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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五十参外传【弋人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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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伞镇楼
我来迟了,大家见谅!


IP属地:江苏1楼2020-01-09 17:39回复
    (楔子)
    “吱呀”一声后,东室门在漆黑中徐徐划下一道无声的弧。
    “君上?”公之狐低唤。
    片刻后,暗中传来应声。
    公之狐摸出燧石燃烛,光在暗中晕开一个优柔的环,随着孟狐的脚步渐而照亮了室内情形——勾无君弋正襟跪在席上,凭几孤立于侧。
    “招了?”无弋问。
    “未曾。”
    “多久了?”
    “已交寅时。”
    公之狐立灯案上,抬眸,正见无弋一对布满血丝的双目犹夜中天蝠盯着自己,忙低头敛声说:“已十个时辰了,两个妇人送进去半日,他未曾动心,只一心求死,如今……”言罢轻叹。
    无弋不辨喜怒“嗯”了一声。因坐着颇久,他起身之时,略有卡顿,随后道:“邓王的人,好!好!时候差不多了,你去准备,我亲自来……”
    吩咐已毕,孟狐颔首,携灯退下,复遗无弋于黑暗之中。恐惧之甚,无过无知。每逢无月之夜,无弋命人熄灭一切灯烛火光,独立暗中,直至朝明。数年一日,不曾有变。
    目不可视,惟耳为闻。虫鼠风雨,呼吸磋磨。此种种声,心助为怪。或作食妖思,或作毒兽想,或为嗔怒感,或为自怜念。没有视觉的世界中,其余一切感官而生的念想,皆为放大。惟心中有所专念,才不至于萎顿癫狂。
    念及此,他紧握掌中“鄀”字之纹,而后从容步出东室。延副阶行未数步,转入另一室。室内灯火通明,公之狐并几名甲士已等候其中。公之狐朝他点头,无弋遂向着东墙角矮门而去。这是地下密室入口,顺级而下,滴水之声愈著。
    久在黑暗之人,听觉敏于寻常。当密室尽头传来几下极细微的脚步搓踱之声,无弋不禁牵起一抹轻蔑笑意。他在距离那人三步之地停了下来,并不作声,只等着对方反应。
    对方名唤宾于田,是邓王颇为得力的暗卫。
    一小阵静默过后,先传来锁链的当啷声。
    他并未命人锁着他,只在囚牢的地上布满了铁链。无弋知道,这当啷声是宾于田伸脚踢了锁链,而后传来他的声音:“谁?”无弋并不答他,只将自己的呼吸几乎都隐没到了一阵时断时续的唏窣声中,那是与他呼吸声在同频的另一种音响。
    时光若斯,水落的声音亦从回音窄短的清脆声过渡到了回音宽厚的“嘟答”声——公之狐是此中老手,这布置原也是花了心思的。
    凭经验,无弋断定,他已然为一种愈积愈烈的诡异感折磨着。果然,又过了一阵,他开始愈加频繁地用鞋履搓着地面,他就要扛不住了,终于,他用不无愤怒的声音吼道:“你是谁?”
    愤怒代表着恐惧,当积聚的恐惧用一种暴躁的方式宣泄,而没有得到回应后,恐惧便会加倍。
    早先,宾于田与无弋的人博斗而受伤,当时情形,不容他在意伤势。如今身处黑暗,漫漫无尽的水声放大了他的苦痛,这声音好似吸血的蝙蝠,在意识昏聩明朗的交替下,眼前仿佛淌成了一条血色的溪流,蜿蜒、摇摆,叫嚣着那仍残留着他体温的液体离他而去。渐渐地,他狂躁地抓扯自己的外衫,时而喃喃:“让我死罢,死罢。”
    一丈外的无弋冷冷“看着”这一切。饶是早已见惯,他仍控制不住地想:为何不向前一步?为何不向前一步?只要他向前一步,发觉了自己,肉搏一触即发,那生的光亮会就此点燃,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他自问,从不夺人性命,也自信,无人能夺人性命。生机从来只在指掌之中,如今生机不再,也需怪他不得了。
    滴水声、撕扯声、喃喃声等等声音交织着这一幅心魔幻想的图景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为何不向前一步?”无弋骤然出声,他的呼吸也清晰起来。
    宾于田怔住——此中果然有人。
    “是谁?”
