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无论几百年，只管有用便是
【少时未曾有个安心处，如今反倒贪恋起来，拐弯抹角打听了这一处，有幸能淘上一两本坊间难寻，若是不巧，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虽有攀附的心思，只是如今京中局势不甚明朗，亦或说，自己也没这个本钱。时运命数自己样样都差一截，唯独不缺耐心，伏击的狼，总要等猎物落单。】
【昔年家中徒有其表，典当变卖鲜少有富余，更别说藏书孤本，早不知何处，徒留曾祖父清正之名。不耐烦经史杂章，只挑着志怪奇谈下手。】

【文章著人品，虽不足以概全，却也可窥之一二。官吏挑拣幕僚，若以此等文笔为妙，倒有些装点门面之嫌，既然如此，这官也未必是位好官。】
【我说话时，声音并未压着，札记才方脱手，隔壁就已传来一声评议，因人不多，所以更显清廓。只一句话，不过寥寥几字，却能主旨突出：管用就行。并不生恼，只是觉有趣，两人隔一书架，你来我往，埋头读书之外倒有几分新意。】
【遂侧一侧身，先一笑，音调不高不低，也回他】
看来兄台亦有此心？

【翻开一本，便是通篇的大道理，冗长的似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只看下去就让人生厌。搁回架子上，扑簌簌一蒙灰尘，有些呛咳，连忙挥开眼前。】
不知是所谓何心？
【方才实在是自己嘴快，没由来跟了一句，这会儿追问下来。反倒有些觉得尴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自嘲一般笑了两声，复道】
在下不过是有感而发，倒是想反问一句，不知是哪位大家什么言论，让兄台由此一问？

不过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不取科举正途，偏走旁门左道
【书还拿在手中，于书架的缝隙里的朝他一晃，使封皮更加分明。他这样说，便又笑了】
先生刚才秉义直言，这种书也不必读，闲散时候看看便罢
【读书如两湖之水，横无际涯，因此倒不抵触。时候仍长，再挑一本却也无妨，只是忽又来了兴致，左手背在身后，把玩着拇指所笼的玉扳指，再开口竟有几分理论的意思】
您说得也有道理，猫有猫路，狗有狗径，只要管用就行。可再下以为用文章博富贵，倒像把朝廷视作了赌坊——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岂不是又把朝廷视作商贾？是商贾是赌坊又有什么分别，若我说，投机倒把的本事若能用上正途，何尝不是纵横联合的手段？
【科举取仕，取来的也未必都是治世之臣，造反起义的，也未必都是饱学之士。想来文章这东西，做出来花团锦簇，就是用来敲富贵，搏名声。入了朝堂能不能混出一番名堂，还能拿着文章来衡量？】
兄台可是待考举子？
【难得听见如此满腔正义之人，听声又觉得年岁不大，约摸着应该是待考的。捡起来一份旧本，封皮都有些模糊泛黄。】

【生来足有十七年的光阴，行走宫闱，好似站立天地之间。晦败之事并非不曾听过，只是从未落在眼前，仿佛是一粒微尘，落在衣服上，掸一掸便净了。】
【无怪我倒戈之快，只是他这番话往日从未听过，今日入耳，意外之余亦佩服这份坦荡，至于货与帝王家，圣人交出名利，贤人付出志事，倒没什么过错。】
先生所言不误，方才是我狭隘。话说回来，十年寒窗苦，谁不是博个出路，难道专为衙门免除徭役？
【手中的扇子倒置，两手交叠，一同按在扇柄，往檀木桌前闲闲两磕，未出什么声响，却也是读书时的习惯所染。】
我不是应举之人【顿了顿】
若是先生志在纵横报国，那你我总会再见

都是个出路罢了
【素来看不上那些穷酸大儒的孤高心气，什么清流名声，哪一个字能当饭吃。孤高一辈子，还不是落个儿孙精穷，落败不堪。似是有些嘲讽，无声笑了一笑，抬手扔了手里的书本。仗着书架遮挡，瞧不见他人，转头都懒得转，斜眼朝他说话的方向瞥了一眼。】
大丈夫出身立世，自然是一展宏图抱负，方不负此生
【约莫是自己说的太酸，默然给自己翻了白眼，人人都有所图，只不过人人所图皆不同罢了。再看着书架上的书本，就好似隔了夜的茶，纵然是好茶，也没什么兴致了。眼前人不是皇子便是宗亲，既不科举又能官场相见。年纪轻轻便是恩荫都尚早，可见，他是有所依仗。舔了舔虎牙尖，掸去袖上的灰尘。】
既然如此，那钟某恭候。

先生姓钟，我记住了
【两三句话，入耳不过只有二字。我分辨不出他的本性如何，亦无法评断他的宏图包袱，名利场上来客皆是英雄，唱罢或是登场，我最肯做的便是看客。】
【扇子一合，轻松落在手中，隔着一丛书架，隐约看他掸去袖口上的褶皱。】
【应是今朝试子，旷达未必，却必是恃才之人。言罢了，举一举目，环顾书屋四遭，西洋座钟闷闷打出第一个响来，深看几眼摆设，再开口已是一句笑言，突兀，倒也无甚道理能讲】
来日望先生以富贵相见——

【告诉他自己姓钟，来日若是有这个缘法自然他能找到我，若是没这个缘分，也没什么损失。世人总喜欢清高才子那一套，大约是傻小子好骗。】
来日再会
【我此番本就是奔着富贵权势而来的，他这番言语实在是有几分道理。捏着袖子一角，恐怕自己此生都甩不脱这股油墨酸儒的味儿。听着他脚步声离开，缓了一缓，抬脚寻了掌柜，问也问不出刚刚来人是何人，只是验证一下自己猜想。十有八九，还真是个攀不上的权贵。】
【默然点了点头，转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