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end请不要插楼哦。

　　 眼前是艳丽的赤色与冰冷的水色，都是极其模糊的色块，胡乱移动组合着成了一张看上去极为熟悉的脸，却怎么也辨认不清，无法跟记忆对上号。
　　心脏传来抽搐一般的疼，他是谁？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那是我很重要的人吗？
　　 四月欲尽力伸手去触碰，却抓不住任何实际的物体。抽象的图案又突然溃散，组成了各种熟悉的脸，接二连三地展现而过，伴着一句句她再熟悉不过的呼唤。
　　小四……你真的决定要走吗？
　　四月，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四月姐姐不要走！
　　一语叠着一语，反反复复地来回播放着，四月只觉得头痛欲裂，不能直视眼前的景象，偏生又避不开、逃不掉，只想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脑袋，试图去缓解疼痛。
　　——我要出去！
　　猛然一震，四月一下子跃出了梦境，直直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呼吸着现实里的空气，直到冰冷的空气充斥得胸口有些生疼，才渐渐清醒了八九分，明晰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也再次意识到自己是独身一人。
　　秋天自是萧瑟的。房间里灌进了冷风与月光，外面风正呼啸，窗帘被吹得鼓起又瘪下，月光眷顾的地方也像海水般起起落落。大概是睡前忘记关窗了，四月想着，便要下床去关窗。
　　直到脚落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拖鞋在床的另一侧，更后知后觉的是，她的体温也并没有比地板高上多少，并不觉得脚下的地板有多么凉。
　　利索地关上窗，顺手喝了一口睡前倒在床头上的水，入口冷得四月哆嗦了一下，润了润嘴唇，她缩回被窝，被窝里残留的一些余温竟是她此刻于深夜里唯一的慰籍，身上是涔涔的冷汗。
　　她想阖眸睡去，却又实在清醒，只得睁着眼睛望向在黑夜里只剩下大致线条的天花板。
　　没有什么比深夜还要更好的胡思乱想的时间段了，任是四月再怎么想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它们还是不偏不倚地尽数入了脑。
　　距离她当初退出黑月铁骑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
　　她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黑月铁骑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家，一个有兄弟姐妹的家。而玄月哥与九月姐的回归，本该让这个家更让人珍惜才对。
　　在某天的餐桌上，所有人都像往常一样，自以为把对她的担忧掩饰得很好，不动声色地提问她昨夜睡得如何、今天心情如何、有没有什么不开心，她也装作不知道他们的用心良苦，一一乖巧作答。
　　好像什么都可以装作没有发生一样，一月嫌弃自己不爱吃的胡萝卜，却被十月敲着脑袋要她塞进嘴里去；二月和六月拌着嘴，恨不得抓住对方身上所有的缺点一通攻击；七月和八月分享着他们近来的观影体验，说说刚上映的那部电影如何……
　　只是在回答完后，所有人都以为就真的可以这样过去了，四月却平静地提出她要离开，去到异地独自生活的时候，每个人脸上原先的表情都凝固住了，全部换上了不解、痛心、惋惜。
　　只有玄月哥例外。
　　他的脸上是和她一样的平静，他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垂下血色的眸，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细嚼慢咽着面包，顺便还送了一口牛奶到嘴里，用纸巾掖了掖嘴角，抬眼直视四月道：“我理解你，也会支持你。
　　“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血色的妖冶之下，还是有对她这个妹妹的疼惜，他们都是这样真切地体会到四月的痛楚，却又无力分担。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自从三月离开黑月铁骑之后，她也有了想做出和他一样事情的念头。
　　没有了三月的黑月铁骑，对她来说，是一个残缺的家，她的兄弟姐妹们也熟知这一点，他们不能再明白三月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么重了。三月离开黑月铁骑这件事，他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可总会习惯，但对于四月来说，三月早早就成了她心尖上的一块。
　　就好像你顺应了十二个月的变化，某天告诉你，你的生活里要硬生生抽离一个月，从此只有十一个月份了——你会怎么办？
　　从此，四季不再连贯，时间不再顺流。
