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画那朵梅花。
我与这儿的看画客约好，在落雪这天画第一株开的梅，仇英蕴藉，宜室宜家，最重要的是，人家承诺要用二两银子买它的风流。
那朵梅是怎样开的？这事儿只有花知道。画家均是画梦，含苞时花还是花，天有情时六出造访，甫一催醒了香魂，花就不再是花了。红的瓣是越人唇，黄的蕊是唐人靥，风请雪来，波褶地给她罩上纱衫，这便宜些颤笔，要用吴道玄的柳叶描。
她最好不要看我，花看见人就不开了，那是花的精魄在作祟。
尽量不像登徒子一样，画家正丈量她的腰身呢，雪过于素净显得她丰腴，这是很不常见的，不爱雪的女子只能透出满面凄苦，而她也欢欣冬君来造访这被洗清的天地里。
我对她欣赏极了，认为二两银子是对她的风流亵渎，殊不知人用二两赎走墙上一副老松的高洁。那松是死的，死在诗人句里的美人有几位，死在画家笔下的草木就有几多。今人永远不明白态意淑真，肌腻骨匀的美，避驱丁香小意与杨妃秾艳，不肯在渲敷勾描上多着一分功夫，只消知晓将飘逸，飒沓的吹捧上了神坛。
我将画卷卷起，骂他们：她是人间最斯文！谁是人间最下流！然后合上寒酸画筒，把她卷进又一枕甜梦，踩进雪里，让雪托住我们。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我在雅斋里向他说这个故事，时至今日我不再期待这幅画买主，但友人偏叫我携来将她认识。我介绍他们认识，这是小梅娘，这是建昌四年的榜眼，他实在有个好名字，凤臣，臣是向下落的，四平八稳的笔画，凤却是向上飞的，起名的人足有一胸权枢意。
至于香令，则又是甩在过去某个凝滞时光的过时故事了。
“您说有惑，是当世时的惑。”
我用眼神去追炉水上的暖雾，雪袍搭在膝上，我不惯将它交给仆婢去挂，只是把一双手交叠揣在绒帽里头，兔绒的绵软温柔正消寒，茶不待喝，红炉解意，先来暖手。
“错寻了不合时代的风月外人，何能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