    “因为,你不敢死。”
    闻声的宾于田再一怔过后,似箭离弦,猛地朝声音扑去。此时,囚室天窗上的格盖忽被揭开,曙光窜进来。宾于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摸着一根壶颈粗的木桩便朝无弋飞了过去。无弋俯身拾起铁链的一头,手臂一抖,飞龙一般的锁链格开木桩。无弋欺身而上,竟将自己佩剑递在宾于田手中。
    出鞘,入鞘。
    出鞘,入鞘。
    出鞘,入鞘。
    三次机会,宾于田未能将送上门的剑亮出剑鞘。忽地,无弋顶在剑鞘的二指一松,宾于田正在狐疑不定之际,那二指却又扼上了他咽喉。然他心无悬念赴死之时,气道却又通了,剑重回手中,而对手已在三步之外。他无暇思考,一把脱掉剑鞘,剑锋直逼而来。
    无弋不动,只双目盯着宾于田。这样一双眼,其刚毅又岂在锋刃之下?宾于田气馁,剑峰已偏。剑尖刺中肩头,却闻“铛”的一声。无弋凭惯性向前一送,剑尖竟然弯折。宾于田大惊:非铜筋铁骨,孰能如此?无弋一步上前,右肩微沉较力,宾于田自他肩上摔下。无弋左手提他后颈,右手摸出三根极细极长的针自腹中而下,直贯长强。
    痛呼穿透而上,响彻“博戏堂。”


    IP属地:江苏3楼2020-01-09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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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4楼2020-01-0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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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欲见
        大靖一朝,历四百载,王纲始衰。时诸侯强横,僭恣称王。凭陵小国,吞食殆尽。中原纷乱,霸权更迭,田野荒芜,商业不兴。濡江向南却有不同,因邓、霍、勾无三国鼎立,互为制约,十数载中,休兵茂业,黎民安居。
        濡江上流,南北两岸,犬牙差互,乃三国交界之地,沿江建有三城,分属三国。因水道便利,三城互通有无,年深日久,商贾潜藏,因受利者众,三国订有“战不殃及三城约”。几经发展,其繁茂大有超越三国国都之势。
        其地属邓国之城,名唤亚夫,处于江北,是关扼中原与南方之要道。西北二门通陆路,东南二门通水路。自立夏以来,往来船只渐次增多,船上多运大木巨石。这些船待天昏时靠岸而泊,夜深时方才卸货。因水路竟日繁忙,倒也无人留心。待秋末,人们惊觉城西凭空而降了一座宫殿,方才知晓这是建在亚夫城中的邓王离宫。
        同在濡江沿岸的休离城,与亚夫城齐名,乃属霍国,只因城中建有霍王离宫。二城百姓往来,霍民总是因此一座离宫,在言语之上要碾压邓民几分,言语不合只得拳脚相见。二城城宰未少因为此等荒唐官司交涉,是以邓王离宫的消息一经传开,亚夫百姓,额手相庆。欢庆过后,不免有人问起宫殿来由,不想消息封锁极严,一时讳莫如深,遂演变成了几则光怪陆离的传说。
        转眼间已在岁杪,距离亚夫宫成建已去三月。是日,亚夫宰换上葛衫,带着几个乔装的甲士侯在少人往来的西城门,等待邓王密旨中所言的尧夫人驾临。
        时至今日,亚夫宰方知,邓王大费周章,于数月前密建离宫,实则是为了给他这位极富盛名的宠妃打掩护。这让老城宰更加得想不明白了,所谓“有美同在,何为不快哉?”想我亚夫之民,宽顺开明,若晓得帝国第一夫人光降,那还不摩肩接踵,以观其美。肩挑贸易,乘机而至,正是拉动经济增长的好时机,做甚搞得这般神兮密兮。须知,他自接到严旨,数月以来,战战兢兢,唯恐半句泄漏,便是寝觉之时亦以油布封口——何等折磨。思及此,他捻捻银须,叹了一气,抬头望去。
        此刻,日已三竿,却仍不见尧夫人踪迹。老头负手在城门前焦躁地踱着小步子。忽有随人回报,北城门人积如海,簇拥着一乘车向城中而去。老头一惊,车乘虽不稀奇,可足以惊动这般阵仗,必不等闲。莫不是尧夫人到了?他揩一把冷汗,大王再三叮嘱,行踪保密,行踪保密。心一抖擞,提了老腿便向城中跑去。
        城北。
        赵驷挤在涌如浪潮的人群中。
        他是尧妃的贴身护卫,从外形看,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头戴巾,身着衫,个头中等,肤色偏黑。只有架起双臂,挺起一身精壮的肌肉抵抗人们前仆后继的力量时方才露出他不同于一般农夫身份的端倪,围裹在他周围的人们便自觉四向散开,他亦渐渐脱离包围。当站在一畦齐整的田埕上时,终于长长吁了一气。这才冷眼去瞧那厢情景——心潮澎湃的人尖叫着拥着一乘车缓缓往南而去。
        今日尧妃进城,却恰逢此等闹事,这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不由打量起了那乘车。油幢一碧,鸾铃和鸣。车前四匹马昂首缓步,倒是惯见这场面的模样。呵,仗人势的东西,他忍不住溢出嗤的一声。
        身后却传来人声,“小伙子,这里头莫不是有你家媳妇,气作这副德性。”
        赵驷回身打量对方,五十来岁,中规中矩的农夫模样,蹲在田埕上磕牙,遂堆笑上前,“阿爷说的是,那个头首的就是。”他伸手胡指了一指,又道:“我家居落姑城,外出营生,今早回家没瞧见她,听人说亚夫城热闹,赶着来瞧,便见了这情景,不知车里是什么人?”
