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

【春不老】
笃定她笼罗了我效仿福康之举的所有，故会以“小疏映，方才在做什么？”礼尚往来地相询。长春柔妃孟氏亦属汉军旗一脉，如斯令我更添亲近，然最瞩目则是她含春的双目，那处蕴藏着岁月晏平、明秀柔雅，眸光相接时反倒教我艳羡起合姊、婴哥来。往日总以为那是一位温静娴雅的嫔御，或似我也一般是位由书香浸润的女子，总教人瞻仰而难以亵玩焉。又暗忖她笑起来作何般模样，今日我近窥得柔妃娘娘的风华，她一旦笑起来，便如同孟春御园之中淡雅的迎春，不算生硬疏离，伸展柔软的蕊芯、教人如沐春风熨帖逾常。
今次才发觉，她亦有顽思与顽心，偏偏选中了冷月下、性情看似相吻的皇四十七女，何尝不是命运的捉弄？
“娘娘，不如疏映陪您走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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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迭至是抱憾多年的释然，那份抱憾远比红杏尚书“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要遗憾深久，小宋终抱得魂牵梦萦的佳人归，而眼前的柔妃娘娘琼宫中选，侍奉帝王身侧，与她所想到底是背道而驰，如今将抱憾渡化成希冀馈赠小女儿，是放下、是真心祷愿。
“疏映也曾看过几出郎情妾意的话本戏文，多以终成眷属结尾，好似每桩缘分都能得到成全，也曾隐隐期盼过。而如今后路业定，亦是第一次做人妻子，余岁悠长，假使能得天意垂顾，除鸿案相庄，也甘愿共挽鹿车、将人放在心上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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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挽杏花簪】
“我早将灵魂同月亮放在一处了。这一捧月光予你，请你替我藏一片欢喜的魂，好吗？”
她今夜不似平日所见阿姊，更像永矢弗谖的挚友，我这个爱横秋老气的小女孩儿也掩耳盗铃地蒙混，面对无比诚挚的神女，毫不吝啬的糊涂一回，金枝玉叶间的姊妹胶漆之谊，明日再论也好。袖拢住月、亦拢住那所谓欢喜，何尝不是在同我剖心，至少某一处特属我所有，然我又如何不是？
“照容，你来得有些迟。”
芸芸众生之间，遇得高山流水知音，已是万幸之幸——我欲邀她同归长春，浮一大白、醉回浮生也无妨，话轻盈地飘落，却似千钧之重，我咀嚼着说辞下的意味，是怨我此夜太迟，还是意指我们该在邂遇的第一面交付心绪，漫长的两三年一时间竟都有了虚掷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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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雪寻春】
英珠平时便好清雅之流，闺阁之中亦不见秾萃一类，又因钦慕她兰心蕙质，遂在心中引为挚友。不及玉京大族贵女交往那般尚且能留宿于此，却也欢欣能与她结识，何况我亦非只重皮表功夫之人。如是眼观富察媛女，她已臻摽梅之年，相较我而言，那出降之日仿佛遥遥无期，心中待此事并无诸多思量，话说“目光放远、万事皆悲”，因而不会为此怅然忧心。
“宝王兄他...当真是英珠真心属意的男子？”
“疏映，这份恩典我业已盼望许久。”
——我如万人所见，这是一段金玉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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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涟漪】
我少有同人畅怀顽笑的时候，多在横玉斋中方能展露一二，奚妹是一等一的精怪，皇女煊赫的身份如将士手中开疆的剑矛，所向披靡、无所不胜，岂能折身于我鸿毛般的顽话下。
姑苏、寒山寺次第收落耳中，无端地忆起“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如斯佳作，张继羁旅姑苏夜中所感，甚么月落乌啼、江枫渔火悉教载录，因使世人得知孤立的枫桥与寒山寺。我落草于建昌八年的春日，距长春贞妃谢氏拜别门庭已八载，燕时额娘会谈姑苏城外的晨钟暮鼓，然一百零八声钟响，果真涤荡世人诟心欲？
