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天里日头短,太阳落的越来越早,不到酉时天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岳绮罗拖拉着一双兔毛拖鞋站在窗前,厚刘海乱糟糟地向两边拨开,漏出白净的额头,脸上分明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炉子的火很旺,太过暖和就让人觉得困倦,她一个午觉醒来,天居然都黑了。
有人敲门“岳姑娘?你在屋里吗?”
是个女声,岳绮罗应“有什么事?进来。”
门开了,是张显宗的八姨太,她端着个托盘,上面放了饭菜,似乎还有些糕点类的吃食。
“岳姑娘,老爷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八姨太有些局促的笑着,她看这个老爷捡来的野丫头怪极了。岳绮罗虽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是透着股阴森森的味道,一双眼白甚少的大眼睛瞅的人心里发毛。
奈何老爷喜欢她,长眼的都看的出来,老爷对她那是上心极了。府上那么多姨太太,没见哪屋的得过老爷的笑脸。
八姨太是顾玄武从风月场里买来送给张显宗的。洞房花烛夜时,张显宗没有进她的房门。
八姨太开始以为老爷不喜欢她,期期艾艾的难过了好几天,却发现这位年轻俊朗的参谋长不喜欢的,似乎不止她一个。
自家这位老爷身居要职,年纪还不到三十,按理说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虽然未娶正妻,后院的女人可不算少,她过门以前就有七位姨太太了。加上她,一天睡一个一周都轮不过来!可几乎没见到他宿到谁屋里过,甚至很多时候他都住在司令部,只有晚上用饭的时候他会回来坐在饭桌前和姨太太们打上照面。
八姨太自觉算得上娇媚可人。她想,男人嘛,不都一个样,撒撒娇 抛抛媚眼 往身上一靠,自然就被勾的服服贴贴了。
当她笑眯眯的揽着张显宗脖子的时候却被张显宗一记眼刀吓得犯了怵。
八姨太想,这老爷,大概是好男风。
他喜欢男人,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也无妨,他虽然对姨太太们都冷眼相待,但很是大方。平日里好吃好喝 有人伺候着,一月还给她们每人二十块大洋零花,她听说外面学堂里的先生一月才领十块大洋的工钱呢。
本来八姨太是看开了的,虽然她不晓得老爷既然不喜欢女人为什么要娶了一房又一房。兴许…是为了遮掩?怕外人知道他有断袖之癖?
不管怎么说,每天和其他姨太太打打麻将、看看话本,兴致来了领着丫鬟上街裁条时兴的新裙子、铺子里挑盒胭脂。
八姨太觉得自己过得很舒心、很满足,其他姨太太和她想法也“女人所见略同”。
直到岳绮罗进了张参谋长家的大门。
岳绮罗是一个傍晚被老爷领回来的。
八姨太记得,岳绮罗刚来的时候穿的破破烂烂,脸上脏兮兮的,活像城外破庙里的小叫花子。
“老爷,您这是打哪儿捡来个小要饭的啊?”三姨太嫌弃的甩了甩手绢。
张显宗瞪她一眼:“这是岳姑娘,以后就住在后院西厢房,你安排人带她洗洗去。”
三姨太抿了抿嘴不敢作声,待张显宗带着岳绮罗走远了,才凑过来对八姨太说“这不知又是闹哪出,府里又要办喜事了?那也不用捡个叫花子来呀,老爷也不怕遭人笑话。”
后来的日子八姨太发现,这个岳绮罗不简单。
洗干净以后的岳绮罗,脸长的很美。八姨太觉着若是早年间有皇帝时的青楼里,岳绮罗这样的模样,指定是花魁;不,那花魁也未必有她可人。
八姨太看岳绮罗不简单的地方,不单单是脸。府里的女人,没有哪个不怕老爷的。这个岳绮罗对老爷却一副呼来喝去、爱答不理的模样,偏偏老爷还殷勤的很,也没有将她收房,就那么住在后院僻静的角落。张显宗一得了空就往那里拐,像供着一尊来历不明的小神仙。
岳绮罗来了以后其他姨太太们开始想方设法的争宠,争风吃醋的事也没少干。
以前大多时候相安无事,因为老爷对哪个也不冷不热,几个女人虽心有不甘但觉得也算公平——大家半斤八两,有什么可吃味儿的?
八姨太开始也参与了她们,后来岳绮罗住的日子久了,她算是慢慢看明白了。张司令对岳绮罗,那是捧到了头顶上,后院这几个——哪个也比不了。
至于,没有收房的原因,八姨太猜想多半是岳绮罗嘴上说不愿意吊着老爷。
大约这小叫花子出身的丫头是想摇身一变做正室?
老爷原先在顾大人手下当参谋长的时候,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今反了顾大人,掌握着一个县的地盘,也算个大人物了。
这样的身份,若是娶妻,理应要大户人家的嫡出小姐。不过如今这世道不太平,生意场上的大人物多半不愿把女儿嫁给张显宗这样白手起家的军阀。退一步讲,纵使门户小些,也该是清白人家读过书的小姐,“娶妻娶贤”容貌俊不俊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贤惠持家,管的好这司令府的后院。八姨太想,这样的道理自己一个婆娘都晓得,张显宗怎会不明白?
明白归明白,乐意哪样做,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八姨太心里犯嘀咕,自己原先是风月场里唱曲儿的,是下九流;可那岳绮罗更上不得台面呀!出身不明不说,总觉着她怪得很。可瞧着老爷对她的模样,说不准哪天真把她抬进门做了大太太。现在得罪了她,到时候能有好果子吃?
所以张显宗匆匆忙忙提着一包糕点交到她手上叫她送给岳绮罗的时候,她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很干脆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