        老者道:“这你都不知,无怪你家媳妇不理你。这车里的是御台苏明,我们携老扶幼是为了一瞧他绝世容颜。”
        赵驷大奇,“这御台苏明竟是女子呵。”
        老者一脸嫌弃,“你们落姑人真真没世面,这年头谁兴瞧美女子。”他招了招手,赵驷附耳过来。“御台苏明虽是男子,却肤如凝脂,唇赛涂朱。不只如此,平素货殖,动辄亿中。亚夫城中,半数商号都是御台家的……”赵驷折腰抬眸时,忽在城道一侧疏落的人群中看到了尧妃和灵夕公主,伸手磕了磕老者的背,以示告别之意,匆匆起身向尧妃而去。
        尧妃右手牵着一个娇娃,二人指指点点,谈笑而来。虽只布衫荆钗,可举止动容,顾盼生姿。赵驷乃一众护卫之长,在来途中,为另一桩事先行离开,尧妃安危全权托与宾于田。他怎不嗔怪那小子孟浪,竟将她母女这般露脸于行市之中。此时一瞧,竟不见他身影,惶急向四下望去,见自己的人都在暗中护卫,这才稍定。一时瞧着画中走出的两个人物,竟然怔住。忽忽念起自己此行无果,一时踌躇,立在当地。
        却是灵夕先瞧见了他。
        灵夕摇了摇母亲手臂,“娘亲,是阿驷。”九尧顺着灵夕手指去瞧,正见赵驷。十几日来,她为那个迟到的消息折磨得寝食难安,这才派赵驷前去暗访。一路行来,她走得极慢,便不想早早到了亚夫城,被困在那四方天中,掰着指头等消息。七年了,毫无进展。这次结果是否依旧如前?
        她自然看出赵驷的迟疑,悄悄攥了攥手指。待赵驷上前,略略施礼后,也不言语,转身向一株盘根错节的梧桐树下走去。赵驷轻叹一气,举步跟上。那梧树栽于“博戏堂”东,来往于堂中的各色人等平素都要在梧树下盘桓一阵,最是热闹不过,今日城中的繁华尽随御台苏明的车架而去,此时此处倒成了一处僻静所在。
        “说吧。”
        赵驷缓缓讲述着这十几日中他在上鄀城与下鄀城的发现,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鞘递给九尧。不意此时,人声渐至。怎想这梧桐树旁的“博戏堂”竟是御台苏明的目的地。九尧一心沉浸在他的细节中,无心蜂拥而至的人群,只转进角落里,背朝向外。
        可灵夕知晓母亲又在谈论那桩神秘的事,非一时半刻不能了结,左右闲来无事,忽见有热闹可瞧,壮起她那素不怯生的小胆儿,随着人群涌进了“博戏堂”。


        IP属地:江苏5楼2020-01-10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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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方月旧事
          御台苏明在左右的护卫下下了车,穿过“博戏堂”前堂,向中庭行去。闹声渐远,总算落得片刻宁静。他虽不堪其扰,却也不肯低调进城。
          他自幼孤苦,与同为孤子的范欧结识,乞讨为生,七岁那年因缘际会为方月子收养。幼时只道有了依靠,年纪稍长,才晓师尊在列国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方月弟子”一张名牌足可叩开列国之门。明白了厉害关系,一面勤勉学识,一面对师尊献足殷勤,可无论如何努力,总讨不得欢心。所幸,同不讨喜的还有师弟范欧,师父所宠惟师妹而已。
          师妹是他入门那一年末,师尊在邓国西皇山游历时抱回的虎女——一个为母虎养育了月余的奶娃子。师妹多宠,本也无怪,直到她年已及笄,师父有意送她往大师兄当政的苴国,他才发觉自己向来忽略了这个小虎女。可师妹自幼与范欧亲厚,一时也讨不得什么便宜。他倒不馁,看似悠哉地打发着方月谷中的辰光,却在暗暗积蓄力量。
          直到七年前,一连串惊变击得他措手不及,多年筹谋毁于一旦。先是师父毫无预兆地留书仙游,未几日后师妹亦不知所踪。几位师兄闻讯而回,不知因了何事竟将他与范欧逐出师门,自此辗转列国。五年前,范欧为霍国大夫所识,入军效力。总算范欧顾及同门之情,亦曾向霍大夫举荐。可同人不同命,苏明未获赏识,甚为驱逐出境。范欧平步青云之时,正是他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际。如今范欧位列上将,而他么……哼哼。
          苏明从那前呼后拥的浪潮中走出来,不期然念起往事,想到无弋还在等他,加快脚步穿过中庭向后堂走去。
          后堂是独立在二进院中的。甫一进院,便见几个甲士,或坐或立,在院中闲磕。无弋律下极严,如此闲闲,显是通宵忙过事情的。这时,一个面善的亲随从中室而出,与他招呼几句,便唤了他进去。
          这中室是那夜中无弋转入地下密室的那间。此时他跪于席上,公之狐正捧着一幅图给他看。无弋抬头,清了清沙哑的嗓音道:“苏明来了。此间没有外人,无须拘礼,你先坐。”说着便命人抬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随后又转向公之狐道:“除了这张图,他还招了什么?”
