发披肩七窍流血呢？看看眼前这只现成的，不仅头发没他长，甚至笑起来也比他这个正统人类还要阳光。
不过说起来……
“那个，长太郎。”宍户有些生疏的叫出鬼魂的名字，他笑着答应了，“你头上那个伤口……不疼吗？”
宍户踮起脚摸了摸鬼魂伤口周围的血迹，指尖沾了一点儿红色，没一会儿就消散不见了。他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没什么感觉啦。灵体大概不存在痛觉吧？”
“……不疼就好。”宍户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他昨天已经尝试过了，普通的药根本喷不到他身上，绷带倒是碰得到，就是缠不住，只要宍户的手离开，就像失了依托一样飘落在地，血也根本沾不上去。不得已，他只能放任那伤口的血流满了他家鬼魂的整半张侧脸。不过还好的是，今天看起来已经没有流血了，伤口也凝固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鬼魂的伤口也会流血会凝固，但鉴于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宍户便没再深究。
“不过这血凝成这样会很不舒服吧……”宍户嘟囔着又摸了摸鬼魂的脸颊，那血被他的手指带去了一点，很快消散了。宍户突然灵光一闪，顺手擦了擦，不出意料的看见上边的血迹干净了一大块。他干脆顺势整个擦了个干净，不过伤口他没敢碰，虽然长太郎说不疼，但他看着也膈应。
“哈，这不就可以了嘛。”
长太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谢谢您。”
宍户注意到他指尖的血迹，扯过来搓搓手也给弄干净了，“我好像懂了。原来电影里那些鬼手上身上的血都是因为擦自己的血以后碰不到水洗不干净吗……原来还真的有点道理。”
长太郎听懵了：“您在说什么……”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不用理我。”宍户摆摆手，“那个，我问你啊。你真的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
长太郎垂下眼睑：“其实……我连名字也记不起来了。”
“……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长太郎’这三个字，是在这上面看到的。”长太郎把一条银色的项链从衣服里取出来，半蹲着把十字架上细小的刻字递到宍户面前，“上面刻了这个名字。我想，会刻在这种护身符上面的，应该就是我的名字了吧。”

宍户凑上去看了一眼，上面的确刻了‘长太郎’三个字。不过字迹歪歪扭扭，仔细一看好像还有错别字，像是小孩子的手笔。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东西……我想，在我生前，它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直起身子，一手握着小小的十字架，淡淡的笑了。
“但我却连它都记不起来了。”
宍户暗暗紧了紧拳头。
“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吧。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吗？人死后，魂魄重返人间，失去记忆，只有心愿达成才能离开。只要心愿达成了，总会想起来的吧。”
“心愿……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怎么完成心愿？我甚至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总会有办法的。你不是还有这个十字架吗？说不定这就是线索呢。”宍户看着他笑，拍了拍他的手臂，“先别想了，反正也想不出什么来。我今天没事，带你出去逛逛吧？”
长太郎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嗯，好。”
“那等我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你先在这坐…站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他说完紧了紧衣领，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
第二天清晨。
宍户挎着单肩包，看了一眼并肩的人，打了个哈欠。高峰期街上人不少，为了不被当成神经病，宍户没敢跟他说话，至多眼神交流一下。长太郎也就乖乖安静跟着他。
昨天他带着这只鬼魂上街逛了一圈，起初看见他跟行人面对面快要撞上的时候还下意识伸手拉了他一把，结果被行人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给绕开走掉了。长太郎急的眼睛都要红了，奈何人家看不到他，他没办法，只好一个劲的给宍户道歉，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仗着自己碰不到东西就不躲开了。
宍户实在无奈了，只好把他往僻静一点的地方带。可能是由于记忆的缺失，这孩子对这个城市新奇到不行，整只鬼简直要兴奋到冒烟，让宍户生出一种带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出门春游的错觉。不过再想一想他的年纪，宍户也就没什么想不通的了。
