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李伯钧找肖正国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着肖正国从上海回来后两人还没正儿八经坐在一块吃顿饭呢。肖正国匆匆赶来时李伯钧已经看着一桌菜等待这位好友的到来了。
“怎么放个文件这么久，你看这菜都冷了…”
“啊，今天不凑巧，家里水管坏了，漏了一屋子水，耽误了些时间。”
肖正国有些心虚，他并不喜欢、也不擅长说谎，无论在什么事情上。
李伯钧丝毫没察觉肖正国的心事，只是招呼了肖正国快吃。
“哦对了，伯钧，你今天说有事同我说，是什么事？”
“哎，其实也不算什么事，你回来这些天没听说吗，处里可都在等着喝你的喜酒啊。”
“没有的事情…我和余小姐，统共只见过三次，并不熟悉。”
“三次不少了！之前三次都是费处做主把你和余小晚约到一处去，要我说，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肖正国愣了愣，李伯钧恨铁不成钢似的接着说：“你不约人家，难道要女方主动邀请你下次见面？”
“正国，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余医生很不错，余处费处也器重你；我知道你不是靠老丈人往上爬的人，但如果真成了一家人，对你一定不是个坏事…”
肖正国摇了摇头：“余小晚并不很喜欢我，更像是不好拒了她父亲的面子。”
李伯钧摆摆手否认了肖正国的观点：“女人嘛，尤其余医生这类不乏追求者的，总要摆点小架子的；心里属意你，也不能表现出来。要是真上赶子贴着你，那不是叫人笑话嘛！”
“我说正国，你是喜欢余医生的吧？我记着上次你和她吃饭专程买了件新西服！”李伯钧说着又嘿嘿一笑，像是抓住了什么小把柄似的。
……
晚上的秋风有些凉嗖嗖的，肖正国却脱了外套拎在手里。他今晚喝了些酒，这时正身上发热倒也不觉着冷；他边走边想着方才和李伯钧的谈话。

他也有些疑虑自己到底对余小晚是怎样的感情。出门前，岳绮罗直白的问“爱不爱余小晚”，他几乎落荒而逃；出门后，李伯钧说“是喜欢余医生的吧？”，他也答不上来。
诚然，李伯钧说的没错，自己上次和余小晚吃饭前一天的确专程去百货公司，并在售货员半真半假的恭维下买了一件最新款式的西服。肖正国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但这个“注意”不是周海潮那类摩登青年式的“注意”。他做不来周海潮那样的油头粉面，只是习惯于保持干净整洁。当年打仗时得了空，他也是要把身上沾了硝烟的军装拍打平整的。
可他为了见余小晚破天荒的在意起了自己形象的美丑，希望给余小晚留个好印象。那，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余小晚吧。
决定就听李伯钧的教导，明天主动去宽仁医院见一趟余小晚，并问问她周末是否有安排。
肖正国想着，又觉得这就算拿定了主意；虽然他的“感情道路”尚且前程未卜，但他还是有种松了口气似的感觉。
步伐轻快的到了家，一开门肖正国不由得皱了眉头。
岳绮罗摆了个打坐的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指尖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屋里更是烟雾缭绕，她坐在当中活像白烟袅袅仙界里的一个小神仙。
“你怎么在抽烟？抽烟不好，对身体不好。”
岳绮罗觉得他的劝阻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都知道，张显宗，你什么也瞒不过我。”
肖正国有些懵：“什么？”张显宗这个名字他从岳绮罗嘴里听到过几次，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耳熟。
岳绮罗摇了摇头，只是在一个很精致的瓷制烟灰缸里熄灭了手里的烟头。
肖正国不抽烟，那不是他家里的东西，不过他也不见怪。
他知道岳绮罗即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并不妨碍她指示那一大堆纸做的仆人 为她不知从哪运来各种家当。
“肖正国，你真的要结婚了啊。”她很委屈似的说。
“我没有。”
岳绮罗突然恶狠狠的说：“你撒谎！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我？为什么要结婚，你和那个女人又不熟！”
肖正国一副没被她吓住的模样，还是声音不大不小的说：“我现在没有要结婚。不过，人总是要成家的…”

肖正国说完，就拿了烟灰缸去清洗；留岳绮罗一人愣在了原地。
有张显宗一魂一魄的肖正国，想要成家吗。
岳绮罗并不懂什么是“家”，她曾经问过张显宗，张显宗说对他而言有岳绮罗的地方就算家了。
她就相应的认为有张显宗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后来张显宗死了，她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更铁了心一定要找到他。
后来和无心成为多年不散的朋友后，她也问过无心这个问题；无心吊儿郎当的答：“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呗。”

