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时常晚归，在家被老爹逮住教训了好一会儿才放了出来，马不停蹄的赶往相约处。
今日起风，光影被风吹的摇摇摆摆，路人的样貌时隐时现，我在这时隐时现的人中发现了赵小五，他站在阴影中，不知道在等着哪位与他共赴筵席之人。
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混在人群中，好似普通的酒客，去楼里品酒赏乐。快要靠近他时低头侧脸，假装在地上找着东西，期盼他没有看见我。

顾翦好似对自己，或是对我总有什么错觉，——譬如他不该认为我瞎。
上手拉住他的臂，四目一对，先笑了。
“怎么，顾小郎也来喝酒，巧。”
这一个巧字，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多多少少的，又生又硬，连带着重音一块压出去，泰半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原以为顾翦也算熟悉我，不想他/娘的天天往花楼跑，正事不干一桩。
哪像个男人。

臂上传来拉扯之力，逼迫着头跟着转，第一次发现赵小五力气还挺大。目光一接，被他鹰般锐利的目光盯着不自在，心虚移开，口中敷衍道
“哎，你怎么也来了，好巧啊。”
赵延祯胸怀理想，向来不喜整天花天酒地之人，可我偏偏沉在温柔乡不愿出来。我知他脾性一个字也不曾透露于他，更何况还是与他姑姑相约。也不知他怎么知道我常来此处，从他字里行间听来，我很确信他在此处等的人便是我。
若是从前，不需赵小五多开口我便会同他离开——我向来对他的规劝谨记在心。可是此时不同，我等着赴心念之人的约，二人便僵在门口。到底是我心中有鬼，先出声破了僵持的局面
“既然这么巧，一起喝？”
他应会拒绝。

顾翦伴读在我身侧，天性相去极远，但互引为友，要在一个诚字，然而令我不能放弃顾翦的是——他大事上不犯糊涂，偏在情爱栽倒，赞一声年少轻狂，又未免失于洒脱。
进退不得。
彩缚旗裹着胭脂的水粉味在夜里招展，羊角灯下，单看他眸光闪烁，已拿定了猜测。
“走吧，一起喝，也看看姑娘们是什么容色，值不值走这一遭。”
话下有话，人的主意也一样，里外窝藏。
凭他顾翦的出身，在汴梁要一个家世清白的姑娘，简直易如反掌。
就像顾叔一样，我也不知他在犯什么毛病，非此女不可。

“唉——唉——”
赵小五不按常理出牌着实打乱的我的阵脚，拉不住他只能跟在后面。现在我并不能往内室走去，也不知道长公主现在是否在里，一颗心忐忑不安，反而不是因赵小五，而是怕佳人怒气。
戏台已搭总不能再自己拆了。引赵小五在大堂寻一佳坐，点上一壶酒，几碟小菜。坐席正对厅台，台上乐姬正弹奏一曲“幽兰”，敛袖替他满上，装模作样的介绍
“这是这里鼎鼎有名的乐姬，曾经一手琵琶响彻两浙，后来便来了汴京。”

案中有馔，心中有事，我正最熟悉如何在声色之地虚与委蛇，单手捏住酒盏，应他一声。
徐娘娘好琵琶，我于此的确有兴致。
这天下能弹得像她的人，未必有几个，能胜过她的人，或许更少，无论如何，她怀抱琵琶的模样，就是我认定的琵琶之胜境。
一壁认为无人能及，一壁却对此心存善意，——女人最柔婉的模样，不过低眉抚弦。
“我从前同你说徐娘娘的琵琶，你和现在一样，不甚在意。”
她琵琶弹得很好，工夫已然到家，能作与品鉴，但不值得怜爱。
顾翦脸上没有一丝半许的钦慕。

六艺中我长于射、驾，礼、数、书尚可，唯独这乐律之道平平，我只能做堂下客，听悦耳声。不得乐律之道，对此也无太大兴趣。
“你知道我不通乐律，不懂品鉴。权当是助兴。”
我心在不在此，盼着赵小五吃饱喝足悦耳然后满意离开。只是人似乎黏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案上佳肴也未曾动筷，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陪着他小口抿酒。

今日我与顾小郎也是有约的。
这种偷腥之事，向来就有一次便有无数次——尝到甜头，便也觉得有趣啦。我听过一些关于宣城姑母的前朝旧闻，她豢男宠，视驸马于无物，这些都是她的女儿屏屏在做我伴读的时候讲的。
然而，我到底还是很珍爱杨询，不愿他受世人诟病。他这样高洁、傲岸，又怎么可因为我而名誉受损，遭人耻笑。
甫入万艳同悲，倒见顾小郎已与另一少年郎在一桌饮酒，心下疑惑，只先驻足唤他：
“顾小郎？”

应声响应了我埋在心里的猜测，的确是她。
我姑姑，杨左丞的妻子，缪太子的妹妹，——倘若不是我父亲得以荣登大宝，我在她面前也不比草芥好到哪里去。
她太聪明，把度量拿捏的这样好，玩弄顾翦的心，而不是玩火自焚。
“姑姑。”
笑着回眸看她，很恭敬的咬字。
她好奢，出现在我面前时，容色之极，仿佛延晏喜欢的工笔画，从头到脚一笔一绘。凭水墨，寥寥几撇，描不出两分风情，——连她鬓间的一抹珠翠之繁都勾勒不尽。

我尚未回头，赵小五的“姑姑”让我心一颤。我从未想过让赵小五知道我与长公主的事，因而一直尽力避免与她二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三个人终是聚在了一起。我在赵小五面前没由来的心虚——我从不隐瞒他任何事，唯独此事一丝消息也不曾透露。
长公主为长，赵小五在我不得逾矩，依礼举手作揖
“见过朝歌长公主。”
“顾翦同翊国公在此吃酒，故未曾看见长公主。”

这才看清他身侧的小郎君是赵延祯——皇帝的五殿下，当今的翊国公。微微蹙眉，却不好展露，只淡声应了。
“是延祯啊，怎么也在此？姑姑不知你今日要来，倒是姑姑款待不周了。”
吩咐女使取来一瓶上品酒酿，递给他，“姑姑还有要事要与顾小郎言谈；看你喝了酒，不若姑姑叫几个人送你回府？”

“是我贸然了，却也不知姑姑做东。”
顺着客套话往下走，再转话锋，意指在她款待之词。
赵合缨归根究底，还是我的姑姑，杨左丞的妻子，不到万不得已，在她眼前，我不该失礼。
但这个人是顾翦，是我的伴读，一个无可救药，病已入脊的人。
他要求着我这位姑姑的施舍，而我又不得和她明争暗讽。
“不如姑姑将情到底，送我同顾郎回府？”

我隐约觉察出，赵延祯约莫是发觉了甚么——这也足以解释他今日缘何这样巧，能在万艳同悲与顾翦一起饮酒。
偏偏这时候倒想起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儿，赵秉光，我的皇兄，他母亲的旧情人，先前倒经常在此与我一并饮酒吃茶。
“你且先回，姑姑与顾郎还有要事要商谈。”
眼风一扫，遂有仆从迎上来，“送翊国公殿下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