毕竟看外表，除了那个逆了天了的身高，也只是国中生而已嘛。
宍户侧头看了看长太郎在阳光下有些模糊的轮廓，他像是一块半透明的水晶，氤氲了七彩的光，充满了不真实的色彩。
其实他今天本来不打算带长太郎出门的。昨天晚上他意外的发现，长太郎竟然能碰的到他的床！后来他们俩又实验了一下，发现他能碰到的东西都是宍户经常用的，其他的东西一律碰不到。就连走路他都是两脚腾空，像踏着空气，近似于‘漂浮’。
知道了这一点后，宍户本想让他在自己床上休息一天，毕竟就算是鬼魂也不可能不需要休息。但那孩子就是不肯，眼神亮亮的看着他，说什么也要跟他出门，理由竟然是什么‘一个人在家害怕’。宍户有点无语，你说他自己都已经身为可以被列为‘校园十大不可思议’的存在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不过这段话他没说出来，就是在心里小小的吐槽了一下。因为毕竟答应了人家要帮他完成那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心愿，想要找到线索，总得到处走走。反正没人看得见他，跟着到处走走也没什么关系，自己还能有个伴儿。
宍户叹了口气。不远处三五个穿着冰帝校服的女学生看见他，远远的冲他招了招手：“宍户老师早上好！”
宍户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笑着回了一句“早上好”。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把他团团围住，长太郎差点和她们撞上，赶忙一下子躲到后面去了。宍户看了他一眼，皱皱眉没有说话。
“宍户老师今天有我们班的课吧？”其中一个女孩子问。
“啊……啊？对，对啊。”
“前天才考过试吧？宍户老师今天抽背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放过我们一下？”女孩子双手合十抵住下巴，眼神湿漉漉的看着他。虽然确实很可爱没错，不过早就看惯了这一把戏的宍户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抽背的时候专门挑她们几个点的冲动。
“不好好背书怎么行？这次考试结束了，很快就会有下一次。懈怠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宍户回想起自己国中时候每天早晨起床背英文单词，背不下来的时候就拿本子一遍一遍的默，直到记下来为止。这种方法的确很蠢，但也十分有用。
“啊啊又来了又来了，老师们总是这么几句话，都不带变一下的。”女孩子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笑着戳了戳她的腰。
“说起来，宍户老师每天都来这么早呢。是一个人住吗？”
“是啊。”
“女朋友什么的也没有吗？”
“……你们小小年纪的，关心这种东西做什么？”
女生吐了吐舌头，“只是问问而已嘛。”
宍户捋了捋长发，回头看了一眼长太郎。那孩子也正看着他，看见他回头，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宍户老师？”女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远处星星点点三五成群的行人，“您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
女生嘟着嘴不高兴了：“骗人。”
“……行了行了，快走吧，进学校了。记得好好背书！”
女孩们嘴上答应着，笑嘻嘻的跑了。长太郎赶紧三两步跑上来，看着女孩子们的背影。
“宍户さん跟她们关系很好嘛。”
宍户又下意识摸了摸头发，点了点头。
“看着她们这个样子……总感觉有点羡慕呢。”
“……毕竟是同龄人吧。”宍户小声说。
“……是吗？”长太郎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起来有点惊讶，“我还以为自己至少会和宍户さん差不多大呢。”
他说这话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很单纯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但宍户听着，往深里一想，突然就觉得有那么点难过了。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时候说什么都觉得太矫情，而且他也不敢说话了。于是他只是看了看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宍户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住。和他一起生活的，还有一条名叫“次郎”的白色萨摩耶。
都说猫狗能通灵，宍户从前本来是不相信的，但自从长太郎在他家定居以后，他算是充分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理性。
因为次郎能看见长太郎。而且不仅能看见，它甚至可以被长太郎抱到腿上挠痒痒。不过大概是鬼魂没有气味的关系，次郎每次被长太郎抱都要挣扎好一会儿，安抚老半天才能平静下来。宍户想象了一下，鉴于人类里暂时只有他看得见长太郎，要是有其他人在场，估计就能好好欣赏一下“漂浮狗”的奇观了。