她突然想起来了，张显宗挺喜欢小孩。
从前的张显宗不仅模样文气，做派也不像顾玄武之流的丘八一样一眼看过去粗俗不堪；这个人看起来倒很符合一开始的参谋职位。但他向来不是什么软柿子，纵使他不像岳绮罗那样吃人喝脑花，他也能轻轻松松让底下人见了他就打怵。
这样的张显宗只对她一个人温柔。
如果非要说除了岳绮罗，什么东西能得到张显宗的善待，那只有孩子了。
岳绮罗记得在天津的时候，张显宗有个副官新得了个儿子，喜酒自然也邀请了司令。之前她没去过这种场合，有些好奇，就很难得的跟张显宗一道赴宴了。
当时的岳绮罗已经很久不吃人，看那细皮嫩肉的婴儿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桌子上的酒菜霎时都显得黯然失色，她觉得自己忍着不吃已经是对那孩子极大的恩惠了。可张显宗抱着刚满月的婴儿笑得挺真心，他很难得在外人面前那么愉悦，那个副官拿着厚厚的红包一脸的受宠若惊。
虽然知道他不讨厌小孩，但岳绮罗之前从没想过，张显宗是不是幻想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她有些惆怅，因为她不可能给张显宗一个孩子。
倒不是因为她清高自傲的不愿意。她修炼永生之术，除了灵魂不灭不入轮回外；如果她不厌倦，且这副皮囊不受不能修复的重伤，其实也可以一直用下去——无外乎用些法术驻颜罢了。邪术总要付出些代价。就像她施法过度时，要么吸活物精血补给，要么自身受到反嗜吐血。
她不人不鬼的活在这世上，有心跳有呼吸；不吃饭不会饿死，但也不能孕育出凡人的生命。

肖正国，是想拥有一个平凡人的家吗。他可以娶一个当医生的女人，买一所房子，添置家具；几年后他们一家三口，或是四口，其乐融融。他会守着他的小家，不必再为他的什么“革命”出生入死，他也不会再记得岳绮罗是谁。
岳绮罗想着想着就觉得上不来气，像淤了一口血在胸口；可她终究没有吐血，只是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了很久。

第四十四章
岳绮罗幻想了一个晚上肖正国娶了那个叫余小晚的女人的画面，也产生了一些心理变化——她从空荡荡的恍然若失转为狠咄咄的气急败坏。
在今天派出去的纸人告诉她，肖正国中午专程去了宽仁医院见余小晚时，她更坚定了她早上的想法。
从肖正国的元神里，把属于张显宗的一魂一魄抽出来。
这对岳绮罗不是什么难事，不需要她劳心费神就可以办到。这样加上她脖子上长命锁里的二魂六魄，张显宗的元神就齐了。
陈山死后，张显宗那二魂六魄一直被岳绮罗用血养在长命锁里。千年女煞血的加持下，张显宗的残魂很安全。凑齐元神后，她可以给张显宗找一具身体，也可以费些力气另做打算…
但问题在于，少了一魂一魄，这个肖正国就没几天活头了。
肖正国去见余小晚，还很讨好似的问余小晚明天有没有安排，要约她看电影。
岳绮罗气的要命，觉得自己从没那么憋屈过；当年和无心打架，被无心的血溅了眼睛她都没有那么生气。
可冲撒气筒小纸人发完了脾气之后，岳绮罗还是否认了分离出那一魂一魄的想法。
她舍不得肖正国死，不完全的张显宗也是张显宗。
要她亲手杀了张显宗，她做不到。
虽然舍不得让他死，但不妨碍岳绮罗觉得肖正国着实讨厌。第一次见面就在电影院救了他一命，他却从没说过要带自己去看戏。
岳绮罗是喜欢看戏的，从前的梨园或是今天的电影院，都是她认为不错的消遣。
不带她去看电影就罢了，肖正国还偏偏要和那个小医生去。
突然她就想张显宗想的发疯——也不是因为张显宗会把戏班子请到家里由她看个够。
肖正国今天下班没有径直回家，因为余小晚朝他的办公室打来了电话——临时接到通知明天要去参加中学时代的同学会。
余小晚表示很抱歉，肖正国说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邀请余小姐；余小晚接着说虽然电影看不成了但她想请肖正国吃个便饭。
虽然军统处的人大都认为他们在恋爱，但肖正国觉得他和余小晚还没熟到那种地步；既然不是在恋爱，那自己应该就是算在追求余小晚吧。
既然在追求人家，肖正国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下班后就去了宽仁医院接余小晚。
这是诚惶诚恐的一顿晚餐——肖正国怕自己说错了话，几乎是正襟危坐。饭桌上他也尝试提起过几个话题，希望不显得那么尴尬，但看起来奏效甚微，于是干脆做一个忠诚的听众。大多是余小晚说，他听着；余小晚问一句他也就答一句。
把余小晚送回了家他几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打完一仗似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离家越近肖正国越有些做贼心虚的心态。他觉得他的行踪岳绮罗一定是知道的，虽然她不是特工，也没在自己身上安监听器；但她想知道什么事情一定是不难的。
至于心虚什么，肖正国有说不上来。是啊，心虚什么呢？或许是今晚没有给她准备晚饭？从岳绮罗“光临”他的寒舍后，他就习惯于时常放几张钞票在茶几上。
肖正国原以为岳绮罗这样带着神秘性的小妖女应该不识人烟火才对。但后来观察后，他认为岳绮罗抽纸烟这个爱好就很烟火气，至少香烟需要钱去供给。
有这些钞票的存在，他倒不担心岳绮罗的晚饭没着落。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虽然一路都没明白自己在忧虑什么，他还是顺便买了一盒英国奶糖。

