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
·cp：乌丸京介→小南桐绘
·旧边境时代妄想，含大量过去捏造，可能有bug
————————————————————————————
——
死亡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试问过去的自己，她可能会思考一会儿，然后回答红色。虽然红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但那同样也是血的颜色。模糊的印象里，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在公园里见过被野猫咬死的小鸟的尸体——受伤，流血，死去，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尽管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甚至连之后究竟有没有把小鸟安葬都记不清了，但凝固的血色却深深印刻在了脑海之中，画面犹新。
死亡一定是鲜红色的吧，她这么想着。
——所以，当人体的缺口出源源涌出黑色的颗粒、飘散向空气中时，她还毫无生命正不断地在流逝的实感。
有人在眼前消失了，仿佛被风带走的黑色蒲公英，碎化纷飞。为了保护尚不成器的自己，有人死去了。
她呆愣地凝视着虚空，直到被身后的某个声音唤醒。这时，手中的双刃忽地被不知何来的力量牵动起来，在半空中划出数道弧光，武器插入面前那庞然大物的身体里，发出闷响。
其实她是知道的，是她的身体在指挥动作，但那一刻的本人却如同遵循程序设定而行动的空壳，仅仅只是在机械地斩落敌人，大脑一片空白。
“没事吧？”
——因此，在有人给身处休息室的她递来一杯热饮时，她才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小南桐绘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接过迅悠一递来的黑色马克杯。
明明这时候应该开口说一声谢谢，但微张的口却迟迟发不出声音。她只好把杯子靠近唇边，让甘甜的热可可侵占味蕾，才终于有了一丝这具躯体恢复了少许活着的实感。
“……那不是你的错，小南。”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预测到危险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挽救了。那样就不会失败了。
“能看见不幸的征兆也不一定是好事。”
“什么意思？”她抬头。
对方没有回答，而发问者也早已没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我，先回房间了。”
她起身，将空掉的杯子放回水槽里，默默离开。林藤匠在走廊上与耷拉着脑袋的她擦肩而过，回首望去，那娇小的背影看上去摇摇晃晃的。
“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但那孩子，看上去还是很消沉啊。”林藤按下饮水机的开关，水流声幽幽地在静谧的休息室回荡。
“毕竟是亲眼看到有人在面前故去，难免会自责。”
“也是，就算身经百战，终究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更何况她的自尊心一直很强。这几天也是考虑到她的情况，一直没给她安排任务，想让她好好休息。”
“但是……”迅欲言又止。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林藤说着抬起茶杯，接着像是被热水烫到了似地咂了咂嘴，“迅你也是，不要太勉强了。那个……也不是你的错。”
对面轻轻笑了笑，不予置否。
不久后迅也离开了。林藤望着还没凉下来的茶水叹了口气。
迅并没有比小南大上多少，同样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可以的话，他一点都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踏上战场。但触力器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停止发育，某种意义上其实少年少女们远比成年的大叔更适合使用触发器。
以后的某一天，如果“边境（border）”能形成一定规模的话，那一定会有大量少年们成为奋斗在前线的战士，他们这些大人则只能退居幕后。为此，首要条件便是得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需要有某种方法，使触力能体在被完全破坏后也不危及肉身……
“真久远啊。”眼下这个才只有十人左右的机构，根本没有人力与资源进行那种规模的研发。“可是，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
——
桐绘醒的时候，外面的天才蒙蒙亮。
她一向很喜欢赖床，但这些天不知是否睡得太早的缘故，总是提前醒来。意识一旦清醒，繁杂的思绪便不断涌现、侵蚀。
她清楚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自己迟早都要重新振作起来。结果倒头来还被迅那家伙反过来关照了。因为她加入边境的时间比迅要稍早一点，所以即便迅的年纪比他大，她也总是以前辈自居。