          公之狐摇头,“我们之前知道的都差不多了。亚夫宫的建制规划是邓王早在三年前就备妥的,并非临时起意。坊间传闻,邓王与其母甘后不和。我起初寻思,母子之间互相设防甚于防贼,怕是另有蹊跷。如今看来,甘后老妪,又毒又狠,”他觑了一眼无弋,才说:“连她亲儿子都不放过!亲儿子带兵出征,都不放心把妻女留下……唔,对,宾于田说公子栩没有同来。”他抬头朝那边的侯季武努了努嘴,“阿武,你的线报可是说他们母子三人同到的。”
          侯季武微微点头道:“邓人相信‘双星相冲,不利人主’。尧妃诞一子一女,甘后要杀长保幼。邓王不肯,甘后遂提出女儿为长,弃女保子,邓王不肯,禁足甘后,母子不和。”
          公之狐恍然大悟,“怪不得,邓王将尧妃与公主送出来,独将那小子留下,原是这阿奶做的偏心。”
          无弋饶有意味地看了侯季武一眼,说:“这般内里的事,你倒也清楚。”话不重,却让几人一时噤声。又道:“赵驷是个经心人,你寻个合适时机将宾于田送回去,耽搁若久,会起疑心。”这是对公之狐说的,公之狐却想起另一事,拍了拍额头,“宾于田曾说赵驷中途为尧妃支走了。”
          “几时走,几时回来的?”
          “十五日前走的,前夜里,宾于田为我们引到此处,赵驷还未回来。”
          无弋摇头,“机已不在。”
          公之狐道:“会不会是那个尧妃有所察觉?”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一个得宠得势的妇人而已。
          无弋却是听了进去,问侯季武道:“尧妃为人若何?”
          侯季武低头思索了一阵,“深居简出,不明。”
          无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那幅图收进袖中,说:“我们兄弟多少年都没聚过的,不过阿武出来有些日子了,还是即刻动身返回邓都的好。”侯季武遂依礼告辞,无弋亦起身,送至门首,又叮嘱道:“甘后并不好相与,你要多加小心。”又扣住他肩头说:“你母亲,一切都好。”
          好一阵子,他才回转身来,对苏明笑道:“如今你御台苏明的名号可是响当当,我听说你自进城到这博戏堂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又听了许多时辰的闲话,莫要误了苏公大事。”
          苏明的笑意还凝在脸上,待会过意思来,“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频频顿首,“君上何出此言。祁慢了脚程,误了君上要事,实是该罚。”他跟了无弋多少年,晓得将这“该死”换成“该罚”,否则以此君之性,便是顷刻要了他的命也是有的。
          无弋无心寻他过错,不过磋磨一下锐气而已。见他已会其意,遂道:“这些年你给我打理着大小百十余处产业,着实操劳,我在博戏堂住了几日,已知一斑。起来叙话,莫跪着了。”
          苏明知他另有要事,并不敢随意攀谈。果然,见他从袖中寻出一卷帛书递来,而后道:“此书非邓文、霍文,亦非勾无文,可约略也读出个意思,似是与你师弟范欧有约,我恍然想到或是你们方月文。”
          苏明捧书于手,似是难以相信般,颤抖着声音问,“此书何处而来?此乃我师妹手书啊。”
          无弋点点头,苏明所言正中他心中猜测,又问:“确是你师妹笔迹?”
          “她虽不与我亲厚,可十数年同门,怎会错认?师尊早年曾任国都太史,遍读各国典籍,闲来创出了一套方月文,非方月弟子,绝不能书,断然不错。”
          “她不是七年前失踪了么?”
          苏明捧书复读一遍,“信中并未明言这七年她在何处,与范师弟也是方通音讯。”
          无弋眯起了他狭长的眼睛,朝着院中日影发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亲随上前耳语几句,便见他的眉头愈蹙愈深。他有些烦躁地将那人打发了下去,对苏明说:“你在这里留些时候,将方月文写一套给我,我要学学。过几日,我要用些金子,嗯……备三十到五十万溢。亚夫、休离、落姑三城的都不要动,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妥当了,差人到休离宫报信,我亲自去提。要快。”
          他说一句,御台苏明便应一句。苏明知他即要动身,必有密事与公之狐交代,领命后旋即退下。出了院中,闻前堂传来躁动,起意想去看看,行至后门,忽念起如今身份贵重,不比往日,不可随意现于人前,遂又作罢,折回后院,见中室之门大敞,公之狐梗着脖子正在说话。
          “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多少年了,最后关头,最容不得差池。”
          无弋默了一阵,叹气,“亦好,只亚夫宫的事要交付妥当人。”他忽地踱起步子,是为了提醒院中的苏明,他在无意中窥听了他们谈话。苏明见此,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作揖去了。无弋道:“初来乍到,立足不稳,最易得手,莫失良机。”又絮絮吩咐了些旁的事情,“休离宫中事态紧急,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而来。”
          出博戏堂必要经前堂而过,当初建造时在堂周两侧修建了副廊,以便行藏。那副廊以木雕窗栏与堂相接,从廊中而望,堂中情形一览无余。不知怎的,穿廊而出时,他忽停下脚步向堂中望去。
          堂东角为人团团围住,不知在观些什么稀奇,嘈杂中传出一两声孩童之音。他自嘲笑笑,揉揉额角,还是抬脚去了。