　　那么多年来，他们始终是彼此的习惯。
　　他们明白的事，四月也明白，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没有三月的家里，也不想让兄弟姐妹看到自己日渐失意憔悴的样子，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忧。
　　那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没有三月却处处是三月影子的地方，只要去到其他地方，一定可以开启新生活的。
　　就算不能迎来新生活，也不会让自己影响余下的家人了。
　　她在这一年中，走走停停，去看那些曾经因为任务路过而未细赏的山河。她不用担心经济来源，虽然离开了黑月铁骑，玄月每个月还是会按时给她的账户上打上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足够她过上富裕又普通的生活。
　　有的关系，总是切不断的。

　　四月在途中碰到过曾经在任务中结识的一位老人，令四月印象深刻的是，老人的妻子十年前于一场意外中永远离开了他，四月之前遇到他的时候，他依旧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只是听到旁人略提起他的妻子，他便会泣不成声，半天说不上一句话，甚至十年如一日地去妻子坟前放一束新鲜到犹带露水的鲜花——那是他自家庭院种的，他妻子生前是最爱摆弄这些的。
　　四月见过那花，开得并不是多么灿烂，那颜色却鲜活得能让人能记很久很久。
　　老人说，他现在之所以还苟活着，是他妻子临终前嘱咐他，不要挂念她，要好好活下去。他不能完成妻子全部的嘱托，也要完成一半，那样妻子在天上也会安心。
　　四月不得不为他在妻子坟前悲恸的样子所动容。
　　那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吧，不然怎会说出那样的话，也怎会让老人一直记着她的好，十年来念念不忘。
　　四月在后来也想过很多次，她觉得这位老人未来最大的可能，是独自一人守着他和他妻子美好的记忆过完一生。
　　用回忆过活，不能直面未来，对于有的人来说是痛苦，对于老人来说，应该也是一种微薄的幸福吧。
　　而现实是，四月再次碰到他的时候——他正挽着他新婚妻子的手，慢慢地在路上散着步。
　　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那个庭院的鲜花，有了新的女主人，它们不再独属于那个坟墓——同样的还有老人的爱。
　　霞光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泽，他们很恩爱，看上去也很般配，望向对方的眼里是一种四月曾向往过出现在她和三月双眼里的感情，两人之间洋溢着一种能轻易感染人的温情。
　　老人认出了四月，停下来和四月攀谈了起来，他的新婚妻子看起来善解人意极了，尽管素未谋面，却因丈夫的介绍，未发一言却始终对四月怀着温和的笑，连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每条皱纹都和蔼可亲。
　　一开始四月还能按捺下心中的躁动，中途躁动却浮上了水面爆裂开来。四月终是冒昧地向老人提出了自己的不解——她不信人心如何能这样善变凉薄，老人曾经的那些哀痛，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描述出来的，这是她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能看到的事实。
　　老人妻子依旧维持着那种笑，而老人只是用一种温柔又悲伤的神情注视着她：“你的余生还很长，你会明白，没有什么路是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走不下去的。”
　　四月一瞬间大彻大悟了什么，又好像永远失去了些什么。
　　他们叙旧了一会，老人絮絮叨叨地分享了他和现任妻子相识的过程，是在一个舞会上，他被好心的朋友硬拉去，看到了她，他本以为过了半生早已老朽的心，在那刻却久违得跳得很大声。
　　四月没有问他，是不是他与她相处的时候，也偶尔会想到他那位温柔的前妻，他选中现在的妻子，是不是也有一点因为那如出一辙的温柔。
　　因为没必要了，老人已自己选择好了接下来的生活。
　　分别的时候，老人不经意间问了她一句：“你之前那个红头发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怎么不和你一起了？他是有事去办了吗？”
　　四月才想起来，那次任务，是她和三月一起出的——他们单独出任务的次数寥寥无几。在老人眼里，仅凭着三月和四月之间的那些浑然天成的默契，也信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会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也想当然地觉得，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老人都想好当四月回答“他去出差了”“他去买水去了”，或者种种理由，接下来他可以顺理成章调笑地问四月，何时能吃到他们的喜糖，他这个老头子有没有那个荣幸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四月听到问题沉默了很久，久到老人以为她是以沉默作答时，他听见了四月的声音。
