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眼瞧她哭跑出去，扭头让凝露给手炉里加了些炭。
“年轻真好。”
雪纷纷扰扰，又一年过去了。
而她的脚仍不见好，听说要瘸一辈子了，可怜又没生母。
在荣娘子那个杀人狂手下，焉有完人兮。

【打从外头进来，里头一个小雪团子一样的姐儿踩着一串小梅印，从身边跑出去了。】
【没细打量，倒瞧着是她幺小的姑娘，入了里间，见着人稳坐钓鱼台模样，只当瞧见了人家家里事情，哭笑不得。】
“这是怎么了？不用追吗？”

冬日的蕊珠里存不住雪，连扫路的宫人都爱把手贴在墙角暖一暖。
一屋子的娇娇，我可舍不得她们冻着。
“小姑娘的心思，我最知道了。”
“这会儿越哄越来劲儿，何况她是荣娘子名下的女儿，我不好去多做什么。”
摇摇头，这风气从南唐应运，落到八公主这儿，被个余孽给糟蹋了。
“可怜了那一双腿。”

【这其中的事儿我不算知道的清楚，但听闻总是有一些。】
“原来这就是荣贵妃家的那位。”
【怪不得方才瞧着踏雪寻梅，有些蹒跚意态，原来是真小脚之故。压低了声，目向人询。】
“这事儿宫外有，都是小甜水巷，桃花洞那头能见着，在宫里不算常见，荣妃不问吗？”

“甜啊花的，好似这是什么闺中风气一般。”
很是不屑，春山一挑。
“她娘刚走没多久，圣人又不管，一应起居都是一个奶娘在照看。”
轻轻嗓子，只见那几个绿豆大的脚印，要化成水珠儿了。
“听闻这奶娘祖上伺候过唐后主，家中女子代代小脚，她没有女儿，又恨宋宫，便拿公主出气吧，后来被一个内侍救下…”
“圣人这才知道此事，把孩子给荣妃养了。”

“这可真是造孽哟。”
“前朝都过去这么久了，这糟践人的法子还在传呢。”
【她没明白我的意思，小甜水巷盛清倌，桃花洞多歌舞坊，良家女子要操持家务，少见裹脚缠足，只有这些地方为博男人喜欢，才留了这陋习。摇了摇头，但也不消多说清楚，免得小姑娘难堪。】
“要是我有个姑娘，知道她生身后要遭此罪，真不知还有没有勇气生下来。”

“这话在理了，宫中女子，若自己都撑不下去，孩子不知会被人吞吃成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眉梢添喜，我想起了一档子趣事，知道她不是那等乱嚼舌根的人，索性在这大风雪里，胡乱说一说吧。
“倒也不必太挂心，你可留意我所说的，救她的内侍？”

【她眉眼一挑，是要说故事的神情，今日的雪虽然大，却很细，打在窗上，散漫又轻，我有听故事的情绪，将身子向前倾了一倾。】
“什么说法？”

“这两个孩子，心思太重。”
鼻口都埋在大氅里，风雪看得见摸不着，倒更像是窗外的一幅画了。
“内侍心中有愧，百般隐忍。”
“公主种种煎熬，又爱又恨。”
懒懒瞥她一眼，又续道。
“这说法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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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我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心中如闷雷滚过，惊起一句断言，收束神色后，只觉胸中这层雷声不知其起，亦不知其去向何处，只有惶惶与茫然满怀。】
【这两个孩子，造化弄人，何苦来哉。】
“这……已经并非是寻常的门第之分了。”

“对呀，连你都这么说。”
任谁第一次听，只怕都先摇头。
这是什么事？这不是事，是荒谬啊。所以才在这风雪夜里，说一说，而已。
“再有腿疾，都是公主帝姬。”
想起他与我鼓起勇气的对峙。
“再负诗书，也是残缺男子。”
“万万不可呀——所以我才，逗逗她，却什么也不敢管。”

“终归是年少愚勇啊。”
【我明了了她方才一瞬显露出的忧心又高高挂起的神色，那来自于深宫女子对于悲惨命运的预见。】
“这管不得什么，管什么都是没用的，那亡命的鸳鸯都是伤筋动骨也不肯转圜的主儿。这要怎么管呢，鸳鸯是拆不散的。”
【除非死去一个，但死去的应当是哪个无需争论，我们都不愿意把这最坏的结果说出来。】

“鸳鸯，哈哈。”
我被逗乐了，沉闷的笑声穿过大氅，便不再赋予轻快幸福的意味。
“公主可不这么觉得，她恨透这内侍了，恨他救了她，没有叫她去死。”
咂咂嘴，颇苦。
“内侍越发愧疚，只知道跟个拐杖一样，安静相依，这真是画本子里的哀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