“好不甘心呐……”
就连最上宗一先生因不明原因死去的时候，作为其唯一弟子的迅，也是表现得最为冷静的一个，反而倒过来安慰了一时不能接受现实的桐绘。也许是副作用——预知未来让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逊了。
因为林藤先生的照顾，她这几天都很闲，以至于有了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现在暑假才刚刚开始【1】，就算想回学校转换心情也办不到，又因已经事先跟家人打过招呼说要专心负责边境这边的工作，也不好就这么回家休假，更何况回家根本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
最初，她刚刚开始接触触力能时，还像个发现新游戏的孩子。虽然总是在跟随大人们做一些严肃的工作，但身体变成触力能形态时就连不那么擅长运动的自己也能尽情挥动武器，不论怎样活动身体都不会感到疲惫，这一点让她总是兴奋不已。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游戏”变得枯燥无味，甚至成了一种残酷的负担呢？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战斗是一件充实而具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好累。明明才刚睡醒，身体却异常沉重。
……
“小南，今天去巡逻吧。”
吃早餐的时候，林藤先生忽然开口道。
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今天啊。”
由于这几天的颓废，连自身的时间概念都彻底被模糊了，竟然连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忘记了——数日前那场失败的战役只不过是一场前哨战，真正的重头戏，或者说灾难，才正要开始。
已经不是继续消沉的时候了。
“让她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这种时候一个人反而更好吧，而且我已经给过她建议了。”
来自异世界的侵略者——“近界民”的第一次大规模入侵就在今天。这是迅一周前就已告诉大家的情报，前几天的战斗，正式敌人先行踩点的结果。
不论如何，都没办法在一周内募集到足以对抗那种大军的部队。更何况，人类的普通武器对近界民完全无效，就算求助于军方，也不会有人听信一个十几岁少年所谓的“预言”，也不可能会有本地居民愿意听从一个不知名组织的忠告。
——“虽然会死很多人，但以此为契机，边境会成为正式对抗近界民的组织。”
他们是这么在会议上讨论的。其他复杂的事情桐绘不太能够理解，但那种说法就好像死很多人反而是好事一样。
就好像牺牲是为必经的开端，和平来自死亡的堆砌。
明知道敌人即将来临，明知道很多很多无辜的平民死去，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桐绘自己都没有发现，数日来真正让她低落的源头，并非只是同伴的离去，还有“谁都无法拯救”的、既定的未来。
能看见不幸的征兆也不一定是好事。桐绘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迅那一天的话了。

——
——
——
夏天的晨总是来得很早，即便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气温不高，漫长的骑程也早已让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
送牛奶的最后一站是一户叫乌丸的人家。
他拉紧刹车，熟练地停在恰好是正门的位置。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家人其实根本没有安装牛奶箱，而男孩也径直地将自行车推进没有锁门的院子里。
乌丸京介怀抱着车里的最后五瓶牛奶，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辛苦了，京介。”妈妈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给全家七口人做早餐。
每天天还未亮时，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已经出门了，彼时双亲都还在熟睡当中，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久。作为家里的长男，他已经做了足足一年的送奶工来补贴家用，因此哪怕是暑假也要起得很早。起初他找到的工作是当报童，后来邻居向他介绍了送牛奶的打工，原本打算两份工作一起做，但在家人以“睡眠不足会长不高”为由的极力反对下，京介最后只能选择留下送牛奶的工作，毕竟这份工作能让弟弟妹妹们喝到免费的牛奶。
“要叫爸爸起床吗？”
“没事，让他再睡一会吧，他昨晚加班到很晚。”
乌丸家的双亲都有工作，父亲在一家小型企业上班，母亲则是打一些零工。但即便如此，要赡养五个孩子的压力也难免让经济变得拮据起来。
放好牛奶后，京介把刚刚顺手从信箱里抽出来报纸摊开在餐桌上。他自然不会去看密密麻麻的社会新闻的页面，他关注重点的是广告版块上刊登的各种招聘广告，试图寻找还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兼职，最好是能在周末做的。然而除了送奶工和报童外，绝大部分的打工都有年龄限制，还是小学生的他根本连门槛都够不着。