          IP属地:江苏6楼2020-01-1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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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事情多,更新稍有点不稳定。有空我就会改改发的。


            IP属地:江苏7楼2020-01-13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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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血缘
              灵夕脱了九尧的手在人群的簇拥下挤进了博戏堂。
              所谓博戏者,可为戏者,无不博收于内。推珠投壶,鸡斗虫搏,皆可为局。亚夫城民,生活富足,因而博戏一业异常发达。这博戏堂面阔十数几步,今日望去,只觉人头攒动,堂中又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堂保逡回巡逻。
              灵夕矮小,在各局中穿梭自如。见这局中有人推杆赌珠,便去案桌下抡一拳头;见那局中有人斗鸡,趁人无备又去扦根翎毛。一时鸡飞弹跳,几圈下来,时人皆知有个娃娃作怪。因她乖滑灵巧,惹人又恨又爱,倒也无人苛责。
              副廊一侧,有一憩台,供客落座品茶。三五成群,小声议论。市井之人形态各异,灵夕瞧得有趣,亦去凑个热闹。却给迎面而来的一人撞到,所幸倒在另一人脚上。那双脚软乎乎的甚是舒服。灵夕伸手一摸,无怪乎,正是毛靴。抬头瞧时,这人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端立肃穆,托腮苦思,于方才之事,全然无知。甚是于灵夕在他脚上又摸了两把,这人依旧无动于衷。
              瞧什么呢?这般入迷。
              灵夕站起来,亦瞧去,这一瞧,也挪不动步子了。
              这是一个精钢所铸的模盘,仿城池而建,地形南高北低。城开八门,面朝后市。城内商肆街衢,车乘行人,城外大山广川,护城河道,极尽逼真。模盘表现之态正当风起叶摇之时,盘中布肆前有一妇人鬓发为风撩起,亦做得栩栩如生,灵夕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那妇人鬓丝。只见妇人身旁那株巨桑倾倒,桑树下滚出一颗钢珠顺着水渠一路滚到城角,东北门顿开,钢珠滚入护城河中不见了。而后“咯噔噔”一阵巨响,仿佛模盘内部遭到了重大毁坏。
              这阵声响极大,众人齐向这处看来。大家尚未明白发生何事,一个巡堂的堂保,三步变作两步上前一瞧,登时变了脸色。原来这模盘乃博戏堂镇堂之宝,不说品材之贵,单论技艺之繁,天下间可胜制此模盘的工匠一巴掌数得过来。这模盘融合了方月谷不外传密法八门阵,后经御台苏明发展,延请能工巧匠,日月琢磨,方乃制成。
              据说,一旦钢珠落入护城河中,锁死各个机括,模盘需是作废了的。原本触发模盘的机括极其隐秘,又暗含八卦推演之理,自制成数年来,多有人慕名来破解其中关窍。灵夕惯见珍宝,满不在乎,这才贸然去拉那妇人鬓丝。所谓因缘际会,往往不可思议。
              那堂保负责守护模盘,眼见给这丫头弄坏了,操着嗓门咒骂起来。灵夕何曾受过这个,委屈愤怒,一齐涌来,伸手便去拔毁模盘中可摘取的一切东西,一时盘中树倒叶散,“人头”满地,已面目全非了。
              堂保气急,倒说不出话了。博戏堂主本是个吝啬鬼,平日里尚且极尽所能搜根剔齿来克扣工饷,何况此番?他一面寻思着如何寻这丫头父母,一面寻思着如何应对堂主刁难。忽瞥见她颈下挂着一段小指粗细的丝线,鬼迷心窍地来了主意。抱起灵夕,一巴掌猛打她屁屁上,灵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堂保大骂道:“奴你个死崽子,跑来这里给我捣乱,回家找你娘去。”
              众人见无热闹可瞧,讪讪别回了头,继续方才的热闹。只那个苦思之人似觉有些不妥,到底也说不上来,也就作罢。
              堂保转进副廊,又一掌劈在灵夕颈下,丫头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发觉自己为人负在背上,在一片稀疏、破败的秃林中狂奔,灵夕僵直地扭扭头,后颈痛得厉害。回想起昏厥前的事情,本想大叫一声,却在看到这堂保后肩一道屈曲蔓生的刀疤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将下巴抵在胸前,却发现她的玉佩不见了。
              她自幼胡闹闯祸,邓宫中人无人不晓,便是闯破了天,邓王也从不苛责一句。此番之事,在她看来,不过从前诸多恶作之事中的一桩小儿科,岂料有此祸端,眼见俞行愈是荒凉,灵夕握了握自己濡满冷汗的手,放下身段,软声道:“你送我回家,我父母定会感谢你,我的命比玉佩值钱多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堂保从副廊中将灵夕打晕带走,一路奔行,此刻力衰,略略放慢了脚步,听了灵夕的话,冷冷“哼”了一声,只觉她很不老实,箍着她双臂的手愈发紧了。
              灵夕见他并不答话,只是如牛之奔,猜想或是母亲的人在后追赶,遂悄悄地观察起周遭情形。她身处林中,却可以透过破败的枝桠看到江边——邓霍两国正在交战,江面封锁了一切私人船只,只有几艘载着货物的大商船,并零星的几个岸边行人。
              她要想办法到有人的地方去。
              她扭头将下垂的发丝在那人后耳窝柔软之处蹭了蹭,他流汗冒风,再给细软的发丝一蹭,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去瘙痒,灵夕一挣,跌到了地上。
              堂保死死将她拽住,怒目圆睁:“你敢跑?”