“不论雨花阁，只怕适才提及的如意馆，你也不肯随姐姐同去罢。”
“我最喜欢阿映姐姐了，别说是如意馆了，更远我都随姐姐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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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闲小记】
葱指卷裹罗襟下摆，听凭叔父悉数道来。他口中所道上篇不接下文、一盘散沙似的，何尝不是我等姊妹遵循的方圆规矩。我并非全然同人生疏，谒慈宁定省或能照面该有三五回，实不知能与儒润的王叔说谈甚么，真正对坐拨唇交谈着实头一回，难得有长辈愿同小辈如此燕坐，即便是消磨辰光的名头，也将话吐得慵雅耐性。后话愈发地有趣儿，暗中思及昔日禁庭旧话“三年不覆海棠”，话中主即眼前人，本就思量叔父性情，又因小辈之故不好顽笑，而如是你来我往两回下来，待他略显亲近，掩唇而笑。
“疏映省得了，叔父是在怨疏映，侄女有很多榛子糖，您瞧瞧够不够？”
“贿赂宪官，如何使得？你可要替我关注风的嘴捂住光的眼，别叫他们学与同僚去。”
后又燕谈良多，将诸如“长生天疼爱的小女孩，恣意就好”这一番吉光片羽的箴言尽数珍藏，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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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悲】
“我倒未曾深思许多，只尝在书中见过一种说法，兴许是风的钦慕、又兴许是树的无情推拒，才教群叶飘摇而下。这大抵亦是“万物有灵”？”
我始终没与他在银杏疏雨间谈论逝去的王朝，终究太过遐远，足不能抵、心不能至。倘使如他所言，世人皆长生，兴许能弥补未见先贤之遗憾，亦能亲耳侧耳悉听灼见教诲，可叹人的念想终归是念想。——做不得真。史海浩瀚，早将始皇推至底端，他的丰功伟绩、贪得无厌业早盖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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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
诚然，论尊贵再无一处比得丹霄宫阙，却记得宋时仁宗克己欲，以慈恤下，又有人传其因某某事抑华奢，防的便是黎庶竞相效仿、哄抬市价，林林总总，和而为之定谥仁。至此有宋一代，再无类仁宗之君。
她口中的话无半分不妥，我亦十分地认同，譬如尊贵如公主二字，简单几笔就宛如畅行无阻的令牌，破诸多阻碍，世人并不看重公主其人如何，端看那公主尊位，便频生溢美。——咸福新菊亦然。
“疏映以为古枫与新菊，它们各有千秋，人各有所求，亦各有所爱，不论甚么，都有人为之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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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疏】
我并非不曾听闻童言贞语的绿肥红瘦，因她见我太过雀跃，教我有意同她顽一顽，不欲做个古板的阿姊教授学问。幼妹梳着软鬏，糯糯地靠近前来，矮下身子将人拢上一拢，共往廊下落座。是易安词中一阙如梦令，幼妹所言教人失笑，遥想昔年我也不曾询萱堂、阿姊这般趣题，不厌其烦地同人徐徐解释。
“所谓绿肥红瘦，肥瘦二字并非意指你我肉眼凡胎所见之体态，绿肥即说绿叶繁盛，红瘦则是红花凋零，都是文人运词形容而已。倘使是百花齐绽时，可不能用肥瘦二字品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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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
再闻便是意欲请教的满江红，自垂髫之岁的绿瘦红肥始，业心知疏苓自有忖思，何尝是我一言一语可左右？你听她言柳永有余情、张元干太凄婉，我尝自诩书阅百卷，然少有深思、探究其理的，于此之上就落下一乘来。靖康之耻深深地钉在赵家王朝的荣辱柱上，徽、钦二帝被俘，高宗偏安即位，然深信佞臣构陷之词，累得一代英雄青山埋忠骨，世间再无岳将军。今日她持卷前来，是要与我谈岳将军——岳将军之于我，又有多少呢？