“别看啦。”将餐盘搬至桌面上的妈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京介你也趁着假期多玩一会吧。”
“是……”他只好怏怏地收拾好报纸，转而帮妈妈摆盘。
京介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他从小要肩负那么多的责任，如果自己不是长子而是独生子就好了。类似的念头在弟妹们调皮捣蛋的时候便犹为强烈，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被这群小鬼的可爱给征服了。再苦再累，那也是自愿的。
今天看似也是平常而悠闲的一天。因为妈妈晚上准备做他最喜欢的炸猪排盖饭，所以他上午跑腿去超市提前买好了食材。到了接近午休的时候，可能是由于早上实在太累了，他一不小心打起了瞌睡。
惊醒他的，是一声很大的声响。接着便传来一阵混乱争吵。
“怪兽！那是怪兽吧！”“是电视节目么……”“笨蛋，这是新闻啦！是新闻！刚刚的爆炸声不可能是假的吧。”
“又怎么了？”一时听不清对话内容的他，最初还以为那是弟弟妹妹们又把东西弄倒在地上、摔坏了什么的声音，正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准备好好说教一顿。但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其中一个妹妹哭着指着电视上紧急插播的新闻说：
“怪物！有怪物出现了！”
……
“大家都好好地待在家里……嗯，爸爸你也是，注意安全。”
刚放下电话，弟弟妹妹们担忧的眼神就投射过来。
“但是，哥哥，小光【2】他……”
“我知道，小光他还没有回来。如果被爸爸妈妈知道小光还在外面，肯定会担心地去找，现在的状况还是留在家或公司里最安全。”
真的安全吗？说出来后，京介的心里也没底。
他们一家人居住的三门市正在被不知名的大量怪物袭击，这种特摄片里才有的桥段竟然上演在现实当中，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如果怪物们开始破坏建筑物，那么躲在室内反而在劫难逃。
时值暑假，父母都上班去了，家中只剩一群还没开始上初中的孩子。此时此刻，十二岁的长子正在拼命地让大脑运作起来，思索着到底要怎样才能保证弟弟妹妹们的安全。
“奈绪你照顾好大家，我去找小光。”京介郑重地嘱托年龄仅次于自己的家中的长女，“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去和朋友们踢球了，那不出意外应该是在附近的公园之类的地方。光是个很听话的孩子，通常不会到离家太远的地方玩耍，所以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据新闻报道，怪物出现的位置距离乌丸家尚有几公里的距离，而且部分怪兽体型很小，目前最稳妥的方式果然还是呆在家里。
“你们都好好留在家里等我，但是，一定要留意电视里的新闻，如果房子开始摇晃，那么就要赶紧逃到空旷的地方。”
“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一直都忍着没哭出来的最年长的妹妹点了点头，“哥哥你也要小心啊！”
“别怕，我一定会把小光平安无事地带回来的。”
——因为，我是大家的哥哥啊。
京介在街道上全力地奔跑着。
不远处的巡警看到有小孩在这么危险的时段外出，正准备拦下他，却被他灵活地躲过，拐进小巷后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骑自行车行动的话肯定能更快移动，但他的脚踏车经过改装后已不能载人，回程的时候反而变成累赘，于是只好放弃。
与预想的差不多，京介顺利地在公园里找到了小光，他正躲在滑梯的底下不敢出来。
“京、京介哥！”弟弟一见到他就抽泣着扑向他。
“没事了，我们回家吧。”京介喘着粗气安慰怀里的孩子。
“但、但是，刚刚我看到街道上有怪物……我不敢出去……”
竟然已经到这附近了吗？！京介倒吸一口凉气，那样的话，此地更不宜久留了。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用微微冒汗的手牵起了弟弟，正准备拉着他走向公园出口。突然，大门处乍现的巨大阴影让他警觉地拉着弟弟转而往反方向跑。
不好，那个莫非就是……
京介抱着光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示意他不要出声。他警惕地盯着门口处的黑影，祈祷那个“大家伙”不要靠近。
但命运偏偏就喜欢开玩笑。
对方就像能感知活物似的，径直地朝一个方向前进。沉重的声音愈来愈近，但京介不敢探头去看，不然就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从身体内部发出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甚至比怪物的动静听上去更大，怀中被吓到噤言的小光几欲哭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他活用全身的细胞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要逃走吗？还是继续躲起来？怎么办？