他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看着眼前写了一半的教案，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边地上一魂一狗直刷刷的朝他看了过来。两个银白色的脑袋靠在一起，画面还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和谐感的。不过这画面没能持续多久，萨摩耶在长太郎怀里爽够了，一下子看见自家主人，扑腾着就从长太郎怀里挣脱出来了。
看着狗狗跑了，长太郎挠挠头发，也跟着跑到宍户身边坐下。
“宍户さん工作总是这么忙啊。”
次郎用鼻子拱宍户的手，宍户心领神会的给它挠起了下巴，“也没有吧。其实也不急着做完的，就是比较闲而已。”
长太郎缓缓点了点头。窗外正飘着细雪，雪势比起之前小了不少，但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白毯。宍户顺着望了过去，满眼的白色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最近好像总是在下雪呢。”宍户感叹。
“我遇到宍户さん那天，就是下着雪的嘛。”
“是啊。”
长太郎也看着窗外，突然间升起一个想法，：“我说，宍户さん。”
“嗯？”
“我们出去玩雪好不好？比如……堆雪人什么的。”
“……你又碰不到雪，怎么堆？”
长太郎一愣：“好像是这样的……但是，但是，我还可以给宍户さん加油嘛！”
长太郎又眼神湿漉漉的看着他了，像一条讨食的大型犬。宍户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就像受不了他家萨摩耶这样对他撒娇一样。
除了一只四脚着地一只两腿着地，这分明就是同一物种嘛！
家里让它头疼的东西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虽然的确很可爱就是了。他也很纵容的换了一身穿起来像个球一样的羽绒大衣带着他家没有温度系统的鬼魂出门溜达了。
宍户家本就僻静，现在下着雪，更是没有什么人。他家萨摩耶见了雪就像见了满地的狗粮，撒了欢就往里边一扎，整条狗简直快要与雪地浑然一体。长太郎碰不到一地的洁白，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到他身上，穿过他的身体，划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他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站了全程，宍户さん宍户さん地叫个不停，简直是一个人的拉拉队。宍户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搓个雪球，这孩子也弄的跟什么大事儿似的，紧张的不行。要不是偶尔会有的行人看不见他，宍户都要羞耻得直接放弃了。
……虽然这样确实感觉稍微有动力一点就是了。
宍户一手扶着腰，不是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毕竟是一个人堆的，力量有限，稍微有点丑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不过长太郎看起来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宍户さん很厉害呢，要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出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宍户确实被夸得有点小小的骄傲了。
“不过，总感觉少了什么……啊，对了！”
他环顾四周，从一旁的花坛里翻出一根枯树枝来，折成四段，在雪人的胸前拼出一个小小的十字。
“这样就完美了嘛。”
长太郎看一眼雪人，又看一眼他：“宍户さん堆的这是……我？”
“这里除了我只有你，难不成我堆的还能是次郎吗？”宍户翻了个白眼。
长太郎闷闷的答应了，声音里带了淡淡的鼻音。他伸手去摸这个有些歪歪斜斜的雪人，不出意料的直直穿了过去。他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抿了抿唇。
“喂，长太郎。”长太郎抬头看他，却猝不及防被人用什么东西糊了一脸。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滑进了衣服里，然后渐渐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了地上。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阵沁骨的冰凉，不难受，反而有种久违的舒适，但却像要在皮肤上打下烙印一样持久。他整个人升起一种炙热，从雪滑过的地方开始，蔓延到全身上下。
“我可是看你想碰才往你身上扔的哦……”
宍户微微昂头看着他，兜帽上堆积了浅浅的一层白末，细密的睫毛上挂了细小的冰晶。他一手脱了手套，指尖沾了些许白色，冻得通红。长太郎没多想，直接一把抓了过来，把雪粒细细的抹掉了。他握着宍户的指尖，片刻后温度也没有丝毫升高的迹象，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放开了。
“其实没有必要的……宍户さん。”
那一瞬间，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其实是没有那37.5度的。

3.