              “我没跑呀,是你把我跌到地上的。”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瞧他,又将双膝抱在怀中,呜咽了几声,“有大老虎,我不敢跑的。”
              堂保见她果然没有逃跑之意,此刻又疲乏的很了,竟生几分懈怠,虚虚用手拦她身前,而灵夕很乖巧地缩在一旁。歇了一阵,二人起行,灵夕提出自己走道,他不过威吓了几句,倒也没有反对。这般复行一阵,秃林已到尽头,青黄杂间的野草横亘眼前。堂保见日照已斜,江边无甚行人,一纵孤道氤氲在江水泛起的潮气中,遂放着胆子向大道斜插而去。
              灵夕不见行人,暗暗焦急,不慎为一块尖锐的石头硌到脚心,低头一瞧,一排马蹄印蜿蜒泥中,旁有一坨冒着气的马粪。她凝神静听,果然续断传来歇马时的马息之声。十数步外,有一口袋形丘谷,十之八九,那处有人。前方已然无路,再行下去,必要过江。
              灵夕正在腹中盘算着何时逃遁,忽地,马儿一声嘶鸣传来,灵夕大叫一声“阿爹”,堂保一怔,她便如泥鳅一般滑开了他的禁锢,奋足狂奔。
              堂保四望无人,立时怒极,飞身纵扑。灵夕腰带为他一勾,虽已奔去丈远,却因裙裾曳地,又拖她在地上狠狠翻了个跟头,眼见又要落入贼手,将心一横,“扑通”一声,跃入江中。
              少时,又是一声“扑通”传来,谷丘后霎时转出十几个铁甲锒铛的甲士,堂保吓破了胆,只当是这妮子的爹,慌不择路逃去了。那十几甲士却并未追缉他,齐齐凑到江边,眼看一大一小浮出水面,遂将马绳套环,掷入江中,拉他们上了岸。
              这跃江救灵夕的不是别人,正是无弋。
              他离开博戏堂后,快马加鞭,本已到得休离城外。一时瞥见乌云蔽日,忽忽念起今日乃母亲忌日,神伤不能自已,迳又折回江边祭拜。
              他在江边孤立多时,心恸处,神思不清,身似堕入江中。此时一声“阿爹”将他唤醒,见是有人落水,直觉母亲魂魄来寻,跟着跃入江水。待随人闻声而来,却为这情景吓得不轻。日斜时,江水已生倾覆之势,唯是落入滩浅之处,否则生死听天矣。
              寒冬江水,最是彻骨,无弋上岸后,也只咬牙强挨,再看怀中这丫头,早为水呛得背了气,脸鼻发青,怕是不好。他连连命令生火,随着火舌贪婪无忌卷过荒蛮野草,攀上潮湿枝干,怀中娃娃亦松开了她紧绷的身体,青紫渐渐褪去,潮红缓缓爬上。他盯着她小脸许久,心肠亦跟着柔了起来。
              灵夕梦呓中一声声唤着的“阿娘”,将他带回了那许久不曾回到的记忆中……


              IP属地:江苏8楼2020-01-14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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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在老家,比较忙,昨日才回到南京。
                就《外传—弋人慕》的事情说两句。
                这篇外传,就是在《五十参》的基础上修改的。
                修改的原因我解释过了,那篇大纲没有完善,出现了很多不需要的情节与人物。
                改名字的原因,是因为情节的需要,简单说一下,就是“银雪”的身份在情节中有一个变更,所以需要把名字换掉。无论以后出不出现“银雪”这个名字,“无弋”都是根据他这个人物写的。
                最后,赘言几句。
                很感谢几个朋友耐心的等待,我已经把《外传弋人慕》这篇写完了,可以放心看。之前因为回老家看望生了重病的奶奶,所以耽搁了几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速度。


                IP属地:江苏10楼2020-01-20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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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几张大纲的图片,以资证明,我写的一直是银雪的故事。我的大纲改了很久,因为没啥编故事的天分,我手写了整整一个笔记本……


                  IP属地:江苏11楼2020-01-20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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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0-01-20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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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细小错误,改正以后的都在weavi上。贴吧修改不方便,所以不做修改。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0-01-21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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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期表还发吗?师傅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1-2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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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月。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20-01-22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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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戴曼