必须现在就做出决断。
“跑！”抛下一句小声的耳语，京介猛地拉起身边的人，意图从怪物的视线死角逃离，然而那灵敏的大块头很快就觉察到有运动中的生物从余光掠过。
不好，被发现了！京介不敢放慢脚步，但被拽着跑的弟弟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正当怪物那长长的带刺尖尾即将袭向兄弟俩时——
一道轻盈的身影掠过上空，不偏不倚地挡在他们的身前。
印有从未见过的标志的短款斗篷下，身材娇小的短发少女手持两柄短刃，只用一击轻巧的横砍，便将看似坚硬的怪物拦腰切断。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小矮子。”
一时间看呆了的京介才反应过来，小声道了谢后便继续拉起弟弟往外跑，然而下一刻，更多的怪物堵在了出口的方向。
“嘁。”不知名的少女发出不悦的声音，“还真是被迅说中了……你俩别乱动，我带你们冲出去。”
她跃下庞然大物的“尸体”，宛如飞翔一般灵巧地跳进怪物群之中——不久之后，大众便会知道，那样的生物叫作“近界民”——被一个又一个地击碎，像即刻断电的大型机械般瞬间没了动静。
无畏少女灵动的身姿如同雀跃的鸟儿，上下翻飞，比起战斗，那更像是来自异世界的舞蹈。她高举右手，一道道仿佛具有实体的光芒从她的掌心发出，如流火般灼烧敌人的铠甲，摧拉枯朽。前后仅仅用了数分钟，敌人便在强大的火力输出下全军覆没，世界终于恢复了寂静。
京介完全看呆了。
“这也太多了。”虽然嘴上抱怨着，当事人却似完全没有疲惫感，连气都不喘一下，“你们没事吧？”
“……大姐姐好帅！太帅了！”弟弟情不自禁地发出兴奋不已的赞叹，“那是什么？英雄的超能力吗？！好厉害！”
“抱、抱歉……”一旁的京介没来得及拦下，害怕弟弟失礼了。
“噗！”
不料，对面的“英雄”却被这番言行逗乐了，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微笑。
“好，那就看我一个不落地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
利落地转过身，自信满满的她看向道路的前方，仿若彼岸纵使迎来千军万马——
她也依旧，所向披靡。
那实在是，非常动人的笑容。

——
——
——
——
新学期伊始，蔓延在小学高年级生之间的话题无疑是神秘而又新奇的“边境”与“近界民”。那完全就是将漫画与特摄片中才有的剧情带到了现实，这个年纪的孩子们自然是相当激动与兴奋。
只不过，触目惊心的死亡人数以及给城市带来的巨大经济损失则无疑让大人们倍感头痛，许多同学纷纷转学到安全的城市里，导致学校一下子少了将近一半的生源。担忧近界民再度来袭、人人自危的氛围更是从未消褪。
乌丸家也不是没考虑过，到底要不要搬家去往别的城市，但考虑到移居的金钱与时间成本实在过高，才只好作罢。其中对这个决定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有弟弟小光的坚持。
“我不怕，边境会保护我们大家的！我长大了后也要像那个大姐姐一样，和怪兽战斗！”曾被边境成员——那个飒爽的无名少女拯救过的小光，十分坚信边境的实力。而事实上，这次的灾害也直接促使边境成为世人皆知的正规防卫组织，并开始对外招收新的成员，规模日益壮大中。
“京介，你觉得吗？”
作为家中长子，以及同样近距离接触过异世界生物的亲历者，面对父母的问询，乌丸京介的想法其实倾向于站在小光的这一边。
因为他也一样，内心深处对那样的存在产生了向往。
尽管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他确实比一般的同龄人稍微成熟那么一些，但也并不代表着，他就失去了孩子气式的、对“hero”的倾慕。
生来便象征着不幸的鸟儿，本能地向往着，闪闪发光的宝石。
“我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会成为重要的参考，也不敢断言自己完全没有私心，不过他确实不希望再继续加重父母的负担了。
“我想继续留在三门市。搬家的话，对工作和上学都影响很大吧……而且我也相信着，那些人。”
——还想再见她一面。
如果如实说出来，那一定会被数落吧。居然会有这样自私的念头。
——想要到，那里去。

——
——
——
——
——
生命是什么颜色的？
如果试问现在的自己，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红色吧。
因为红色是血的颜色。
即使必将经历牺牲，即便终将迎来死亡，滚烫的热血依然会奋力地流过全身。
人类就是这样，渺小、软弱，又不断地竭力挣扎。
“因为，我（们）可是很强的啊。”

超前排！楼楼加油嘿嘿

贴吧说实话好久没来了，本来也不常上。可以去关注一下我同名LOFTER，那边更新会快一点……如果我忘记搬运到贴吧记得提醒我一下。

加油，写的很棒啊！

·《鸦》系列之二，人物过去私设有。
————————————————————————————————
——
“真少见呐，鸟丸你居然没去打工吗？”
玉狛支部的基地里唯独只剩乌丸京介一个人在，可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与之相反，只有他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则占绝大多数。
“啊，姑且算是请了两周左右的假……早上好，小南前辈。”尽管礼貌地打了招呼，但他的视线并没有从面前的习题册上移开。