在日本，提到春天，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那漫山遍野的樱花。春盛时樱花开的最美，一棵树上满满当当挂满了深深浅浅的粉色，若是有一片树林，远看便像一片异色的浅海，或是凝结的樱桃味云雾。
而迹部家便恰好有这样一片樱花林。独家私人的，不对外开放的那种，几乎占满了整个山头，据说是当年迹部他父亲为了追他母亲才买下来的，不过现在成了专门用来供他们内部人员春日赏樱用的地方。
而宍户也恰好是那内部人员之一。每到这个日子向日总会兴奋的不行，早早的收拾好各种零食甜点，找宍户聊天的次数都比平常多了不少。他这副盼星星盼月亮的幼稚样子，比起他们初识那会儿倒是分毫不改，让人颇有些怀旧的意思。
一群相识十余年的老友聚在一块儿，背景又是朦朦胧胧的粉色花海，倒确实十分有怀旧的气氛。但毕竟也都是时不时就能见面的关系，他们也没人有怀旧的心思，宍户更是直接打了声招呼，说想去深一点的地方走走。并且拒绝了向日想一起去的要求。
——只是为了捎上身边这只鬼魂。如果有别人在，他家鬼魂就只能可怜兮兮的跟在旁边话都不敢说了吧。这样还谈什么完成心愿？委屈都要委屈死了。
不过长太郎对于他的这一决定好像十分惊讶：“宍户さん之前不是还一直跟向日さん聊邮件聊的很开心吗？我还以为宍户さん会很乐意跟他们一起呢。”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宍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我很高兴哦。”
“是吗？”樱花开的盛，每一支花枝都缀的沉甸甸的，宍户随手摘了一朵，“迹部家的樱花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好好珍惜吧。”
迹部，长太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宍户曾经跟他提到过一点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迹部集团的现任总裁，年轻有为，堪称富可敌国，是宍户他们国中时网球部的部长，冰帝的王。
没错，是冰帝的“王”。然而正是如此中二的一个称号，宍户说起来没有半点羞耻，长太郎听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仅仅是因为这人的气度确实称得上一个“王”字，更是因为那一种莫名的熟稔之感，仿佛这个称号安在这个人身上便是一种理所应当。
这不正常，他想。他没有任何关于自身的记忆，他不该有这种切身的熟稔。但也仅限于此了。他除了这一点若有若无的感觉，便再想不起什么了。脑海里像萦绕了一团雾气，将息未息，一挥手又什么都抓不住。
十年前的冰帝网球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能让他们感情到现在还不淡反深，肯定是很美好的一段时光吧。
“宍户さん国中的时候不是打网球来着的吗？”长太郎问。
“是啊。”
“双打吗？”
宍户一愣，“……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看宍户さん和向日さん关系那么好，还以为是搭档呢。”
宍户摇摇头：“那家伙和忍足才是搭档。我和他还有慈郎是青梅竹马，关系好是自然的吧？”
“青梅竹马吗……”
“而且，我和他其实挺没默契的。”宍户接着说，“国中刚入学那会儿，我和他两个人打迹部一个人都输了呢。虽然迹部的确很强没错，但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和他配合不上吧。”
“那其他人呢？”
“冰帝单打多，特别缺双打，只有向日和泷两个双打型的。比赛的时候双打二一般都是迹部和监督商量着凑出来的。”
长太郎点了点头。
“迹部さん那样的人，如果决心做一件事就肯定会做到最好吧。”

宍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像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说过要带我们去全国第一的。不过……那两年，怪物特别多。前年拿了大满贯的那个小不点，就是当年优胜学校的正选。”
长太郎一脸懵懂的看着他，宍户突然反应过来，这孩子可不记得前年的事情。
“宍户さん和大家，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是有点不甘心，不过我们也输的心甘情愿。都是尽了全力去对待的这件事，谁输谁赢都是情有可原吧。”
宍户回头看他。长太郎伸手取下夹在了宍户发丝间的一片花瓣，轻轻一捻，拿到鼻尖一闻，只有淡淡的草木香。
“樱花其实没什么香味呢。”
“……你这个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宍户吼他。
花瓣一点点从他指尖陷落，转着圈儿掉在地上，他毫不在意的又从宍户肩膀上拾起了另一片。
“风景这么好，这种伤心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嘛。”
“到底是谁先挑起的这个话题啊……” 宍户嘀咕，“不过也是，都这么多年的事儿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长太郎微笑。远方突然掀起一阵风，花瓣在地面转起了圈儿，来不及落下的跟着风飞过，软软的蹭过脸颊。长太郎感受不到这些。但风同样带起了宍户的长发，飞扬间拍打在他的侧脸。