他这辈子要是雷厉风行身居高位的富庶安稳，她就安心嫁给他，穿金戴银的好吃好喝。
他这辈子要是走街串巷的跑江湖，她也安心的跟着他。他要是不愿意她帮，那她就装个柔弱女子，躲在他身后看着他。
吃穿差一些无妨，总归她怎样都死不了。
她也知道，哪怕真是穷途末路，张显宗就是放了血给她喝，也不会亏待她。
想起张显宗，她牙又疼了，不止牙，心也疼。
肖正国的作态像枪，像打出来的子弹；枪法精妙的打在她心上，不偏不倚，打的她鲜血淋漓。
虽然沉默很要命，但她更怕听到“不”，一个真金白银的拒绝。怕到只是想想，就掉了眼泪。
抬手很快的蹭掉下巴上的那点湿润，这几秒钟，她看起来忽然又幼小了，像个闹脾气的女孩子，脸上还带着稚气。

她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只乖乖听过张显宗的话。
她爱张显宗。但顶着张显宗皮囊的肖正国，只有张显宗一魂一魄的肖正国，眼前这个自称肖正国的张显宗；如果说不爱她，她不会信。更不就此罢休。
无心说如果孙猴子大闹阎王府划去了生死簿上的性命，那岳绮罗一定划掉了她字典里的“不可能”。
人活一辈子，想“不死”本来是不可能的；岳绮罗花了一辈子研究，变成了可能。
岳绮罗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一个凡夫俗子，本来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吃人杀人，爱？爱这个人的好味道还是白生生的脑花？可她到底就是爱了张显宗。
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
爱张显宗，和信张显宗，是两回事。
她爱张显宗。爱了几辈子，也找了他几十年，为了这个凡人，好不好笑？
一个凡夫俗子，死了就死了。
他既然是个短命鬼，她完全可以不等他凉透就转了头去寻新的。
可她对张显宗，几乎成了执念。
张显宗之前，她执着过什么吗？
也有的，她当初执着于不死，想长生想的要命，没日没夜的修炼，不惜把自己修成那些大小道士嘴里的半人半妖。
可绕是这样，她也只花了一辈子琢磨邪术。
她重来过一辈子，加起来，张显宗在她面前死过了三次。
三次不够，岳绮罗想。
张显宗什么时候能死在她后头，她才能罢了休。
那么爱他，可她不信他。
张显宗哪一辈子，都骗过她。
说好永远陪着她，没陪。
说好不死，死了。
说好娶她当老婆，没娶。
她想这个肖正国，也是张显宗，就算是不完整的张显宗。
可张显宗不管活了几辈子，都是个爱说假话的骗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完整的他，也一定是会骗人的。
他若是真说不会爱她，她一定会觉得生气，他跟本不配对自己说不爱！气完了她也疼，她的牙疼的钻心，不然她怎么会哭呢？
这几辈子，能让她掉眼泪的都是张显宗的死；岳绮罗认为生死是大事，能让她作出和面对生死相同的反应——他说不爱她，就也是大事。
但她不信。
她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不”一定都能变成“行”。
陈山把她的话当故事，硬生生和“张显宗”较劲了一辈子；可最后他还是想起来了。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肖正国会爱上她，记起来她。

