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教风吹散，只有柔贵妃发间的清香传来。适才心口略有烦闷，此刻倒舒爽许多。廊檐下的灯被风撞上，摇晃着，烛光明灭。月色尚好，照得前路一片明亮。我与柔贵妃并肩而行，直至入了内殿才将凛风阻隔在外。）
（殿内暖意融融，全然不似庭院中的冷。抬手将斗篷递给忍冬，迎面而来的暖意将我满身寒凉驱散。侧眸看向柔贵妃，一壁续上前话，一壁同人入座）若论起旁人口中的川蜀，最先想起的该是青莲居士口中的蜀道了。可与我却非如此。
（长睫的冷，在殿内消融，只余下细微的碎珠挂在睫羽上，凤眸一眨便消散在风中。轻声细语的再添）爹曾告诉我，成都府最惠及百姓的，是那都江堰。景色一绝，其功利千秋也是世所传颂的关键。

（浓饕的风雪将檐下升平搅散，宫灯杏穗摇曳得浑不成样，遂与锦妃相偕，齐归宴上。薄酒引来的三分醉意，业已随风消弥无踪，而颊上光洁依旧，仿佛牡丹春下暗许的心愿、相执的双手，也不过一场浮光掠影）
（锦妃的语气温和如故，漫谈起川蜀风土人情。固非亲眼所见，但父辈亲朋的口耳相传亦栩栩如生，自仙风道骨的清莲居士，至功利千秋的都江堰，无不引人心向神往）
（榴齿不由笑微，只道）不想姐姐竟有这样兼济天下的胸襟，倒叫我真个自愧不如。只是这都江堰么，究竟是怎样功利千秋，惠及万民？

（烛火摇曳，寒风肆虐横行，直撞得廊下咯吱作响。殿内妃嫔齐聚，三三两两言语，声音不大却也将廊间肆意的风声淹没。我看着柔妃，灯影投在她的面容上，像是慈眉善目的菩萨。）
倒也不是什么兼济天下，长辈们说的多了，便记得一二。（论及如何惠泽百姓，我只将爹所言尽数告知）都江堰用以引水灌溉和防洪，另外也兼具水运、供水。
（手指抚上腕间的玉镯，螓首稍侧，似是在回忆从前）成都府能有如今的升平，都江堰功不可没。可惜，我未曾瞧见过这样功利千秋的都江堰到底是何模样，只能从爹娘口中窥得一二。

（素日与爹爹学诗，尝记一句“啮山喷怒雪，垒石卧寒云”，然而都江堰的遗惠于民，却只于云拂姐姐的追忆间，偶然闻得一二。因着年深岁久，而今不过一段模糊且伟绩的影，待锦妃神闲气静，悠悠慢慢讲罢，方才好整以暇地颔首）想来这建堰的郡守，当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方得后世数代升平。
姐姐若想听我讲池州风物，（眉梢盈盈笑弯，只道）虽不及锦官城、都江堰闻名于世，亦有潺湲婉转的秋浦河。若在文人骚客笔下，便是“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绝无半点虚言。

（那些记忆太过久远，却也十分深刻。我自幼得爹娘教导，秉性自然承自他们。往昔说过的话，虽不能句句都能记下，却也能记得七七八八。譬如现如今，我讲给柔妃听的都江堰，皆是从爹娘口中听得。）
李冰父子功在千秋，史书自然载名。（那是成都府人士心中永远敬重的存在，是历朝历代都能让人称赞的存在）川蜀人士也俱知道的。
（倾耳细听她言语，听她描绘池州景色，心下不由向往。然此一生，便是连川蜀都无法回去，何况是池州呢。待她言罢，适才续上）倒是世间美景。这世间的景各有不同，若是有幸能去看上一眼，此生便是无憾了。我虽长于京都，却格外喜欢苏杭。书中所讲太过美好，总是让人心生向往。
（分明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该是困于京都一生，偏志向非此。思索片刻，再续）妹妹可有想去的地方？

（大抵为人臣属总是如此，无论显赫名位，抑或厚禄重荣，俱随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唯有爱民如子，功在社稷，方能在史官的椽笔间流传于世，享誉经久。但四方红雪般的宫墙内，得失与对错，遗惠与己惠，又全然不可与此相提并论。神思不由微凝，待见她含笑望来，才慢慢应道）
说来也巧，秋浦河畔的昭明钓台，亦为追忆南梁太子萧统，彼时池州大旱，饿殍枕藉，正是他上书君主，送粮赈灾，方才渡过此劫，这样的问心无愧，足教后人感戴了。
（笑捧过案上一盏清酒，待得略略抿罢，颊上又显出几分流朱也似的娇艳）
我倒很想瞧一瞧雁门关的月、贺兰山的雪，比起烟雨江南也好，繁华京中也罢，实是相去甚远的风光，姐姐呢？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忠臣有佞臣也有，名留青史的也受人唾骂的也有。可纵观他们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求自己心中所愿。为财者贪官污吏，为权者玩弄朝堂，为名者满身功绩。不论何种，到底是尚能得自己所求——而后宫中的女子，百年后也不过得姓氏载入史册，从无其他。）
（若有来生，宁可为男子，随心所欲的活一遭。）
桩桩件件，许是他们做时只觉问心无愧便罢。可到底，百姓们是记恩的。（温吞的开口，柔光亦盛在眼眸）不论怎样，都是好事。
（腕间的玉镯也有些温热，柔荑自腕间移开，顺带着侧过了目光）我呀，我倒是想去将大好河山一一踏遍。各种风光都该领略一遍，如此才不辜负自己。江南的烟雨小镇，塞外的大漠孤烟，这些都要一一走遍。

（“如此才不辜负自己”——可应选入宫，久侍紫廷，已是尘埃落定的辜负了。神情不由微微黯淡，只道）
我们尚有骨血相连的子女，他们渐渐长成，自可替你去看那汀洲白苹，大漠孤烟，（极敏锐地觅得她眉间一丝怅然，便轻轻探过袖去，握她尚且温热的指尖，权似恰到好处的宽慰）再将山川形胜、风土人情，事无巨细地说与姐姐听。
（稚年时不解为母心肠，而今神容未改，但再提及儿女事，满腔却俱是温存流淌，抿唇又道）我曾听符婴说，慎郡王固然年少，却已很是勤勉有为，这是姐姐的福气。

（帝女与我们何其相似，同是被锁深宫半生，同是金尊玉贵的教养。却又与我们何其的不同，她们仍有踏遍河山的机会，仍有自由的时日。宫闱深重，我早已无踏出宫门的机会。）
是呀——（眉头略微一拢，攥起些许怅然。我如何不知，又如何不晓，我此生再无机会。掌间温热触及，恰到好处的安慰教我这些许怅然散了个干净）她们若能出去看看，便是不为我，也是好的。
（提及儿女，为人母者总分外温柔）子羡平安康乐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福气了，现如今除却膝下儿女的平安，胖的我再无所求。

（提及慎郡王时，她面上便涌起淡淡红晕，显是身为人母的恬然与欣慰，俨将这副不甚丰艳，清窈倒足的眉目映得引人凝注。环握指掌的手轻顿了顿，只是笑道）姐姐心诚意恳，天公自会庇佑。
（实则天公庇佑与否，胸中全无混沌，唯有冷静的勘破——倘使衷愿必能得偿，何故见怨憎会、求不得的阴差阳错？但在这样一位柔情万缕的母亲面前，我心甘情愿将冷静与笃定俱抛，唯与她含笑对坐，将此夜的升平与堂皇尽收目中，再盼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