樱花与清风，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想。

————————
宍户回去的时候，那边的几个人竟然真的怀起旧来了。
他们正在聊以前网球部的事。向日难得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慈郎也难得精神着没睡。宍户着实被他们这阵仗给吓了一跳，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长太郎。
“哟亮！”向日第一个看见他，一如既往地嚷嚷着跟他招手。宍户松了一口气，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认真？”
“刚说到国中时候的事呢。”慈郎软软的对他笑，一下子躺倒在垫子上。
“是啊是啊，”向日接着他说，“还说到了那个国二就转学了的发球特别厉害的学弟呢。”
“发球特别厉害？”宍户皱眉想了想，“谁啊？”
“你不记得了？”
忍足也插进来了：“就是钢琴弹的特别好的那个啊，好像还会拉小提琴来着呢。他可是榊监督除了迹部以外亲自辅导音乐的第二人哦。”
宍户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
泷撩了撩头发：“也是啊。宍户那时候满心都是网球，又怎么会关注其他人呢。”
“我有吗……”
“你没有吗？”向日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
迹部哼了一声，“泷说的不对？”
宍户认输了：“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迹部沉默了几秒，“……有时候也稍微回头看一看吧，宍户。”
迹部虽然叫的是宍户的名字，眼神却看向了一旁的樱花树。长太郎站在树下，正低着头笑，一道冰刺般的眼神朝他直冲过来，他顿时冻僵了笑意，抬头一看，整个人顿时感觉像坠入冰窖般不寒而栗。
迹部移开了视线。
长太郎愣在原地，许久后回过神来。刚才迹部虽然看向了他，但眼神并没有明确的落在他身上。所以，不可能的吧，绝对……
他缓缓走了过去，犹豫着伸出了手，毫无阻碍的穿过了他的肩膀。
长太郎松了口气，放松下来后，又有点难过了。宍户不留痕迹的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4.
逛夏祭这种东西，说到底也就是供小情侣们增进感情的一大借口而已。
但宍户这种没有恋人的单身贵族也还是一样来凑热闹了。他穿了一身母亲给他做的黑灰色和服，长发用黑色发带高高束起，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橙红色小金鱼。
“这东西，就算拿回去也没地方养。所以到底捞它们来干嘛？”宍户拐进一个没人的角落。
“但不把它们捞走的话，再在那里待下去，会死掉的吧。”
“……你是笨蛋吗？”
长太郎垂下脑袋，“对不起。”
“……这种事情没必要道歉的啊。”
“我还以为宍户さん生气了呢。”
宍户叹了口气，还没说话，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扭头一看，那人逆着光站在巷口，样子看不太清。
“宍户君？”
“……大石？”宍户一下子没有认出是谁，但一看到那个发型，想不想起来都难。
“果然是你，我还怕自己认错了呢。”大石看起来有点着急，但还是维持着笑容，“竟然又碰到认识的人了。”
“……你怎么了？”
宍户这么一问，大石顿时绷不住了：“我跟英二走丢了。刚才人太多，我牵着他走他又嫌碍事，我叫他跟好我，但他一兴奋起来什么都听不进去，一不小心就又走丢了。”
“菊丸？”宍户想起那个酒红色卷发的像猫儿一样的大男孩，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像以前那样跟个孩子似的。
“是。宍户君有见过他吗？”
“能说说他今天穿的什么吗？”
“白底黑纹的浴衣，头发就还跟以前一样的红色卷发。”
“咦？”长太郎本来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突然出了声，“我好像有点印象……”
宍户点点头，没看他：“你等我想想。”
大石：“好，那就拜托你了。”
“红色头发……这个发色还是挺少见的，我记得刚才路过的章鱼烧店有看见这样的人。”长太郎托着下巴，凑到宍户耳边说。
宍户侧耳听完：“可能有看到，但我不是非常确定。”
大石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在哪？”
“要不我陪你去找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非常感谢！！”
长太郎心领神会，走在前面带路。
作为青学的前副部长，有着那样一个能把人冻出冰碴子的部长，大石其实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而宍户在不熟的人面前其实并不太擅长引领话题，有大石这种人在，就要稍好一些了。
“说起来，宍户君是一个人来逛夏祭吗？”
宍户看着长太郎的背影：“……嗯，是的。”
大石笑笑：“也是呢。迹部君他们也不像是会来逛夏祭的人。”
“……为什么我就非得跟他们一起来啊？？”
“因为冰帝的大家关系很好不是吗……就像我和英二，手冢，不二他们是一样的。”
“是吗。”
“一个人一定很无聊吧。宍户君要跟我们一起吗？”
宍户有点无奈了，这人的老好人属性还真是分毫不改。这时，长太郎小声叫他。
