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小说] 嫌疑犯
作者:董增文
A市东郊建筑工地上窜出一个人,越过外环路,朝市里飞奔。
此人叫王勇,三十多岁,高个子,小平头,父亲刚刚因癌症去世,鼻子眼里是饥荒。他刚忙完了秋收秋种,就来到城里,才干了十几天,工资一个还没发,刚才家里就来了电话,说三岁的儿子得了急性肺炎,已打了120,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就能到达市人民医院,让他先去等着。
王勇开始想打出租,一想腰里就三十多块钱,怎能舍得花?公交车也不方便,到城西南角的人民医院有十公里路,得倒两三次车,赶紧跑吧,省下一块是一块。
王勇在学校里一直是体育委员,一上体育课就来精神,一上数理化就哈欠连连。他在学校的数次体育比赛中,得过无数的本子、茶缸,好像还有两把暖瓶。因此,在这火烧屁股的时刻,他想到了以步代车,也是几秒钟的事。
王勇那刘翔式的飞奔,让很多路人驻足观望。王勇不管不顾,只是火冒烟蹿地跑。他窜上了一个十字路口,路边不远处站了一堆人,叽叽喳喳乱嚷,人堆中间站了一个烫了黄头发的小娘们,抹着眼睛急躁地哭,她刚被人抢了包,急等着警车的到来。王勇快跑到跟前时,对面“喔呦喔呦”地来了警车。王勇心里正想着跟哪个亲戚或朋友打电话借钱,到了医院是得先缴押金的。他知道媳妇手里没钱,这么急,她也没时间出去借。
王勇闪过那堆人二三十米的时候,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叫着:“截住他!抓住他!”
王勇感到声音直冲自己的后背,就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无数双手指着他叫,还有几个直向他追来,那辆警车也开始调头,直驶向他。
王勇马上意识到了大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什么角色,他放慢步子,准备停下来,做一番详细的解释。恰在此时,右旁店铺里冲出七八个人,口里喊叫着直向他扑来。王勇很感到好笑,在嘘嘘的喘气声中哈了一声,他放弃了停下的念头,又飞跑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肌体关节完全启动起来的王勇,思维异常敏捷,他想反正我没抢没摸,你们追你们的吧。但王勇并没有陶醉,他很快做出了明确的判断:必须甩掉他们,我没时间解释,儿子还在医院里等着我呢。他看到了儿子两腮通红,急促地喘着气,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到来。
那辆警车几乎就要追上他了。他回头一看,心里吓得咯噔一声,赶紧一个急转身,窜进了一条胡同,警车是开不进胡同的。
处境对王勇十分不利,他成了过街老鼠。身边的无论哪一个人,一伸腿,就会把他绊个狗吃屎。
这时,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已下达紧急指令:特警紧跟追逃,各城区派出所据守所辖区的各条大街小巷,严阵以待,要坚决把这个飞贼捉获。分管的副局长斩钉截铁地说:今年以来,我市已发生道路“两枪”案件二十多起,至今毫无线索,今日犯罪分子现身街头,目标已锁定,各位干警立功的时候到了……据被抢劫的当事人反映,犯罪分子可能持有土制枪支,必要时可开枪射击……但为了整个案件的破获,要留活口,不能击毙。一定要由专业狙击手完成这个任务,现场情况的战机把握,随时向我汇报,听从我的统一协调和具体指令……
这时的王勇已跑进了一片居民区,穿过了几条小胡同后,又跑上了一条宽街。他很快越过这条街,又进入西边的一片楼群。他的奔跑速度让警察们大为惊异,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赶紧报告副局长,说此逃犯没法把他捉住,是否用枪把他放倒?副局长很果断地同意了这个建议,把几名精干狙击手派往这片楼群的西面,守株待兔。
当王勇刚跑出这片楼群的时候,枪声就响了,子弹打穿了他的右膝盖骨。
王勇被送到人民医院进行包扎,他那焦急的目光,唾沫飞溅的辩解,很快被一个黑头套封住。王勇不知道,他的隔壁,急诊室的另一间房子里,他的媳妇正抱着他们气息奄奄的儿子泪水横流。
几个小时后,王勇被拉到公安局接受审问。王勇如实地说了自己飞跑的原因,并让建筑工地上的工友和老板当面作了对证。警察感到很好笑,说:“这种小儿科的理由见得多了,你们敢保证他打工之前没有作案嫌疑吗?谁敢保证?你?还是你?”
点着谁,谁就往后倒。工友们和老板面面相觑,自然没有谁敢担保的。
王勇被关押在拘留所里。第二天老娘和媳妇来看他,两双眼睛都哭红了。媳妇哭着告诉他:儿子死了!王勇当场昏了过去。
此后的日子,王勇多次被提审,他就多次说一样的话,就又被多次送回拘留室。
半年之后,王勇的媳妇找了人,送了五千块钱,把王勇领回了家。临出来的时候,警察对王勇说,你是取保候审,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哪会找着你,你哪会快来,听明白了吗?
王勇几乎痴呆,连连点头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警察同志!
王勇回到家里,没钱治腿伤,整条右腿肌肉萎缩,膝盖骨处烂出一个洞,脓水滴滴嗒嗒地流,没有办法,最后把整条腿一下截了去。
一条腿的王勇,一跳一跳地来到村街上晒太阳,偶尔还碰到乡派出所民警同志的探视。
苍天有眼,城里的“两抢”案子终于告破,公安知道了王勇确实是清白无辜的,领导们在庆功大会结束后,就来到王勇家慰问,带了礼品,五千块钱也悉数退还。王勇一家感激涕零,三口齐下跪,跪下了五条腿,连呼谢谢了,谢谢了警察同志,谢谢了各位领导同志!
公安领导说:“法律是公正的,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是吧?”
王勇一家连说是是,这是肯定的,毫无疑问。
王勇一家开始了新的生活。没有了精神压力,就感到了阳光的灿烂,家庭的温暖。王勇的媳妇又怀了孕,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家中又充满了欢笑声
_见笑了,到一家子这儿凑个热闹——董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