“噢，原是岳鹏举的满江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日未见，倒是进益良多呢。此前阿姊已与你共读《漱玉词》，易安笔下词阙意味陡转，不比少时清丽、富有情趣，是因着甚么？自唐以来，举凡由后人传颂的文藻诗篇，何尝不是先贤切身之体悟，迸发于笔端。时势出英雄，换言之，又如何不是情势成就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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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摹吴】
诚然，这副棋子未曾磕着碰着，即便是磕碰了，我何尝又与素日偏疼的奚妹较真过。宫闱里从无甚么无缘无故的妙结，我与奚妹的手足情挚，也莫过彼此捧善剖心地相待，她那两泓秋水尚未被腌臜内廷所污，清凌凌地且同我讨要本该收罗陈放多宝阁的“江南”。——是了，彼时随驾启程尝允诺奚妹赠她江南，只可惜我等至苏杭时业已溽暑，自也无法馈赠一枝春，是我的抱憾、亦是她的遗憾。
“唔、也怪那揽风的架太小，放置不下飞甍驰道、叠鼓华辀的苏州城。”
玉京亦有苏州街，无疑是寻常人云燕集的闹市，听闻其中泰半商铺东家俱是京中人，大抵只货架琳琅的货物出自江南罢。二姬心意笃定，这厢便分付宫人下达去办，不消多时长春门下已焕新貌：虽无甚么酒肆高楼，却也是小摊齐整，诸如贩货郎、卖花女等俱叫卖起来。蓦地教我忆及某夜苏州城捧莲灯相赠的女郎，眼下宫人似乎教禁庭的方圆规矩锢久了，失了泰半天然之气，当真论起来——形似神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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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漱雪】
值飔风过庭，廊檐悬着纷呈彩灯樱穗旌摇，长春榴花早谢，已无甚么如火盛景供阖宫诸人赏顽，远不及此时永和门下暗香几缕。迨穿过小门便见一株红梅，它倔强地屹立萧条庭中，似诉长春亦有倨傲，不免温然一笑，或笑梅风骨，或笑奚妹有心。及近齐光奚妹业已越人群先行，她见阿姊心盛自也体谅，只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拾阶而上由宫人簇拥进春阁。暖浪袭来，遂大氅解下递交宫人，尔后捧过手炉，迨闻人再偏袒不过的相询，俄而展露于自家阿姊前莫不是无奈模样。
向拿奚妹无法，噙着笑，默然摇首业只迎合阿姊“非寻常真章能明了”之言，究竟是梅枝等不及、抑或是小公主雀跃的心思无法按捺，都无心追究。疏苓远居景仁不若我二人便宜，上句唇拨许久不曾燕聚，去岁乃至从前绝非如是，我自以为深明，两三日得以释怀，然又畏见同胞姊妹，三人齐聚寥寥可数，也恰恰因同胞，此般情分岂是常人能及？迨阿姊香笺递来时，怔忡的一瞬决心搁下这份狭隘的偏执，这约摸是真正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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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会】
成全彼此，亦不教此行虚至，倘使疏苓或奚妹知晓我此举，大抵要抚掌称赞阿姊心善，我当作何情状呢：被她们珠玉一般的泠音惹笑，再摇首扶正说法，是要这盏灯并它钩挂的笺文得其所，原算不得甚么大善。教她增添欢畅的话语逗笑，舒目顾视周遭诸人，或两三格格偕伴灯下嬉顽、或翰墨斐然者抵扇思索，又或跃跃欲试意图从燕会脱颖，各具来意，各怀心思。因她礼数周正却又不失天然玉质，故而攀谈起来加诸稍许随性。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想必是今宵得闻最美的说辞，予人以春日生机，弗顾究竟几分真，也将对首格格的真挚收下。今日的数百只彩灯渡着柔和的光亮，将我一行的两三人推向璀璨处，倘若要问有甚么才子佳人的际遇，大抵要摇首，话本戏文中的恁多情衷心许，很难落进公主的命网、成全风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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