“我没关系的。”宍户一边说，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猝不及防看见了向日大笑的脸，还有一边笑的正开心的菊丸，“诶诶，那个，那不是菊丸吗？”
“啊！英二！”大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扒拉开人群一路斩风破浪地挤了过去。

菊丸看到大石，就像看到了监护人的幼儿园小孩，眼里冒星星的给他展示自己刚刚买的章鱼烧。宍户看见向日简直避之不及，前几天明明已经告诉他们今天自己有事不会来，结果千躲万躲，还是遇上了。
这下可能就不是一顿甜点能解决的事情了，唉。
菊丸没心没肺的咬着章鱼烧的竹签，大石担心的跟什么似的，一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他受没受伤，一边把竹签给他拔了出来，说什么“人太多了撞到容易受伤”。
挣扎了半天，宍户还是决定亲自负荆请罪。
“嘛……岳人。”
“……亮？”
“是我。”
向日放下刚准备送进嘴里的章鱼烧：“你不是说……”
“事情解决完了，我就赶过来了。”宍户绕起了发尾。
向日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个章鱼烧，含含糊糊地说：“你现在还来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一个人都要无聊死了。”
“是我的错，下次请你吃饭行了吧？”
向日嘟着嘴，“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这样……请吃饭又怎么样，请吃饭就可以丢下我不管了吗！”
宍户还没说话，向日又接着控诉了起来：“侑士那家伙最可恶，说好的要带我吃章鱼烧，结果他拉着迹部第一个就跑了；慈郎也是，还没逛多久呢，自己找了个山坡就睡了。要不是我后来遇到了菊丸……现在连菊丸都要走了！”
菊丸：“我没有要走啊nya？”
向日：“……我不管！”
菊丸：“烟火大会要开始了哦，向日不一起了吗？”
向日：“大石都来找你了，我可不想被马踢……”
菊丸四处张望：“被马踢？可是这里没有马啊？”
大石脸上微微起了红晕。他不像菊丸一般天真无邪，向日这句话里的打趣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况且，亮也过来了，我也有人陪了。难得独处，这么好的机会，你俩就快点走了吧啊！”
大石不好意思的笑着跟宍户和向日道谢，把菊丸护在身后，往反方向去了。
长太郎静静地看着，轻声说：“向日さん其实并不像表面上这么任性呢。”
宍户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亮，我要吃那边的苹果糖！”向日指向不远处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店，笑起来飞扬着像一朵盛开的花。

烟火大会，一般是夏祭临近结束时的必备项目之一，也是大部分人逛夏祭最期待的项目之一。漫天花火照亮半边天际，这般震撼心灵的美景一年中只能见到这么一次，吸引人也是理所应当。
但慈郎对于这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切实的认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他根本就是换了个风大点的地方继续睡觉大业，估计烟花开始前是没可能醒的过来的了。
向日举着咬了一口的，与他发色相得益彰的红色苹果糖，抱腿坐在宍户身边。日吉斜倚在一旁的樟树下，一副走了神的样子看着远方的灯火。
他们呆的这地方是慈郎找到的。这家伙为了睡觉也是拼了，不仅草地松软，有两人合抱宽的大树挡风，一抬眼还能刚好把夏祭的场地尽收眼底，简直是看烟花的绝佳场所。
氛围非常的安静。长太郎时不时说说话，但除了宍户没人能听见。至少从外表上看，气氛宁静的不行。
而就在向日等到昏昏欲睡糖果快要喂进眼睛里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破空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亮白色的火光划过天空，像孤单的流星。
向日和慈郎一下子清醒了，慈郎更是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睁大眼睛，带着一点朦胧的看着升空的焰火。
第一颗流星炸出一朵白色的花，破空声便密集的响起来了。五颜六色的光在万家灯火之上绽放，花团锦簇了半边天际。
宍户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去看长太郎。他正站在自己斜后方半步远的地方，看见他回头，笑着看向他，眼底一如初见时清亮温柔，清亮到，甚至映不出一朵焰火。
“宍户さん……”
长太郎小声叫了宍户的名字，突然就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从心底溢出来了。
他能看见宍户半侧着的脸，能看见他被晚风吹起的长发扬起好看的弧度，能看见他眼底染上的七彩的火光。无论满船的烟波，还是海底的星河，皆尽收眼底。
——然而这般万千世界也无法比拟的紫色深海里，却装不下一个小小的他。
他从深海里捕捉到树影斑驳，云海翻涌。
却独独没有他。无论何时何地，自始至终未曾存在。
他握紧拳头。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值得他重返人间的心愿。他想，如果他真的有这样一个心愿，那么……
大概只会是关于他的了吧。

5.
