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492年，我们想站起来喘口气了”，公元2005年10月22日，自从明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起就跪在杭州西湖岳王庙前的“秦桧夫妇”，在上海证大现代艺术馆终于说出“埋藏已久的心里话”。　　在当天拉开帷幕的“亚洲交通———磁力与悬浮当代艺术展”上，题为《跪了492年，我们想站起来喘口气了》的秦桧夫妇站像，赫然伫立在展览大厅的第一个展位上，习惯于秦桧夫妻跪姿的人们陡然一惊。　　站起来的“秦桧”身高近1.9米，而他的夫人“王氏”高1.7米，两人通体黑色，有些锈迹斑驳其上，沧桑之感直抵人心。对照杭州西湖岳庙前的跪像，“秦桧夫妇”的手依然被反绑在身后，仿佛提示人们罪人依然要为一段历史承担责任。从前贴在二人背后墙上的名字，被挂在了二人胸前。　　不过，两人容貌变化可着实不小，面部轮廓趋于写实，一种鲜活之感跃然而出。此外，“秦桧”和“王氏”的神态又各不相同，“秦桧”仿佛是因为长期低头认罪，心态比较压抑，一朝抬起头又对周围的世界不太熟悉，所以想站直却又没能站直，看人的视角也是似平非平，感觉很不自然。王氏则似乎更加平静，眉宇身形之中透出一种气定神闲。　　来自秦桧祖籍南京市江宁区汤山镇桦墅村的秦氏后裔，80岁的秦世礼老人让人意外地出现在展览现场，并欣然题字“锦绣河山非昔比，风流人物看今朝”，文字大气之间另有深意。　　我们揣摩了秦桧如果有机会站起来时的心态和举止，有意识地加以创造　　解脱秦桧夫妻的“大恩人”是上海艺术家金锋，中国第一个给秦桧塑造站像的人。他告诉记者，以前所有的秦桧像都是铁铸的，而这尊站像的材料是玻璃钢，外观则是仿铁的，看起来很像铁铸。这幅作品构思了将近半年时间，而从准备材料到制作完成用了20多天。作品中秦桧相貌和神态的写实塑造，则更多依靠艺术家的想象来完成。“我们揣摩了秦桧如果有机会站起来时的心态和举止，有意识地加以创造。”　　做两个人物雕塑本可以有无数个题材，为什么金锋偏偏选中了让万人唾弃的“奸臣”夫妇，而且还让他们“站起来喘口气呢”？　　“如果没有社会进步的背景，我是不可能考虑到诠释这个作品。重做秦桧夫妇像，完全是由于时代的发展，让我遭遇了这个主题。”金锋说。　　早在6月，江西九江市为申报岳母墓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重修了已经毁于战乱多年的秦桧等五奸臣像，金锋便觉得“这个出发点有些问题”，联想到杭州岳庙前的跪像摆放就一直存在争议，他便翻阅了一些史料，看到华东师大已故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对南宋这段历史中的一些定论持保留态度。因为很多东西由于证据不足，不能成为定论。“吕先生比较倾向于对于秦桧历史判断是错误的。”　　这些启发金锋重新去思考秦桧的角色问题，他并不想提利用作品替秦桧“翻案”，只是发觉在当下的社会里，人们对于秦桧的形象依然是一种旧时符号化的认识方式，亟需反思。　　我希望将来秦桧可以”松绑”，但是这些应是来自大众的声音　　“时代一直在发展，我们却没有对秦桧本身重新开始整理，做出合乎理性的思考和判断。让秦桧跪在那里就没什么道理，将他老婆的跪像放在那儿更没有道理。对人性和女权的尊重等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跪像中全部都没有，让跪像继续跪下去和时代脱节就更大！”　　金锋表示，他只想做那个提出问题的人，而不是解决问题的人，之所以塑造的秦桧夫妇立像依旧反绑着双手，就是因为这种反绑牵扯到人们从前的政治判断。“我希望将来秦桧可以‘松绑’，岳庙前的跪像也能搬走，但是这些应是来自大众的声音。” 


　　“人们应该意识到，看待秦桧应该从人性的角度出发，理性地正视他本身存在的问题，让他对自己的历史罪行负责。但现实中类似的问题，更多应该放在法律的角度来加以阐述，而不是不断强化道德判断，跪在那里了事。”


