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秦梦蒹葭,当年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以为诗经里的《蒹葭》是秦风里的一首情诗,描述的是爱而不得的苦恼和不懈追求的执着,哪怕道途既阻且长的艰难,哪怕希望遥不可及的渺茫,哪怕结果最终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但从来无所畏惧,从未想过放弃。
蒹葭如梦,溯洄难逢。愿言配德,携手相将。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着追寻他的道路前进,望终有一日能配得上他的德行,于红尘中得以同沐他的荣光。
那时觉得这是对我最契合的写照,秦梦蒹葭这个名字寄托着我所有可言不可言的情思。
而我如今回看《蒹葭》却觉得,也许那求而不得如梦似幻的所谓伊人不过是真实的自己。就像在那些因陛下而结识的缘分里,他们认识的都是秦梦蒹葭,却不是真正的我。
蒹葭会掷地有声的辩驳,会声嘶力竭的写下那篇暴君论,一遍又一遍去质问:陛下就是这样做暴君的吗?陛下到底哪里像个暴君?
在那段血气方刚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与君初相识,知他一路走来诸多不易,知他有冤不为人知,知他明珠蒙尘多因世人偏见误解,深感力量微薄不能为君正视听,恨不能生逢同时执缰策马与君分忧……她会激愤会痛苦,想将满腹深情尽付笔端。
而我却再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我会时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克制、理智客观:要辨明这个问题,必须要进行清晰的概念界定,必须要科学合理的论证逻辑,必须要充足的史料支持……我会为着当年稚嫩的文笔和不成熟的想法而感到羞愧,担心自己会不会误导别人。
蒹葭从来不惧别人的攻击和嘲笑,她敢爱敢恨,立场鲜明,拿得起也放得下,如果能坚定的与陛下站在一起,共同去应对迎面的风霜雨雪,那会是她的荣耀!她会理直气壮的告诉所有人,陛下是她的信仰,她不在乎自己被误解,也不屑于去倾诉,这是深藏内心的守护,因有这份信仰就不会孤独。
而我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会懦弱逃避,会瞻前顾后,会担心别人将这份信仰当作迷恋,会畏惧别人异样的眼光,也会害怕别人笑我痴傻笑我疯癫。面对着那些误解和调笑,提不起勇气也耗不起心力去慷慨激昂,只敢将不满和痛苦悄悄咽下,就连在写这些文字的当下都会忍不住怯懦与不安,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可笑的自我感动,是不是在病态的人格分裂。
蒹葭会不顾一切,为陛下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是她最大的幸福,同时也将这当作是她的责任和使命,她会燃尽她全部的生命与热情,倾尽所有只愿来生做帝陵的一只鸟。从始至终,她只是因陛下而生,也注定永远只为陛下而活。
而我有理不清的牵连与羁绊,数不清的欲望与诉求,现实会教我妥协堕落,会逼迫我在浑噩中失去自我,会诱惑我在庸俗中忘却初衷,也许我永远也做不到她那样的潇洒与任性。
她即是我,却又不是我。
我也许曾经是她,而我已经越来越不像她。
我不会将陛下当作完美无缺的神明,也厌恶自带原罪的妖魔化,他是有血有肉的人,既是人就会有对有错。我以为只有知道他为什么是对的,才知究竟为何爱他,只有知道他为什么会错,才知我为何愿意背叛“正确”而选择与他站在一起。
但是,这世界的荒唐或许便是有这黑白对错之分。
而信仰便是在这满目荒唐里,唯有他是光明——可不可以不辨黑白,不问对错,只相信他是他;可不可以不去管什么缘来缘去孰是孰非,只因为他是他。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也许真应了这名这诗,蒹葭苍苍与所谓伊人,都是我不可言说的如梦幻泡影。
越长大会越清醒,越成熟会越理智,燃烧的激情会被时间冷却,狂傲的棱角会被现实磨平。
但我真的希望我永远都是那时的蒹葭,不要改变,不要成熟,不要怀疑自己,不要否定当初。
就这样疯狂着吧相信着吧,宁愿要那无知无畏的疯癫,也不要这理智却又厌恶着自己的清醒!
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而存在,永远不要忘记最初的纯粹,因为也许那才是真正的我。
我可以与她分立,但我不能让她消失,因为她是我在这人世浮沉与层层枷锁之中最后一滴热血,最后一丝挣扎,最后一份反抗,是我唯一卑微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