长太郎做了一个梦。
按理说，鬼魂是不应该有梦的。但他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醒来后记忆依旧清晰的梦。
他梦到冰帝繁花似锦，他的宍户さん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眉眼带着些许稚嫩，也不像他记忆里一般留着长发，而是剪了浅浅的一层短发，反戴着蓝色的棒球帽。他用手指顶住绿色的网球拍，神色嚣张的站在球场的那头，对他说“逊毙了”。
梦里的场景朦朦胧胧像蒙了雾气，只有宍户拿着网球拍的样子看的清晰，像发着光。
梦境的后半段转了场景，主角换了人，是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年。他以一种漂浮在半空中的视角，看着少年静静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快要陷进惨白色的床单里，心跳平稳而微弱。
然后，他醒了。天刚蒙蒙亮，还没到宍户起床的时间。他蜷在宍户的沙发上，久久没能回神。
他的十字架微微发了光，但是他没有看见。

6.
9月29日，是宍户的生日。
他们家一般没有什么过生日的传统，买个蛋糕吹吹蜡烛，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他也不太在乎什么生日礼物之类，但朋友之间礼物该送的还是得送，这属于礼尚往来。
同事们送的小礼物他一一道了谢，出于礼貌全部收进了一个大纸袋里，没有立刻拆掉。他带的班里的学生们在黑板上给他认认真真的写满了生日祝福，他也认认真真的感动了，给他们免掉了今天日常的抽背。
除了长太郎因为送不了他礼物而显得有点委屈以外，今天整个上午都过的十分和谐。
中午吃过午饭，宍户又收到了一位匿名人士寄来的包裹。包裹不大，只是刚刚能装下一个文件袋的大小与厚度。宍户左思右想，不会是迹部不会是向日，实在想不到会是谁寄的，就直接给拆了。
里面装了一张CD，塑料壳子上的圆贴是一只简笔画的白色天使的形象，CD本体是素雅的浅蓝色。但日常爱好收集CD的宍户却并没有见过这样一张CD。可能是新出的他还没来得及关注，或者是什么远古玩意儿吧，他想。
长太郎好奇的凑了上来：“这是什么？”
“CD啊，放音乐的。”
“我知道是CD，宍户さん家里很多这个东西嘛，我问是谁送的。”
“我也想知道是谁送的啊，又没写名字。”
宍户把CD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把包裹袋子里里外外翻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出来到底是谁送的。于是他把CD完完整整的装好，丢进纸袋没再管了。
他提着袋子回了父母家时，天早已黑尽。家里除了他没有年轻人，生日一般过的和和气气，没什么活力，但和家人在一起的氛围是什么也替代不了的。
虽然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数不少，但宍户一年中在家里过夜的时间依旧屈指可数。母亲提前把他的房间收拾了干净，把平时没地方放时临时堆积的东西清理了出来，而他搬出去之前留在里面的东西都还完整的待在原位。他把纸袋丢在了课桌旁边，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会儿，就被母亲压着出去吃水果了。
宍户被母亲领着下楼梯，在心里倒数了三个数。
三，二，一。
客厅的灯灭掉了。
宍户被母亲按到沙发中央坐好，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他有些看不清东西。他父亲端着燃着蜡烛的蛋糕从厨房走出来，母亲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对他说“亮生日快乐”，然后唱起了生日歌。
这是他们家在他生日那一天的必备环节。年年如此，不仅关灯的时机相同、他父亲走出来的地方相同，就连他母亲把他从房间里骗出来的借口都一模一样。
或许已经不能叫“骗”了吧，宍户眨眨眼睛，看着靠在一起的他父母。
“爸妈，”他吸了吸鼻子，“其实不用每年都这样的吧……”
“可是亮难得回来一次……”
“……我很开心。”宍户在心里叹气。
他母亲一下子又笑眯眯起来了，伸手想拍宍户的头，被他一个侧身躲开了。
宍户さん的父母可真有意思，长太郎心想。
下一个环节便是要吹蜡烛，宍户被父母夹在中间，正前方桌后还有个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长太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母亲在一旁疯狂暗示他关于他的终身大事，宍户装作没听见，两眼平视正前方。
