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地出奇，只听到窗外梧桐的摇摆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就那样地看着我。 
     我永远记得，那个瞬间，我几乎是迷失在他如同深潭般的眼眸中了，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他眼里那深深的绝望，而他嘴角那飘渺的笑容也几乎令我崩溃！ 
     “所以，我可以留下吗？”我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宁静，目光却透着坚定。 
     “不可以。”短短三个字，就令我的心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不可以？我仅仅是以一个青梅竹马的身份来照顾你，仅仅是青梅竹马啊，难道这样也不行吗？”我提高了声音，看着他清俊的脸庞，语气悲哀而无奈。 
     “你受得了吗？”他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转眼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什么？” 
     “看着我发病时的惨样，看到我死去时的绝望，难道，你真的能够保证自己受得了吗？”他没等我回答，就竟自摇摇头，“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受不了。” 
     …… 
     窗帘被暖暖的微风吹拂起来，天空出奇地蓝，杉树的倒影反射到病房里，是星星点点的黑暗。 
     原来，竟是这样的么……我想，我知道原因了呢。 
     不让我知道，仅仅是因为我会受不了吗？ 
     我闭上眼睛，任随风吹起我白色的连衣裙，黑色发丝在阳光下是淡淡的金黄色，却奇异地涌出一股莫名的墨绿色来，如同黑夜里，最后的一盏灯，一盏即将投奔黑暗的“毁灭之灯”。 
   （五） 
     “但是，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如果让我假装没事地笑着，我又怎么做到呢？”声音淡得出奇，我扯出一个苦笑。 
      ……… 
     他的眼神亮如星辰，黝黑的瞳孔里闪过莫名的光，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嘴角却是一直上扬着。 
     杉树随风摇摆，舞姿狂美而凌乱，梧桐树叶的凋落却增添了一丝感伤，盛夏的清晨，没有雾气，只有淡淡的感觉，隐约看到凋落的梧桐树叶很美很美，像只死亡时仍在微笑的蝴蝶。 
     眼里有了湿气，我用力吸了一口气， 
     “我做不到啊，既然做不到，那么，如果强制性地选择忘记，不会很痛苦吗？”我轻轻笑了起来，“那样的痛苦你不会不知道吧，但是，”我重新抬起头，“你已经放弃所有希望了吗？” 
     他怔了怔，嘴角的笑容却越发显得妖异，脸上似笑非笑、似讥非讥，“一次次迎来希望，却在医生与家人眼中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失望，一年后，我选择放弃。” 
     “笨蛋！”我忍不住提高声音，尖锐的嗓音里夹杂着不易发觉的颤抖。 
     “放弃？你放弃什么，放弃生命吗？放弃莫姨吗？放起这个世界么？你知不知道莫姨为你掉了多少眼泪，何况莫姨她只有你了啊，只有你的意思你懂不懂！你要她怎么办，就这样地孤苦地生活下去吗！” 
     “你以为……我想吗？”他的声音静得出奇，“我也是……不想的啊。” 
     “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况且，我也不希望妈妈在希望过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何况，我，也累了啊。” 
      我静默了一会，坐到病床上，脸上带着笑意，指着窗外的梧桐，声音如清水般很轻很轻。 
     “我最喜欢梧桐了。” 
     笑容不再妖异，他的目光瞬间迷离， 
     “梧桐？……” 
     我浅笑，永远记得的，7岁那年，第一次见面。 
     那一天天气很好，我坐在公园内的秋千上，笑容灿烂，梧桐树在后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夕阳很美很美，绚丽而耀眼的夕阳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暖暖的火红色。 
     清秀的男孩立在梧桐树下，眼神明亮，嘴角的笑容很懒散。 
     当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迷路了。” 
     我惊怔，他却走了过来，眼里闪亮亮的，“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我皱皱眉，好奇怪的人。 
     “你家在哪呢？” 
     我干嘛要告诉你。心里愤愤地想着，嘴边却勾起一屡甜甜的笑容， 
     “你迷路了吗？” 
     “我好像在你们家对面呢。但你家在哪呢？” 
     我的笑容有点僵硬，好奇怪的对话。况且牛头不对马嘴。

等等？我惊呼一声，“你住在我们家对面？” 
     他笑得越发灿烂，却依然懒散，他点点头，眼里闪过捉弄的光芒。 
     梧桐树叶凋落，落在他的肩上，他的笑容懒懒的，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不适合这个年龄应有的深沉，虽然，他的眼神很明亮，他的笑容很懒散很无辜。 
