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花梦似得挂起来，缠绕在锈帘上，是说不尽的暧昧痴缠，今年的上巳节甜极了。
在这四方食事里，我看到我那个还有些不适应，略格格不入的侄儿。
他才从疫疠界偈里爬回来，抖一抖衣袍，有亮银在流转。
“明哥儿…”
花坞苹汀绿，十顷波平浪，曾经一块抢豆沙的姑侄，一个成了深宫诡谲客，一个成了清风百姓官。
我深以为为傲，我深以为愧。
“过来我看看你。”

呃 我超级不适应

花开了一场盛世，今天是上巳的朝圣，不消多说。
我在这山花中无所适从，袍上熏着了月麟香，而死去的花甜也浸不透白术的苦味，天人五感，我的嗅觉最差，在我面前，她们都是艳而无香的海棠。
“阑姑，您还认得我嘞！”
她被簇拥在众多的拥趸里了，我搁下酒杯，向她走去的时候人群里又细细碎碎的声音。
我在渐台时候，她还是一名小小婕妤，五载浮沉，再见时兰妃娘娘：她又着了一身新衣裳。自我出渐台，九死一生，便是我们各自的事情。
“您瞧，我可有长高了？”
我向她去近，越近的地方，攀爬在藤蔓上的铃兰香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才意识到，这宴中最甜的铃兰只在她的身后开。

“这还拿来说嘴…自然是高了的，那会儿才多大…”
凝露也动容。
她陪李阑纵深悲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的笑从嘴角泛滥到黛尖细纹。
“怎么还猴子似的瘦，你呀，和铎儿一样，不开窍。”
怀了身子，跟怀了个玻璃球一样，越养越小不说，还金贵脆弱得很，日日熏艾不断。
可我舍得明哥儿再染上药了。
把熏球送远了些，拉过他的手，攒在手心里，又往前一拱，示意他看水流花开，金纱薄暮。
“姑姑给你相看一个，好不好。”

“等您肚子里的小殿下出来，长得一样快呢。”
她语中所说的铎，与她腹内的这一个，是倍加亲近的兄弟。我有时不免去想，若是阑姑能早些有一个小殿下，是否我与渐台，她与王氏，与坤宁都可无缘。
那艾香离得我远了，话却不见得离我更近，我天生顾惜不了铃兰这样的好花，或因我本生发在枯芜里，魏氏为李氏所出帝之长子所选的伴读是来自户列簪缨，门排画戟的武烈公邸。
“您怎生糊涂了，臣跟越王殿下怎么比得。”
我将睫垂了，命数该敛容，眼睛却在笑。
话是顽笑，却确实推却了她目光所去处，那即可待的，温香软玉的小家。
“我去岁伴王出扬州，在扬州很肯留情，养了好几个女校书，哪家姑娘不介意，就让臣娶回家吧。”

人都是偏颇的，偏颇出男女，高低，胜负，也偏颇出这各色山河，青烟白骨。
“你…唉…”
“你这样不好。”
我不知道今年头是怎么了，外甥一个不肯，侄子一个也不肯。
长曳曳的紫云卧在霄空，白鸽淌过，时常为我带来纸上平安…如今明哥儿回来了，天上便少了一只鸽子飞，可我的情绪丝儿似地，在桃花人面里辗转激荡，没个章成。
“我欲给铎儿相一门杨家的亲事，咱们卖伞卖鞋，都不能耽误嘛。”
上巳佳节，姻缘回响。响什么？响得是音儿，这音儿不讲究初心，赤盟，长星，是富贵，是权欲，是连谋。
“屋里放个知冷知热的，也碍不着你什么。”

“杨家，实在是好门第。”
我抬头看，一只白鸽飞旋过苍穹。
鸽子是一种很奇怪的鸟儿。你要是养别的鸟，你叫它，它飞过去，响的是回音，你要是养鸽子，你叫它，它飞过去，也就没然后了——我就是这样的鸽子。
“我娘可说，凡是只教人为他知冷知热的，都是没心肝的人。”
龙有几片逆鳞，凡人的反骨可能要比龙的逆鳞多一些，触着了远不至于死，所以人们不算在乎，养几个女校书算糊涂吗？人家说李家哥儿和周王有更糊涂的事儿，李家先朝卖了个女儿给赵家，这朝又卖了个儿子。
我不该怨她不顾念我，以她前些年的处境，未必是不想顾念我，而现在想要顾念，我却不再肯了，实在是造化弄人。我有些胡搅蛮缠地攥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姑姑，我哪样，怎么不好？”

“你这会儿倒装人。”
阿爹改了我的名字，这事我琢磨了半辈子才明白，对他，只怕是更有筹谋吧，也罢。
“你哪样都很好，可姑姑心里空落落得难受，便想给你们忙活起来，也热闹。”
我这一胎的反应，和怀雯儿合嘉时完全不同，我怕是个带把的。
这就不妥了，大大的不妥。
官家早对我拿秉铎制衡他不悦，若一举得男，我便是心怀利器，那贪心会顿起吗？顺乎自然的。
我与他因为一个李字，十指相扣，春山紧皱。
“姑姑不甚好。”

“您怎么了？”
她的荑攥着我，我却不敢再用半分力了。她是身子上不好，还是不安的神思扰人，我一时分不清晰，于是将她紧张起来，背离了狠心的词句只顾着飞出口去。
“我想着您好。”
只说了一声，就垂下头去，我不惯这样表达关心情意，刚巧侍儿抱来软垫，我如蒙大赦，忙让她来，扶这位贵妇人歇下。
垂手在旁又自觉不够闻问，我想了想，探手去一旁取她绮绣烟霞的风帔，卷在怀里，指尖还有她的余温。
“您要是真的想，就给我说个赵家的姑娘，最好要合字辈。”
“那样的话，我就不敢待她不好了。”

李家应该是沉默的，我已然越矩了。
窝在香软的榻里，垂眼觑，他洁白的指节在葡萄紫色的风帔显得清高别扭。
“你若喜欢合雯，尚且说得过去。”
“可怜我合嘉，才出襁褓，又要入你魔掌？”
我们尚留着一些抢豆沙的情谊，让我读懂了他不动声色的婉拒。
只得这样闹着，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