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怀中捧着无数花束的几位主演眉梢眼角带着鲜明的笑意,被众人簇拥着朝后台走来。工藤兰早已收整干净情绪并换下戏服,笑着将自己的花束和祝福一并送上。
她又加入到道具组的同学们之中,帮助他们一起将演出道具撤下舞台。四下里充斥着散场离去的学生们的欢笑和议论,他们不吝溢美之词,将方才结束的话剧最后一幕形容得如幻似梦。脚下散落一地的彩带上映出了她的眼睛,头顶舞台的灯光散出一圈迷离的光晕,和着耳边的嘈杂将她的意识沉入一片混沌中,无法挣脱。
工藤新一赶到会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逆着散场离去的人潮向她走去,穿过人群的喧嚣和欢笑,穿过形形色色的年少与朝气。小心翼翼地掖过衣角想要将自己身上尚未散去的血腥气掩去,生怕惊扰了身侧那片青春的色泽。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美好与罪恶在逼仄的空气中一遍又一遍地碰撞,复又无声地消解,恍惚间他似是在银河中孤独地行走,每一片星宇都无法知晓他的悲欢。
——直到他在星际间漂泊着,抵达她所在的彼岸。
她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侧过头,越过人群平静地望了他一眼。
缓慢流动的人潮在视线里清晰复又模糊,交织着、汇聚着,终是一点点散去。哪怕是零星认出他而驻足议论的少女们,看到他的眼神后也悄然走远。
直到空旷的会场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终是回转过头,再次握紧手中的“窗户”道具,缓步朝后台走去。
她以为身后传来的会是道歉,会是解释,会是任何一种属于工藤新一的缺席理由。
就像这么多年来她等待他、期待他如约出现的每一次,他所说过的那些话。
可是这些都没有出现。
黑暗又空旷的观众席区,突然传来他低沉却令人心安的声线。
“在格瑞斯这片丰沃辽阔的大陆上,从很久以前便存在着三个古老的国家——崇尚爱情的普利公国、崇尚智慧的托朗普王国,以及崇尚财富的威尔斯帝国......”
她错愕在原地,在他脱口而出的旁白声中,又一次回转过头。
她看到工藤新一熟稔地念着字字句句,缓步从舞台下一步步朝她走来,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斯佩特王子和哈特公主的初遇,发生在十年前的普利公国花园中的一角。他们也不曾想到,这次相遇从此改写了他们两人的一生。”
他缓慢拾级而上,从舞台边角的台阶一步步走近。
“你.....你是谁?”他的语气从正经的旁白口吻转变为稚气的孩童之音,模仿着年幼的斯佩特。
“你好,我是哈特,是普利公国的公主。”他捏着嗓子,刻意模仿女孩的声音道,连表情都一齐变成可爱阳光的小公主模样。
看到眼前略显滑稽的这个男人,她忍不住想笑。他已经走上了舞台,再次轮到哈特的台词时,他眼神示意她来接,可她还没有彻底原谅他,依旧抱臂站在原地,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过多停顿,一个人继续着这段可笑的“独角戏”。
道具组清点装箱时迟迟不见最后的“窗户”道具,三岛绘里香便一路小跑着回到舞台。然后,她便看到了这奇异的一幕。驻足观看了不久,她便明白了工藤新一的用意。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不打扰到他们,她又从侧边一路跑向灯光控制室,并成功在路上将已经快要走出会场的灯光师强行拉回到房间门口,向这位学长认真解释了缘由后,对方竟然爽快地答应帮忙。
工藤新一口中的“剧情”刚好进行到要嫁给莱斯特王子的哈特公主临行前的窗前独白一幕,她透过模糊传来的声音和他的动作判断着剧情节点,与灯光师配合着为他们调整光效。舞台上方的聚光灯及时地亮起,孤独的光束下是伫立在舞台中央的她。
两人讶异地看着眼前突然的变化,又同时朝斜上方的灯光控制室看去,三岛绘里香透过玻璃向他们笑着挥手。他眼中的勇气愈发灼烧起来,回过头向她伸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指尖直指向她身后那仅剩下的唯一舞台道具。
她注视着那扇孤零零的、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窗户”良久,终是无奈地叹口气,缓步轻盈地走向窗口后面。
她双手合十,表情真挚而带着绝望,望着天穹的方向念出了她已经背过无数遍的台词。
“全知全能的宙斯神啊。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个可怜的女子?难道您真的要我委屈自己,牺牲在这场没有希望的婚姻里吗?”