     …… 
     “梧桐啊……”转眼间，那个奸笑着的懒散男孩不见了，眼前的男孩清秀而冷漠，眼里是迷茫的，再不复从前那样的明亮，而眉宇之间那股深沉却越发显得明显。 
     我轻叹，“是啊，梧桐呢。” 
     “我累了。”他的笑容突然带了点孩子气，恍然间我又回到当时他懒散的笑容中，“我迷路了。” 
     垂下眼帘，我轻轻地为他盖好被子，“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在心里默念。 
     是真的很累了吧。我怔怔地看着他已经熟睡的脸。 
     我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病房，很苍白，整个房间多是白色的，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病床，白色的世界，甚至没有一点通常病房该有的蔚蓝色，整个房间，如同被雪覆盖了一样，圣洁美丽而苍白。 
     心脏病么？我的心不由一痛。我记得的，一直记得的，他的爸爸就是死于这种病！ 
     先天性的啊。苦笑一声，我竟然到现在才了解到，他的病竟是先天性的，难怪他从不上体育课，难怪他与人一直保持着距离，难怪莫姨的泪光我经常见到，难怪呵。可是，太晚了，我太晚发现了啊。但是，他这样，算是同意我来照顾他了么？ 
     总算是……同意了吧？ 
     我轻叹，暖暖的风吹过，我也不禁有了睡意。 
     趴在床边，我也陷入了熟睡，梦里有他，有我，有我们的雨季，有我们的笑容，有我们棉花糖一样甜甜的柠檬草……不醒来，有多好？ 
     熟睡时，竟隐约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他说， 
     对不起啊，兰。 
     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梧桐树叶很美很美，夕阳下兰色芳草的香味在周围缓缓地蔓延。 
     （六） 
     之后的日子一成不变，我每天在他的病房里度过，看着他笑， 
     我是坚强的，所以在他痛苦的时候我没有流泪，他的眼神也告诉我他不许我流泪。 
     所以，我选择微笑。 
     1个月后，他突然提出要去各国游览的话语。 
     我惊怔。 
     他的话语很淡，却孩子气地抿着嘴，他说，他想去看看外面的阳光。 
     外面的阳光，只是阳光而已。 
     我扯出一个笑容，我说，只要莫姨同意，就随你。 
     他笑。 
     莫姨同意了，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点淡淡的落寞，她的目光很遥远，像是想起了过去。 
     我就这么呆呆地在旁边站了几小时。 


     去了美国、英国、法国……那么多国家，也不过只在短短两个月内全都游览了一遍。 
     而最后的目的地，是日本。 
     我喜欢日本的樱花，去那，只为看樱花飘落时的美丽。 
     他的病情越发显得严重，偶尔呼吸急促，越来越苍白的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 
     我则依然微笑。 
     那天天气很好，空气清新，租了一幢小房子。院子里种满樱花，很美，清新的香味环绕鼻间。 
     他第一次很早起床，拉我到院子里看樱花，苍白的脸上竟是难得的红润。 
     今年的樱花开得好美。 
     他凝视着纷飞的如同蝴蝶般美丽的樱花，轻轻地开口。 
     我温柔地笑。 
     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他的目光很悠远。 
     这恐怖是最后的一场樱花了。花瓣在空中飞舞，整个院子里，到处都见樱花飞舞的身影，淡淡的清香环绕在身旁。 
     他动了一下，用了一个侧卧的姿势，把头轻轻地靠到了我的腿上。 
     他在笑，笑得很温柔。 
     望着院子里飞舞的樱花，他笑意更浓。 
     “我喜欢你微笑哦。”我开口，握住他的手。 
     风吹过，更多的樱花开始飞舞盘旋，我不想用悲伤来形容，这个被日本称之为“花吹雪”的美丽花种，有它独特的美。凋落也代表重生。 
     微风吹起他黑色的发丝，柔柔的，偶尔擦过我的脸。 
     “如果我就这样睡着了，不要叫醒我哦。”他闭上眼，嘴角的笑容很淡。 
     我手指轻颤，压下眼里的酸涩，我说，好。 
     他突然低低地说了声什么，我把耳朵探到他嘴边，听到他的话，心里更加抽痛难忍。 
     “对不起，我没告诉你，喜欢你，一直，喜欢……” 
     我把头靠到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直到听不到为止，而不知觉的，泪水竟已蔓延。 
     我没有号啕大哭，在那一刻伤痛已经麻木，灵魂仿佛离开了身体，我看到他的微笑，他修长的手，他苍白的面容。他说，我喜欢你。 
     我闭上眼，任随樱花落到我的肩上，泪，不知觉地轻流。 
     笨蛋，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樱花还在飞舞，如同在无声地哭泣着。美丽的八重樱，在空中盘旋，在风中的最后一段舞，那个灿烂的日子，于那年夏天，绚丽地几乎淘空了所有的生命。 
     如果我就这样睡着了，不要叫醒我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