                            细细论来,大江据唐古拉而发,泄虎峡以驰腾,卷三山后有势,纳百川乃有度,滔天动地,铁骨融山去,山锋同与平。不想于邓故都之地携山入水,自此,一江天流,温情可柔。
                            邓国有谣:王袍冕旒时,叱咤诸侯,粗衣陌头身,痴情儿郎。说的是邓氏一族的王极尽地利,乃是千古不易其贞的情郎。如今的邓王霆盛宠尧妃自不必说,他的王父邓奡,原也一般,只不过那女子并非王霆之母甘后,而是宠名盛极一时的戴曼。
                            戴乃江南小国,名不见经传,百年中王权土地几经辗转,却因出产美女而保全于虎豹环伺的列国之间,“遣妾一身安社稷”,从此将军剑高阁。三十年前,南鄀为强,兵临戴城,戴君卑躬求和,奉上美女戴曼。可惜那鄀君乃王室之后,颇有大志,亏得戴曼“云鬓花颜”,虽也曾有几载“春宵苦短”之情,终还是抵不过一腔复兴祖业的热血。
                            三年之后,鄀君依次灭掉卢、唐、戴、夔、权、庸一般小国,与邓、霍鼎立南国。其时王室益发衰微,鄀君有心回朝揽权,又恐邓国趁机作乱,遂在左右几个贪功冒进的建议下,定下了速攻邓国之计。
                            邓君奡闻讯,仔细权衡,向鄀君呈上降书,只说与鄀多年征伐,国力空虚,愿为外臣,率兵民相归。鄀君轻信纳降,设宴以待,落入邓奡之谋,昏醉之时,为邓奡砍下头颅。
                            只因鄀君纳左派之谏,设郡立县,委官而治,加强集权,得罪了一应贵族,加之行政操之过切,旧贵对其恨甚,见邓奡取其首级,便也无几人相阻。邓奡不曾费力,将鄀国归并邓国。为了安抚人心,只照从前降国版图归还旧贵,而郡县之制只保留在了都城甸郊之际。一时,邓君之贤,人人称颂。
                            鄀君后宫不小,有人劝邓奡斩尽杀绝,免去日后烦累。邓奡却说:“贤佞有害,妇孺无害。”遂将鄀君后宫遣散,许其各谋生路。此后邓奡废弃鄀宫,将故鄀之都分为上鄀、下鄀二城。弃宫那日,有宫人报说后宫中有一怪人,不辨男女,立庭三日,如今废宫起土,土已没其半身,仍不为所动。
                            邓奡亲自去看,其人开口言说,始知是鄀君戴妃。因尘垢污其面貌,人皆不辨,沐浴后,绝色现。邓奡抚其金银,令归故里。戴曼顿首:“我本无罪,生而色美是为罪。戴人自戕,先祖不容,请君赐死,以赎此罪。”
                            邓奡大笑:“既是生而,何罪之有?”邓奡久居军中,早有发妻武姜(甘后),虽无子嗣,却相敬如宾。略知戴国美人之计,只当戴曼转而渔己,心生厌恶。忽见她将外衫褪下,露出两截藕节似的手臂,不由大怒。
                            戴曼再拜:“君以我不检,放浪形骸,我不自辩,只实言相告。鄀亡之日,已愿以身赴死。只因已有身孕,不忍幼子身死腹中。后见君仁义,放归后宫诸人,曼亦愿以身侍君。若存,唯求孺子身安,若亡,唯求免辱于外。或存或亡,在君一念。”
                            若说邓奡何时对这女子倾心,便是从这一席话始。金戈铁马的天下,她们没有选择之地,可戴曼倾情坦诚,自有颜色,谁说只有“君子可逝不可陷,可欺不可罔”,女子亦然也。
                            是年腊月,戴妃产下一子,为邓君长子,名唤雪,因有佳颜,遂字伯颜,人称子雪,或称颜子。
                            数年中,邓奡大行尊王之道,一时称霸,众为邓君索王号于王前,尊靖王为天王,邓奡乃称邓王。邓王礼贤之名广播,“天下之欲疾其君者”尚且“赴诉于王”,何况多能之士,无不欲立于邓王之朝,这一日便来了一位哑声毁面的异人,名唤庸查。
                            邓王恶其狰容,欲付资了事。庸查激之,“山有峰岭丘壑,水有污浊清白,王欲纳山尽水,何不容查一丑貌而已?”邓王愤之,与其长谈三日三夜。众人异之,揣测纷纷。若说他来日紫衣朱印,毕竟有损朝堂威仪,顶不过一才人,王前尽风流而已。不意之事却是,邓王拜庸查为子雪课师。是年,子雪六岁。
                            庸查之容,素日里尤且不怒自威,况他怒时多,喜色少,子雪虽自幼顽劣,在这师父面前竟十分乖觉。公之狐、侯季武两个小伴读,见他终日愁苦,遂偷引他到宫外西皇山中取乐。
                            山中一谷,丈余高,谷底平坦,二人张密网于谷底。子雪自谷首跃下,为那密网弹起,上下纵跃,若得其法,果然颇有趣味。如此偷行数次,见庸查未觉,胆子也大了起来,次数渐多。一日中,子雪方爬上谷首,正待下跃,却见师父立在谷底。庸查面容为漆所毁,疤痕横竖狰狞,子雪不能辨其喜怒,手足无措,寻思如何领罚。却见公之狐与侯季武一道从谷后翻了上来,二人竟面有喜色。
                            “师父说素日管束严格,让你失了许多童年兴味,今日要陪你戏耍个痛快。他膂力强壮,让我们跃他怀中,他以手臂托起,再抛回谷首。听着就让人激动雀跃,我们哥两个先给你试试。”
                            在公侯二人的欢呼声中,子雪好像看到了师父颇通情理的一面。可轮到他时,始知自己大错特错。如今想来,那一课才是师父所授的第一课,那一日后他才明白这个师父究竟所为何来。子雪跃下那一刻,原本张着双臂的庸查,竟束手退后丈远,让他狠狠摔到了地上。这一伤便卧榻而息半载之久,所幸,谷底平坦,没有锐石厉棱,否则何以是跌断臂骨腿骨这般走运?
