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苑清风
文/王鼎钧  
2009年09月09日，星期三  
《侨报》副刊，2009年9月9日
　　大都会炎夏无风，或者扑面而来的风浊，令人好不气闷。有人说湖上风好，我们找湖，找到纽约上州阿尔斯特县的华苑度假中心。华苑度假中心有草原，草原是另一种形式的湖，湖上也自有亭台。
　　要紧的是风。起初并没有风，只顾讨论花圃中安置的观音头像，指点年年开放的处处红紫，述说主人10年苦心经营，也忘了风。当这一片鲜花盛开时，也就是一个华严世界了吧！这天多云，光影差距很小，大自然特别安详，空气在温度低的时候有甜味，没有风也很好。
　　风还是来了，如此高爽空旷，风忍不住要频频回头探看。风从山坡松林的高枝跳下来，草地上滚过来，脚尖点 着草原中心的湖水。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把一切污染都滤净了，再来拂拭人的烦恼。有人轻轻地解下我的重担再拍拍我的肩膀，有人数我的头发表示他的关 切，风是一种流汁食物，有人温柔地送进我的喉管，补足我快要耗尽的精神。没有人，只有风。
　　有一个“21俱乐部”在这里聚餐，时贤21人，每月21日找一个地方畅谈风月，有时到百丈红尘中寻美 食，有时探幽寻胜，咀嚼蘑菇松子。就在他们讨论“欲饮琵琶马上催”为什么是琵琶而不是号角的时候，外面天色暗下来，仿佛天公要来提供一个答案。我看见花圃 中木屑的颜色慢慢变红，有白色的菌伞悄悄伸出来，我看见柏路变黑，玻璃窗蒙上一层雾。细雨下降，细到肉眼不能觉察，我顿时领悟：当年诗人不需要号角，犹如 今天不需要电霆闪电。
　　风好像停了，风送云来，任务告一段落。
　　我一直弄不清楚：究竟是“好风自东来、微雨与之俱”？还是“微雨自东来、好风与之俱”？查过几次书，随 后又忘记。不管五柳先生怎么说，这天在华苑实际的体验是：好风在前。风停雨未歇，水中的浮萍几乎要透明，路灯幻化成一团光晕，汉白玉雕成的八仙，以每人 100公尺的距离立于巨松之下，喷水的鱼龙之旁迎宾，全身天光髹沐，那是雨水的反光。远山如洗？不然，远山只是换了一袭灰色长袍。一位书法家打开他带来的 画册，里面有一副对联，写的是“雨后静观山意态、风前闲看月精神。”这两句话恨不得当天挂在华苑的大厅里。
　　雨过，风又来了，清凉之中，沉甸甸增添几分诚恳。风中有许多无声的讯息，大自然吸进污浊的空气，吐出清 洁的空气。惭愧！咱们人类的行为竟然相反。云未散，夜色早临，景物模糊了，只有风实实在在。风前闲看月精神，我们是等不及了，随风归去，风景总是一次看不 足也看不全。冬天，我巴望到华苑看雪，那将是何等景象！只怕大雪封山断路，良辰美景都锁在保险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