　　那样平淡却直戳心脏。
　　——“他不要我了。”

　　巨大的鲸缓缓游过，波动的水光映在女孩脸上，将她的泪痕照得一清二楚。她将手搭在作为唯一的屏障的玻璃上，仿佛向往着那头那个无声的世界，想与鲸一同畅游。
　　旁边的人有些好奇地窥着她，她身边被让出了一圈空地来，更显得她特殊。路人们猜测着，来水族馆的人要么是成双成对结伴的，要么是一家子来的，哪有一个人逛的？看这眼前女孩不仅是独自一人，脸上的神情也让人浮想联翩。
　　想必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只是她连流泪都这样安静，怕是不想让人打扰的。
　　素未谋面的路人们好心、默契地忽视了四月，为她留足了空间。
　　四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凝望着鲸便落了泪，只是看着这庞大的生灵慢悠悠地游来游去，觉得时间都能被这样无限地延伸、暂停。
　　鲸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游回到她面前，隔着玻璃，将自己的头轻触在四月手的地方。
　　动作轻柔，眼神温柔。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和鲸。
　　四月无法自拔地陷入一段回忆里。
“我说，等大战结束，我们去约会吧？”少年猝不及防地冒出这样一句话之后，两人都不可控地红了脸。
　　四月低头不敢去看身旁人的神情，只是她的性格又不允许她这样默然应允，这样太像一种轻易的妥协，她总是下意识地去反驳少年：“为什么？”
　　四月不知道，她那时因低头而垂下的刘海都快要遮住眼睛了，却遮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三月想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殊不知自己的声音都有些紧张得发颤：“因为想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啊，也要给自己留个念想嘛。我都看过了，约会三大圣地，水族馆、摩天轮、电影院，我想……”
　　最后轻轻的话语湮于唇瓣的闭合，失于岁月的洪流，再难启口，也再寻不见。
　　四月无数次痛恨自己那时为什么不看看少年，看看他眼里要溢出来的希冀，痛恨为什么不明白一贯冷淡的三月能说出这话的决心与不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应答下来，那样就不会有遗憾了。
　　也痛恨自己很久之后才明白，他那时想说的话。
　　“我想和你一起去。”
　　可惜时间总是让他们错过得太轻易，连回首望一望都没了资格。

　　走出水族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灯亮起，车水马龙，城市开始展露喧嚣的一面，四月草草解决了晚饭，没有多思考，走进了电影院。
　　她没有看过网上的简介影评，胡乱选了部看起来像是情侣们约会会看的，又在售票员面带微笑的极力推荐下买了一桶说是什么“约会必备单身一个人吃也不错”的爆米花。
　　是被售票员天花乱坠的说辞打动了吗？也许吧。
　　进到了放映厅落座之后，四月才发现，或许因为这是一部日语电影的缘故，厅里的观众并不多，情侣也只有两三对，不小的放映厅显得格外空旷。
　　她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是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绝不会是观看电影较好的位置，还有扭脖子扭到酸涩的风险——实际上，常年的任务使四月习惯性地将自己藏在暗处，选完座位付了钱却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她嘲弄地笑了笑自己。
　　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好习惯。
距离电影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四月百无聊赖地数起了她来电影院的次数，不是很熟悉影院，也不会去主动了解新上映的电影，但不是从来没来过，寥寥几次，基本上是为了出任务。
　　她还是黑月铁骑的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都有，有在深山洞穴里蹲伏六七天不能出洞活动的；有在沙漠里待上很久没有水喝，连株仙人掌都找不到的；相比起来，好像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不关注电影只用盯着看任务目标人物一两个小时轻松多了。