                            他十一岁那年,母亲戴妃为邓王产下一位公主。年岁渐长,又已知晓身世的他,每逢邓王驾临修台,想那一幅“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情景,都让他恨得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不过他的恨只换来了师父的唾骂殴打。
                            “无力复其仇,莫形色于面。”师父张开他的手掌,缓缓写下一个“鄀”字,“现在,你的‘鄀’只能写在心里,总有一日,你可以将‘鄀’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待他死了,还看个什么?”他问。
                            “荣辱死生,匹夫之争。”庸查道:“你要夺回的不仅仅是你父君的生命,更是千万鄀民的尊严,是姒姓一族复兴的使命。是土地。是权力。”
                            “是土地,是……权力。”
                            终于,邓王已老,再也不能随意摊开他的手掌,那个摩画了无数遍的字终于变成了一道青黑色的纹路盘亘掌中。可自邓王奡十一年起,甘后便着意安排朝政、军政,为公子霆铺路。邓王奡十八年季春,邓王旧伤复发,病势沉重,甘后假王手诏,令公子雪前往北徐为质,她有意提防公子雪渗透军中势力,此时的子雪并没有与之抗衡的资本。多年隐忍,早已波澜不惊。而两年质子生涯,并非一无是处,却让他见识了天下之广,英才之众。
                            邓王二十年四月十九,王奡薨,鉴于一生征伐功绩,谥号武。武王育有长子雪,次子霆,生前未立太子,继位之事隐晦不辨。实则武王留有密诏,由公子雪继位。甘后得此诏时,犹如五雷轰顶,斯人已逝,一生怨愤尽泄于子雪。先是秘不发丧,而后宣召子雪回国。
                            是年孟夏,他再回邓都旧居阆风园。甘后阴狡,可为了母妃他不得不回来。他欲入宫见母那夜,先见到了师父庸查。庸查给他一粒丹药,只因师父素谙黄老之道,他自幼服食师父的各类长生补药,遂也不起疑心,遵嘱吞下。
                            师父的脸在雷光激曜中忽明忽暗,这是唯一的一次,师父笑得开怀。他忽地想起那年从西皇山的谷首跌伤之事,师父似也曾这般笑过,他恍然明白,这丹药有毒。他激动地扣他肩头,明暗交替中,见他双唇开开阖阖,苍茫之声传来,“我漆身吞炭,瞒下身份,来到你身边,教了你二十年……二十年,世上最不可信乃是人心,是人心。”他颤抖着两指在他眼前一闪一闪,他笑得更厉了,“你将我的肝生挖出来为引,和国老煎水吞下,吞后七日毒发若死,如此便可瞒过甘后,届时你遽往东国,寻机立下军功,再引军而归,那才是你真正复仇之时。”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这是庸查生前最后一句。
                            师父走了,他生前的许多话倒清晰了起来。他曾说,“果也,并非匹夫之勇,而是慎重决定之事绝不轻易变更。”今夜,这双鲜血淋漓的手已让他心力交瘁。可念及师父教诲,他扯下衣袍,将鲜血抹净,从橱中寻出旧日衣衫,又寻了三样事物,毅然入宫。
                            修台不负往昔风光,风雷迅猛,这偌大宫殿愈见苍凉。他推开殿门,母亲一身缟素,在殿中高台之几上,扶额而憩,他踏入,又缓缓将殿门阖上。
                            殿中这样静。
                            他从不知戴人有“不自戕”之俗,却以戴族起誓,“夺妻夺命,亡国之恨,誓灭邓族,不死不休。”谈话结束后,他将那三样事物搁置几上,“甘后不会放过你,自己了结罢”……一如来时那样静,他走了。别后数年,他始知母亲死在寒冬之日,中有数月之久,发生何事,无从知晓。
                            今日适逢母忌,他心神恍惚,方才竟步这丫头后尘跃入江中,念起师尊教诲,念起复仇重任,不觉汗颜。冬日中蹄声切脆,将他从这愁恨百转的回忆中唤醒。
                            来得是他的人,跃马,问安,报说:“亚夫城外有邓王的人活动。”无弋定了定心神,看向灵夕的目光不复方才温柔,冷冷吩咐道:“回雪宫。”


                            IP属地:江苏18楼2020-01-23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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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朋友们拜年,春节快乐!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9楼2020-01-24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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