第四十五章
“肖正国，我要出门一趟，也许时间不短；我还会回来，你可以好好陪你的小医生了。”
没有等你回来，也没有一路顺风。
她的行踪，肖正国自觉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她没说去哪，他也就不问；她来的时候没什么行囊，她走的时候自然也没带走什么。
他以为岳绮罗的离开他会松一口气，可是没有。虽然，那个吻让他惶恐，那些…表白的话也令他不安，但岳绮罗一个多月的了无音讯更让他抓心挠肝。
肖正国几乎要觉得岳绮罗只是个梦，她根本从没来过，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小妖女。
肖正国这一个多月的日子过得按部就班，他像遇见岳绮罗以前那样上班下班，只是在偶尔匆匆到家钻进厨房时回过神来——没有人等着他做晚饭了！
和余小晚的相处依旧不好不坏，余小晚主动牵了他的手；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给他额外的热情。
倒是余顺年，余小晚的爹，很满意肖正国似的，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赶紧订婚的意思。
这时候肖正国没心思订婚，他几乎想去上海寻岳绮罗了。坐立不安时又很丧气的发现 他对岳绮罗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她来重庆前在上海生活。
……可是为什么想找她呢？
岳绮罗去了文县。
她很多年没有回过文县了，一切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因为记忆不会散。
不过她到文县来不是伤春悲秋的怀念张显宗的，她的最终目的地是青云观。
她要找一个答案。
岳绮罗认知里的强者，除了不被别人干掉还能干掉别人外，就是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她想逆天改命，改张显宗的命。
……
直到文县落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岳绮罗才准备动身离开，不过她没有径直回重庆，她去了上海。
无心在岳绮罗洋泾浜对过的小洋楼里住的很舒坦。有吃有喝有钱花，还有白琉璃和他斗嘴下棋，倒也自在。
“稀客啊，怎么有空从重庆回来了？”无心有些讶异岳绮罗的出现。
没等她开口表明来意，一旁的白琉璃就看出了端倪：“岳绮罗，你是疯了？还是说，你有百分百胜算？”
“没有。”
“那你还用自己的血养张显宗的魂魄？”白琉璃盯着她颈间的长命锁。
无心这才发觉岳绮罗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有些异样，除了人的元神应散发的能量外，还萦绕着些许煞气。
无心想起了几个月前流传的消息；日租界里的一栋小楼一夜之间近百人命丧黄泉，检测结果全部死因不明，但尸体统一的干瘪 像被吸干了一般。还有几人暴毙街头，查实身份竟都是地下党，死状与梅花堂里的日本人和汉奸一模一样。虽然上面压下了消息不许登报，但口口相传是拦不住的，一时间上海还是人心惶惶…
这下不用问他也明白了：“岳绮罗，你用那么多人给陈山陪葬也就罢了，毕竟杀日本人，你也算做了件好事…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自个的血去养张显宗的魂儿？难不成你吸了太多精气撑着了，得放放血平衡一下？”
岳绮罗懒得和他斗嘴：“移花接木，听过吗？我要张显宗的魂魄和我融为一体。”她顿了顿又缓缓开口：“我生他生，我死他死，命格相连。”
无心虽并不了解这种禁术，但他明白如果这是件容易事，岳绮罗不会眼睁睁看着张显宗死过一次后陈山又死一次。除非，即使是岳绮罗也很难做到。
“这不好做到吧，还是说你找到法子了？”
“嗯，所以才用我的血养着他的元神。”
白琉璃冷冷的开口：“那你知不知道，一旦失败你就会修为散尽。”
“我当然知道。但我查阅了古籍，可以确定，即使不成功张显宗也不会魂飞魄散，再说世上无难事，我还有胜算……”
“那你呢？你求了那么多年的长生，难道就甘愿修为散尽？”
岳绮罗打断了白琉璃的话：“以前是不甘。从前如果叫我做个凡人，会老会死；那不如让我灰飞烟灭的彻底死了。可现在不一样。没有张显宗，我一个人不死不灭的活着有什么意思？高处不胜寒，我要他陪着我。哪怕失败了堕入轮回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我每投一次胎去寻他一次就是了。”
听完这番话无心和白琉璃双双沉默，岳绮罗接着说：“我这次来是有事求你，白琉璃。”
“求我？”
“我去找了出尘子，那徒孙告诉我说，你知道怎么恢复前世的记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想过吗，肖正国终究是活不长的，你何必要他想起来，终日数着分别的日子过活呢……”
“现在不想起来，他临死前也会想起来。这些年天南地北的找他，我也累了，我不想留什么遗憾。”
“……罢了，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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