　　……那时候大多数还是和三月一起出的任务，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总是假扮情侣。
　　是假扮的情侣，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搭档。
　　四月乍意识到，在她已经度过的大概五分之一人生里，在这不长不短的时光里，各处每时都充斥了三月的身影，像是一张大网把她内里外面网了个结实。就像日落月升，他们理所当然地携手而行。
　　然后理所当然变成了天方夜谭。
　　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人也可以随性地过完剩下的五分之四。
　　四月故作随意地抓起一把爆米花放进嘴里，却觉得甜得发腻，不是想象中酥脆的口感，更像是有什么浓稠的东西堵在喉咙，怎么都化不开。
　　“好难吃……下次不要再买了。”四月吸了吸鼻子，小小声嘟哝了一句，将爆米花桶搁置在扶手上，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大屏幕上，仿佛能让自己全然忽视不会有下次这一事实。
　　时间消磨了一些，电影终于在零碎的轻声抱怨中开始了。四月看得很认真，这是一部色调很清新，节奏也较为轻快的纯爱电影。
　　——直到相同的剧情出现了第二次，观众们都察觉出了不对。这不像特殊的表现手法，应该是剧情的发展。
　　果然，女主角在一次次经历过穿越回到某个时刻后发现，她的青梅竹马，其实拥有时间回溯的唱片。
　　那些无懈可击的完美表现、那些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那些如流水般倾斜而出的动听曲子，全是他一次次回到过去准备的。全是为了给女主角留下一个好印象。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还不明显吗？
　　“所以你也喜欢我吗？”
　　“这还不明显吗？”
　　看着互相暗恋的男女主人公表明心迹，放映厅里开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轻笑声，又随着剧情的发展渐渐凝固了嘴角。
　　明明已经互相表白了，女主角还是一次次回到了过去，原来，她注定是要死于他们相约的某个日子的。男主角一次次回溯时间，不仅仅是为了他们可以留下完美的记忆，更是为了拯救她。
　　“我尝试了无数次，7月31日18点10分，只有那个时间点无法改变。”
　　可是已定的结局是不能改变的，他救不了女主角，他们的世界没有第七感极限治愈术。
　　四月的思绪又开始涣散，当极限治愈术成为绝迹之后，三月是怎么复活她的？
　　他杀了好多人、放弃了自己的第七感、和K博士交易……在外人看来他是偏执、不可理喻的，舍弃了大体只为保全一个人，因此背负上了种种骂名，沉默内敛的少年从此承担起血的责任前行。
　　值得吗？后悔吗？
　　应该也有不少人问过三月这个问题吧，四月不知道他是如何回答的，她虽也想过，最后还是作罢。
　　而在四月看来，若是他们的位置对调，她也会想尽办法去复活三月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战无不胜。
　　有的人，只要还在，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
　　有人可以幸运一辈子，有人只能幸运一段日子，四月是后者。
　　电影似乎也逐渐进入了尾声，女主角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死而使男主角束缚在这一段时光里反反复复不能自拔，而男主角觉得失去了女主角的生活并没有意义，他不想独自活下去，就算自己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也没有关系。
　　他们争吵了起来，很奇妙，女主角生气是为了自己的死，男主角生气却是为了她的生，立场矛盾，相同的是爱。
　　谁都没想到的是，在争吵中女主角摔坏了时间回溯的道具唱片，他们回不去了。
　　最后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苦心，度过了一个完美的庆典，女主角逝去了，男主角就算怀揣着悲伤也可以重新做回自己了。
　　灯光打开，屏幕变黑，已经到了退场的时间了，四月看着观众一个个退场，有几个感性的女孩子依旧在啜泣着。还有一对情侣，给她的印象很深刻，女孩子边走边哭，想要说什么却哭到什么都说不出来，男孩子却好耐心地拍着她的肩，一下一下，为她顺着气，嘴里发着断续的音节安慰。
　　四月没有起身，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清洁人员好心地催促了她几声，她才展开一个含着歉意的笑离开了放映厅。
　　离开影院，走到街上，晚风习习，是刚下过雨的样子，城市在水面倒影的衬托下显得透亮明净，四月规规矩矩地随着红绿灯过了斑马线，搭车回家。
　　上了车选了个挨着窗户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物不急不缓地倒退着，把脑袋靠在窗户上，随着车的颠簸摇摇震震，四月不可控地发着呆，她现在委实有很多时间放空、放慢自己了。