　　对于秦桧夫妇站像本身的艺术特色，金锋不愿多谈。强调自己只是“把姿态拿出来”，他认为，“当代艺术一个最鲜明的特点就是针对现实问题，并慢慢脱离艺术本身来考虑问题，如果老是站在当代艺术内部的角度思考，就会和人们的生活脱节。”


　　对此，协助金锋完成站像塑形的上海职业艺术家谭海山也有同感，他认为，“当代艺术作品应该和当下的社会语境和人文环境产生关系，如果艺术和社会敏感话题发生联系，如果一个作品能让观众和评论者忘记了艺术本身，那证明它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因为艺术本体价值和社会价值不一样，二者不是一个体系，社会价值体系更大。”


　　金锋表示，一个艺术品出现需要社会环境来呼应，今年有关秦桧的争论，为这件艺术品的推出提供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条件。


　　看待一个历史人物，无论他曾经扮演什么角色，首先要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即使只是熟悉的形象改变了一种方式，第一时间看到秦桧站像的上海艺术家黄奎感觉仍然很兴奋。“这个作品感觉和想象中的很贴近，感觉作者的语言符号表达得很准确，并不带有很强的个人主张，也没有简单的否定民间的集体意识。作者倡导一种客观、中立的态度，就是让人们去客观地思考，如何摆脱历史情绪、民族情绪的蒙蔽，如何面对人的权利。”


　　在黄奎看来，如果说作品带给人冲击，更多是知识背景的一种冲击，“在我们的脑海中，秦桧就是一个卖国贼，就该跪在那里。而实际上这只是统治阶级的一种书写方式，是利用民众的感觉塑造出来的东西，某件事情被无限扩大就成了历史符号，秦桧就是这样的命运!”


　　黄奎说，任何一个人本身都是复杂的却又有血有肉的。看待一个历史人物，无论他曾经扮演什么角色，首先要把他当成一个人看。这个作品的艺术处理，摆放方式，都只是载体并不是重点，观念在其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我首先让他们站起来，这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的做法……


　　华东师大历史系博士研究生张刚，展览开幕的第一天就来到了现场，“好玩”是他看到秦桧夫妇站像的第一感受。


　　他认为，宋明以来外敌威胁严峻却又国力积弱的历史环境，使民众和政府对爱国情感的强调几近苛求，所以才会从明代开始在岳庙前放置秦桧跪像。虽然近几年来对从前所谓的“历史负面人物”的判断逐渐冷静客观，岳飞遇害的主要责任由宋高宗来承担，也已成为学界共识。但我们应该按照当时社会的眼光心态，去尊重、理解前人处理方式的价值。


　　“我能体会作者借文化事件，推动社会观念进步的初衷。”张刚说。“但是我们不能用现代的尺度衡量古人，况且无论是从中国传统的儒家道德观，还是现代观念去审视秦桧都存在问题，其实在中国人心里秦桧不只是一个个体，更是奸臣的象征。” 
秦桧后人秦世礼的题字“锦绣河山非昔比，风流人物看今朝”

为什么要让秦桧“站起来”

 人的尊严没有历史限制，关照历史形象在今天的时代中的尊严，让秦桧艺术化地“站起来”，是对现代社会个体尊严文化的滋养。也是让普通人在道德义愤之外，超越传统的历史道德图景，看到更加复杂的历史政治文明、社会制度缺陷和独裁政治下的人生无奈。

　历史学家：要平静地看待历史问题 

　　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高荣盛昨天听说金锋为秦桧夫妇塑站像并将公展的消息后，觉得此事很荒唐：“这是艺术家行为艺术的作品，从艺术学方面我不好讲什么，但从历史学的角度，我觉得这样做不妥当，至少没必要。” 

　　高荣盛教授认为，历史上关于秦桧与岳飞的是是非非，到目前为止，史学界都没有明确的看法，秦桧是不是奸臣，岳飞是不是忠臣，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一切是非，自有后人去评说。关于秦桧的跪像，那是封建国家为求治国，宣讲为臣之道、让百姓唾骂奸臣的举动，在当时有历史局限性，后人不能用现在人的观点去批判前人。但是，后人为秦桧塑站像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并以此挑起新的争议也是不妥当的。 

　　今天下午3时，金锋为秦桧夫妇塑造的雕塑站像将在上海展出，秦桧至今辈分最高的后人、80岁的南京江宁人秦世礼将前往参加，晨报记者也将赶赴上海，发出现场的最新报道。晨报继续开通13016999033短信讨论业务，请读者发送短信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