他看着占据了他整个视野的银发少年与那一点微小的火光，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日愿望，不管有没有用，总之……
希望长太郎能早日找回自己的记忆。
他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却在一瞬间感到了一丝后悔。
如果恢复记忆，他大概就要离开了吧。
“宍户さん许的什么愿望？”长太郎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亮许的什么愿望？”母亲也问他。
他摇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母亲：“透露一点点方向总可以吧？”
“总之……”他终于摒弃掉自己小小的私心，微微笑着说，“是个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愿望。”
母亲好像有点失望，不过也没再追问他。

————————
宍户锁了门，躺在床上跟长太郎聊天，突然想起来那个被遗忘掉的纸袋里装着的CD。他记得自己以前用旧的CD机丢在家里并没有带走，花了点时间，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
“宍户さん不先拆一拆其他礼物吗？”长太郎看着他把CD放进机器，插上插头，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觉升腾。
“其他的不急，先看看这个吧。”
宍户说着，按下了播放键。老旧的CD机运作起来带着小小的嗡鸣声，过了很久才总算懒洋洋的开始播放了。
是一首不算欢快的钢琴曲。开头几个音调平平淡淡，温柔静谧，但很快便高昂起来，像黑暗中迎接的一点曙光，也像一场温润的细雨。
宍户虽然爱好收集CD，但他确实不能算懂音乐。但这首曲子里满的像快要溢出来的温柔，他一样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是首非常优雅的曲子呢，他想。
但这首曲子播完以后，便迟迟没有下一首曲子的声音了。他静静躺着，本想继续等下去，却被长太郎催促着关掉，去拆其他礼物了。
“你到底在着急什么啊？”他皱着眉问，不过还是把CD机关掉了。
长太郎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说，CD机的白噪他听着不舒服。
——他的心里随着这音调起伏，下了一场静谧的雨。

7.
那台CD机就放在宍户的课桌上，插着插头，只要按下按钮，便能继续播放。
宍户さん去上班了，他父母也都出门了。家里没有人，也不会被怀疑成灵异事件。
所以，在这张CD被收起来之前，这是唯一的机会。
多亏了这台CD机上面经年累月积攒了足够浓厚的宍户的气息，长太郎犹豫着，按下了播放键。
CD继续昨天断开的地方播放，是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白噪。长太郎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可能过去了十几分钟，也可能只过去几十秒，长太郎大脑一片空白，他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漫无边际的白噪终于被打破，是一阵像在整理麦克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长太郎屏住了呼吸。
“……宍户さん。”那人好像也在犹豫，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那人的声音带着些成年人特有的嘶哑与磁性，但还是温柔如冬日的暖阳。
“也不知道您到底会不会坚持听到这里。”
“但……无论如何，还是想祝您生日快乐。”
“我是……”
那一瞬间，长太郎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不由自主的握住自己的十字架，感受上面散发出的、略微灼热的温度。
他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像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又被死死压制。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缓缓的、缓缓的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凤吗？”
“还真是个拗口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