　　想到自己一天没有摸过手机，可能会错过什么，四月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自九月的一条短信就叮铃一声发了进来。
　　内容出乎意料，四月怎么也想不到，还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
　　“下星期我要结婚了，小四你来吗？”

四月匆匆回归了黑月铁骑，即使她再无法面对现实，也终归是不愿意错过自己亲爱的姐姐这一生也许仅此一次的人生大事的。
再次见到九月，婚期将近的她除去右手中指上一颗钻戒，从外表上看也没多大变化，她也不提及自己的婚事，似乎并不忙于筹备，只顾摇着四月的手臂撒着娇说想让她陪自己去一趟游乐园。
四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了，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也是要去一趟游乐园的。
九月表现得很是兴奋，絮絮叨叨选着那天可以穿的衣服，明明对于她而言，也不算初次体验，可她兴冲冲的样子倒比四月更像个可以顽劣任性的妹妹。
日子过得很快，她们选了个天气晴好、又看上去不会有太多游客光顾游乐场的日子，还是玄月挂着笑脸地把她们送出门的。
“好好玩，都开心一点。”
游人的确稀少，往日的热门项目过山车今日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排队，九月拉着四月硬坐了四五次，她们披散下来的头发被高高地、凌乱地扬起，擦过对方的脸颊，像是要散在风里。
九月肆意地大喊，挥着手臂泼着阳光，想借着风势把话语送上云霄，尖叫声带动得四月也来劲了，她也跟着九月一起，尽是些不成语句的呐喊。
九月借着最后一次到达最高点的机会，手放在唇边大喊道：“天天开心！”
不出她的所料，身边原本一直应和着她的四月没有再跟随她，那样的愿望太过奢侈了。
她明白九月的苦心，却不想失信于姐姐——所以也不会将这句承诺说出口。
眼前仿若有个轻轻笑着的少年，许诺她曾那么向往的画面。四月微不可察地将握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闭上了眼睛。
做不到的事，说出口就是欺骗。
在寒冷的天气里狠狠咬上一口冰淇淋，像个挑战，又像个乐事。两个人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享受着此刻由甜品带来的惬意。
“话说——九月姐，琉星是怎么跟你求婚的呀？”四月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好奇，好奇那个憨厚到有些傻气的男孩子，是如何把她这位姐姐收服，让她心甘情愿余生的自由被那枚钻戒所束。
“其实也没什么……”九月咬了一口冰淇淋后努力措辞，“就是他有一天约我到外面看星星，那天天气特别好，满天都是星星，很漂亮，他跟我说，这辈子我们一起经历的已经比常人多很多了，我们还一起看到过世界差点毁灭的盛景，可以说没什么遗憾了，但是他还是有点贪心，想要以后的日子里，能和我一起看平凡的日升日落。”
九月停了下来，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四月追问她：“然后呢？”
“然后？其实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我问他，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他肯定之后又否定了，他冲我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总觉得大事不妙了。
“他就单膝跪下了，说，我是在跟你求婚。
“我就稀里糊涂地让他给我套戒指了，也不能反悔了……这么说起来，我好像有点丢人。”
能在自己人生大事上稀里糊涂，的确是再丢人没有了，不过幸好对方还算是个可靠的人……四月暗暗想着，也没有开口取笑九月，接下来的一个问题的答案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我其实一直以为，九月姐你……你会和十月哥在一起的。”
九月听到这句话，动作停滞了一下，又很快自如地啃起冰淇淋来。
就当四月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传来，是悠悠的语调：“其实很久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个时候总觉得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很长的时间里，我甚至都以为，要么和自己选定的那个人在一起，要么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没有第三种选择，没有第三个人。
“可是生活嘛，总是有很多的意料之外，那些意外，会打乱你的生活轨迹，使你去往一个未知的方向，可是你没有办法。