他站在光束之外的黑暗中看着她,眼角有一股酸涩感缓慢膨胀而起。然后他趁她察觉到之前,迅速收敛起情绪,表情瞬间变成忠诚的侍卫,走到她身边扶她坐进那想象中的“马车”。
灯光师将聚光调整成顶排光,眼前空旷的舞台又尽然展现在他们眼前。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哪怕半点的迟疑和停顿,仿佛台上所有的道具都一应俱全,仿佛所有的灯光音效都适时出现,每个人都享受着、沉浸在其中,照着剧本的每行每段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可恶,来者何人?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普利公国哈特公主的御驾吗?”他拔出并不存在的剑,挡在也并不存在的杀手们面前。
她从后方的位置转换到前方,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压低嗓音演起了杀手,“当然知道。我们奉命前来杀了公主,这样就能破坏这桩婚事了。”
两人一齐不断转换着角色与位置,滑稽怪异的表情与语气终是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聚光灯又一次亮起,他屈膝轻盈落地,手握“剑鞘”,在光束下俨然是那身手利落的黑衣骑士。他低头沉默着走来,迅速击退了她周身所有的敌人后,才将“长剑”重新入鞘。
她站在他身后,一步步朝他走近。
“接二连三解救我于水火中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稍微偏过头,视线依旧停驻在地面,并没有转过身。
“我只是个身着黑衣的无名骑士罢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在如此近的距离和灯光下清晰地看到,他颈后那道狰狞可怖的血红伤口。她才如梦初醒般,细细密密地去观察他的一切。
西装上无数细长的刮痕和灰尘,鬓角淌着尚未干涸的汗水,脸侧和颈间有几处擦伤,通身的狼狈一直被他拼命掩藏着,生怕惊扰了她的这场童话梦。
一瞬间,她的眼底便漫上泪花。
大概是她的停顿太久,以为她忘词的工藤新一有些疑惑地转过了身,却看到眼前是泫然欲泣的妻子。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西装衣领去挡住那道伤口,摇头低声说着没事。
“兰,我们先把剧本演完好不好?”他悄悄指了指灯光控制室,“至少别辜负他们的一番好意,结束后你想怎么......”
没待他说完,她已经迅速调整了表情,说出了下面的台词。
“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无名骑士啊,如果你肯实现本公主卑微的愿望,就请取下你那漆黑如夜的面具,以真面目面对我吧。”
黑衣骑士依旧沉默。
“你该不会是.......斯佩特?难道你是从前被父王刺中眉心,从庭院中被赶出去的托朗普王国的王子?”
他仍不为所动。
“如果你还没有忘记我们年幼时那个誓言的话,请你......在我的唇上写下你的证明。”
话音刚落的刹那,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至身前,四目相视。裙摆因动作而扬起一瞬。
三岛绘里香险些惊叫出声。
哪怕一个穿着简单的淑女裙,一个穿着普通西装。眼前相拥的两人,依旧与当年的黑衣骑士和公主在这一瞬间完美重合。
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他们一定也是。她如是想。
工藤新一注视着她,在温柔的暖色光线中,说着最后一段台词。
“贵为王族乃生来注定,两国仇视多年亦非我所愿。我曾属于父母,属于国家,属于托朗普王国的所有人民。”
“但从今往后,我只属于普天之下的和平,属于自由.......属于你。”
“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抬手去摘那副漆黑如夜的“面具”,手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