“你会渐渐地发现，原来你的生活，也不是走不进其他的人，说不定还有人会陪你更久，你也会还愿意去等待最初的那一个人。只是，再也不是非他不可了。从来没有谁能剥夺谁幸福的权利啊。”
还有一些话，九月在心里念着，没有说出口。
那天晚霞下以另一个身份收到的的爱心云太美了，美到她好多年后，还能想起来那种颜色，美到她愿意和云的主人，在今后的好多年里一起回想当初他们走过的一点一滴。
四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吃掉了大半个的冰淇淋，不知为何一下子全无胃口，她站起身，把它丢进垃圾桶，转身看向九月，她正在摩挲那枚戒指，神情恐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至极，仿佛那是一件她再珍爱不过的东西。
四月不忍破坏这样温情的画面，过了很久，她才对静坐着的姐姐道：“九月姐，走吧，我们还有好多项目没玩。”
她和九月不一样，自始至终，她踏上的都是一条单行道。
只不过偶尔也会艳羡他人的幸福。
那些东西，她明明也曾唾手可得的。

凌晨两点。
黑月基地里的空调总是打得很足的，四月难得没有被梦魇困扰，却也睡得不踏实，反反复复入睡又醒来后，只觉得头脑胀痛，丝毫没有正常休息后应有的神清气爽。
她干脆掀开被子起身，落地时却又觉得四肢疲软，无力支撑，直接栽倒在地上，所幸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不至于摔得太狠，也不会声音太响惊动他人。估摸着身体有了几分气力，四月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了房间。
走到大厅，本想倒杯水喝，却没想到灯被人一下子摁亮，使她整个人也骤然暴露在光亮之下。
“小四？睡得不好？”前一句语调还是轻飘飘的疑问，后一句已经要落定了。
来人举着一杯已经冷掉了的的咖啡从暗处走出，衣衫整齐，神情清明，像是根本没有休息过。
四月应了一声，又喊了一声：“玄月哥。”
“嗯，虽然房间里打了空调，但是大厅夜里还是温度偏低，下次起来记得披件衣服。”兄长仍是笑眯眯的，话音落罢，却不容置否地脱下自己的风衣往四月身上一披。
“知道了……玄月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四月好奇地发问，说着拢了拢风衣，来源于兄长的温暖可靠又踏实，忽略从身体内部发散的寒意，倒像是真能驱散深夜的凉意。
玄月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是啊，最后再核对几遍婚礼的事项，没办法，小九对于自己的婚礼一点都不操心，那只能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多担待一些了。”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反正你也从小到大操心我们惯了。”四月毫不迟疑地回嘴，本以为玄月还会开着玩笑接话，却没想到他叹了口气，伸手覆上四月的头顶。
“虽然习惯成自然，可是有的时候也在想，如果你能让我少操心一点就好了。”那抚慰的动作让四月有些鼻头一酸，也明白玄月意有所指，本以为出走会让他们少担心几分，却是弄巧成拙。
原先以为没有她的三月照顾不好自己，现在看来，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这样的自己，竟还拒绝来自兄弟姐妹的帮助，甚至还差点错过他们……是有些愚蠢了。
四月阖眸，又睁开，坚定神色惊现。
“玄月哥，”她轻轻地开口，“我不走了。等九月姐办完婚礼，我也不走了。”
玄月听了，微微地勾唇，眼神复杂，却也轻轻回道：“好。”
接着，玄月帮她热了一杯牛奶，递到四月手里，一边“建议”着“喝热牛奶对睡眠有益”，一边手里的力道又不允许四月拒绝，递完还不离开，继续站在那。
好嘛好嘛，四月无奈地“咕咚咕咚”灌下一整杯，温热液体流过食道传递到胃里，神奇地为她带来几分切实的安全感。
“喝完了？回去睡觉吧，灯也别关了，黑灯瞎火的，万一摔跤就不好了。”玄月的语气微微责怪，却没注意对于黑月铁骑来说，适应黑暗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晚安晚安，玄月哥也要早睡啊。”四月将风衣交还于玄月，迈上了回房间的路，慢慢走进光明不及的地方，隐于黑暗，玄月沉默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良久不动，半晌后才将修长的手指搭上自己的额头，唇边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了解、珍爱的妹妹啊，他怎么会看不懂四月心里在想什么呢？
四月走回自己房间，触及门把手的时候顿了顿，除此之外再没有过多停留，开了门走了进去。
有几分仓皇而逃不愿意面对什么的意思。
她房间隔壁那个挂着“March”牌子的房间，已落灰很久，无人打扫，更无人敲门拜访。
一如四月的心门。

婚礼很热闹，来的人不多，也绝不算少，一个个皆是过命的交情，使得婚礼规模不大，也很热闹。
四月没抗住九月的软磨硬泡，换了身纯白的小礼服，乖巧地在她身后担任伴娘一职。
九月很美，很好看，整个人都浸润在一种名为“幸福”的氛围里，婚纱裙摆逶迤，长得一眼望不到边——四月帮她捧得手酸，却不曾松懈，只是微笑地注视着姐姐。
婚礼到处点缀着山茶花，布置得很用心，是琉星的意思，是四月帮的忙，他说，山茶花的花语是理想的爱，当它凋落的时候，是一片一片，依依不舍的。
其实，它也是对心中爱慕女性表达心意的代言。
真好啊，能被这样全心全意地爱着，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羡慕吧？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时候，四月站在他们后方，恍惚了一下，透过新郎的脸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她怔怔地伸出手，却又什么都没抓住——只接住了一片悠悠落下的山茶花瓣。
她欲握紧手把它抓住，那片单薄的花瓣却又一下子随风而起，在半空中打着旋，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它根本没有丝毫不舍。
四月思绪涣散的时候，婚礼已经进行到新娘抛捧花的环节了，一堆女孩子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四月本想走远些不参与这项活动，却没想到六月硬是拉着她走到人群中心，拗不过六月，四月只得趁她不注意悄悄地挪到了人群尾部，也当是参与过了。
九月朝她这边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向后掷出捧花，捧花划出了干净利落的弧度，直直跃过大部分人，朝四月而来。
在其他人推搡的时候，四月向后退了一步，使得捧花与她的怀抱差了一步之遥，本触手可得，现只能完美擦过，坠到地上，变得污秽，花瓣零落。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宾客们都在看她，又似乎没有，四月盯着地上的花束，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对上九月的眼神，有难过、沮丧、不可思议，却没有责怪。
九月姐，对不起啊。四月启唇，声音却没有如她所想传出，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动荡，变暗，归于虚无。
九月捏着自己的婚纱，急急地朝她奔来，中间还趔趄了几下；玄月本来是司仪，也丢了话筒，神色凝重地跨着大步朝她走来；人群里的六月，一下子冲了过来撑住了她，看着嘴型，似乎在呼喊着些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人，以她为中心聚集拥过来，许是都在担心她吧。
原来不是大家不出声了，是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半倚在六月身上，摊开手掌，又有一片花瓣打着转落进她手上，一点凉意几乎要深入骨髓刺痛她，她有很强的直觉，这就是刚刚那片花瓣，它又回来了。
四月笑了，自始至终，她求的都只有一片花瓣，她不想要什么花束，从来都不想。
在失去意识前，四月终于听到了大家急切的呼唤。

阴天，下雨。是她喜欢的天气。雨落到泥里，溅起，又消散，沙沙声不绝于耳。
也是一个很适合举办葬礼的天气。
人群黑压压的，个个神色沉重，不苟言笑，像是一片漆黑的鸦群，使这里的死亡气息愈发浓重。
四月裹紧了身上的风衣——虽然她并不冷，此刻她只想沉默地看着棺材里躺着的人的脸。
尽管面容已经被岁月留下了痕迹，她还是能清楚地知道，躺在棺材里的是她，准确地说，是年老的她。
头发斑白，眼角眉梢都是细碎的皱纹，安详地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双手交叠，多年过去，她也成了一个慈祥平凡的老奶奶，全身上下似乎只有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引人瞩目一些。
这颗戒指和棺材旁站着的人手上佩戴的一模一样，应该是一对吧。四月下了判断。
以戒指为起点，四月撩眸看他，目光拂开遮蔽着的阴影，此人的面容一寸寸清晰起来，四月的心也随之狂跳起来，唇畔轻轻哆嗦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叫嚣着：是他！
他已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低垂着头，赤色的头发黯淡了许多，只有五官依稀还有些熟悉的样子。
四月本该扑上去狠狠拥住他，放肆哭泣，现实却是她出奇的镇定，只走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这里没有人看得到她，仿佛她被隔绝了一般，这使得四月可以肆无忌惮又贪婪地细细端详着他，原来，好多年以后他会是这样子的啊。
四月想象过很多遍她的少年年老时的样子，其中或许有这样子的，又或许没有，描绘过千遍万次的画面，都不及此刻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当年的锐气早已湮于岁月，面容柔和了许多，眼睛深沉似海，没有眼泪，面上却有着一道晶亮的水痕。衣上别着一朵白菊，淡雅素净，右手拿着一把还未来得及放下的黑伞，伞上残留的水顺着伞骨滑下，滴滴答答渐渐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他却一动不动。
他在悼念她，悼念他逝去的妻子。
原来，在梦里，他们是可以一起白头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四月，瞬间泪如雨下，捂住了半张脸，泣不成声，眼泪顺着她的指缝蜿蜒，滂沱落下。
棺材被盖上了盖子，已经年老的、四月曾经的爱人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他本看不到的四月，微微地牵动嘴边的肌肉笑了一下，唇瓣开开合合，没有声音。
四月看得很真切，那是一句话，是他对自己说的。
“对不起，还有，好好活下去。”

四月睡得很不安稳，反反复复将醒又眠，却只做了那样一个梦，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眼通红的姐姐，见她醒了，这位新婚的姐姐没顾得上抱怨，一个劲说四月她昏迷了三四天，一直高烧不退，她都差点以为她自己办的是葬礼了。
四月安静地听着九月用故作轻快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去阐述着这件沉重的事，心头是浓重的愧疚，她给他们添了太多麻烦了，也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了，她身心都早已药石无医，未必熬得过冬天，等得到她期盼已久的三月。
九月还在絮絮叨叨四月当时倒下的场景，四月斟酌着开了口：“九月姐，我在梦里梦到了一个葬礼，是我自己的。”她自顾自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调说了起来，没有顾九月惊诧的眼神。
“四月，你别说了……”九月似乎猜测到什么，是已近哀求的语调，水汽盈满了她的眸子，聚成圆润的珠子滑下，四月轻轻地替她拭去：“这些话，就让我说了吧，我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在梦里，我见到三月了，他老了，我也是，我们在梦里也算是相濡以沫吧，我一开始以为梦是反的，我们哪里有什么机会白头到老啊，后来发现，它可能是个预知吧。
“三月那个笨蛋让我好好活下去，我想，如果有机会，他也一定会跟我这么说的，可是太难了，我……做不到啊。”
曾经许诺过一个人，她要尽力活下去，曾面对魔神，她没有半分胆怯，可是面对着没有他的未来，她却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四月轻轻地闭上眼睛，她不想回想起、刻意回避却又被她深深铭记的那一天，那个场景，那些细节历历在目，扑面而来。
三月早不在她身边了，他死了，早死了。
死于他期盼已久的大战胜利前。
死得凄惨，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三月若是还在，绝不会这么狠心地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未来。
若以一人之死，换得一个圆满的落幕——看上去是十分划算的交易。
可是仿若重获新生的那些人，没有想过，若死的是他们的心上人，他们会如何。
心上之人，是独一无二的月亮，是要放在心尖高高捧着的，众生都无法比拟，也不该染半分尘埃，不该堕入凡间，不该……无处可去。
四月抱着她的少年，嗓子里是不成人声的呜咽，她的眼泪流啊流啊，把三月脸上的血污冲刷得一干二净，少年容颜干净，恬静得像是只是要睡上一觉，她死死地抱住三月，勒得自己手生疼，仿佛能从死神手里抢回他的两三分生机。
可惜世上早已没了极限治愈术。
四月疲惫地闭上眼，没有管九月急切的呼唤，她想再自私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欲再次回归梦境。
铺天盖地的黑色涌来，这次的梦里，天光先染亮黑暗一角，然后光亮布满整个视野，记忆里的少年仿佛没有变过，头上是一枝开得烂漫的花枝，他逆着光笔直地站着，只在肩上落了些斑驳细碎的花影，他微微一笑，向四月伸出手。
仿佛她不来，他便不离开。
四月眼眶一热，她知道，她马上要见到他了，见到她的整个世界，整个信仰。
—The end—

这篇是去年写的文 写文当时的心情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动笔的时候就决定了这个结局 这篇更多的在我看来 是在歌颂三四之间的爱情 一起活一起死 那么多年 他们的羁绊早已不可分割 独一无二。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lofter@沈白夏 欢迎来访。

这是什么宝藏楼主呀

顶(≧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