“在学习啊，说起来确实就要考试了。”小南桐绘脱下厚重的外套大衣，走向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热可可。
“嗯，因为要复习期末考试，再加上临时多了指导三云他们的任务，所以打工那边只能暂时不去了。”谈及此，乌丸的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自己请假时店长那极其不舍的面庞，哭丧着脸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回来。
“呜哇，听起来就很累……不过在家里学习不是更好吗？”
“在家……恐怕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吧。”
“……说的也是。”好一会，小南才反应过来。虽然是独生女，但她多少也能想象得出来乌丸家的情况，“不过，我记得你们学校就算成绩不好也能拿到大学推荐吧，就连太刀川那家伙都……”
对面顿了顿，答道。
“双亲至少还是会有点在意的，如果成绩单上的数字糟糕过头的话，可能就不得不减少兼职了。”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打工狂魔啊。小南没有将内心的吐槽脱口，转而一时兴起地拉开了乌丸对面的椅子，放下书包。
“反正很闲，那我也来一起温习功课吧。”
那一瞬间，小南桐绘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很有前辈的感觉。
礼治先生正领着三位新人在外面锻炼肉身，宇佐美今天有事没来，就连阳太郎也跟随林藤支部长拜访亲戚去了。一直以来都热闹不已的玉狛支部，在这个上午难得地沉寂下来。
与师傅相仿的扑克脸让人总是看不透乌丸京介的心思，而事实上，他本人也十分擅长藏匿心绪。他来玉狛也才一年左右，两人既不同校也不同级，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跟小南前辈一起自习，这份意料之外的新鲜展开让表面上波澜不惊的少年内心涌动起别样的兴致。
“……机会难得，我能请教小南前辈数学上的问题吗？我记得前辈的成绩很好。”
“好是好啦，不过……”被突然夸奖了的小南半得意又半害羞地顺手接过试卷看了一眼，“嗯嗯，这样啊……这题我应该会，可是我很不擅长教人唉。”
“解题思路之类的也无法简单讲解吗？”
“唔……我一般是凭感觉来的……”
不仅是战斗，连做题也是靠感觉吗？这倒是超出了乌丸的常识范畴。天然的天才可真是让人羡慕啊，各种意义上。
“这样，能看懂吗？”小南直接将解题过程演算在了笔记本上，递给对方。
“我看看……请问这一步到这一步是怎么得出来的呢？”
“这个嘛……就是……那个……”小南像是遇到了难题般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似乎苦于怎么解释，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得出下一步的。
眼望着苦思冥想的前辈，乌丸突觉眼前的这一幕缺乏实感。
虽说班上也有同学与他同为边境（border）的队员，但边境的环境与校园两者之间总是予人一种奇异的割裂感，类比来说，就是对乌丸而言，边境更加类似于打工的地方，不论是礼治先生、小南前辈还是宇佐美前辈，对他而言都更接近工作上的伙伴，以至于有时会忘记他们也都还只是学生，他们在自己目及不到的地方也都在享受着校园生活。
——在学校里的小南前辈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
——
星轮女子学院，据说那是一所大小姐学校，木虎也在那里的初中部上学。不过光从字面上很难想象出那里究竟是怎样的环境，和一般的学校又有什么不同。仅有过一次，坐木崎的车去那所女校接小南时，乌丸曾远远地瞭望过其建筑外观，复古风格的楼宇确实给人以一种贵族感，和某位穷小子明显格格不入。
那个时候，小南似乎是怕被同学发现，特意戴着帽子在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上车，不过还是引发了女学生们的围观——虽然那是因为乌丸本人太引人注目了。
“真是的，你们俩个也太慢了。”在寒风中等待许久的小南忍不住抱怨道。
“抱歉，是我打工那边临时耽误了一会。”
“啊，这不是小南同学吗？”路过的女同学认出了小南，忽然向她打招呼。
被突然叫住的小南明显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应，语气却像瞬间换了一个灵魂似的：“贵安，北原同学。”
那绝对是乌丸从来没有从小南前辈口中听到过的淑女式语调，在他内心分外诧异之时，驾驶座上的木崎却显得见怪不怪。
由于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不远处开始传来围观女学生们的窃窃私语。“那个人好帅啊……”“据说是边境的人哦，以前也来接过小南同学。”“原来小南同学也是边境队员吗？”“你不知道吗？她和那须前辈一样呢。”……
“这莫非是准备去边境工作吗？不愧是小南同学。”
“哪里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区区操作员而已。”小南略显尴尬道。
闻言，乌丸的心里顿时产生了许多小问号。
——如果小南前辈是区区操作员，那我可能是边境清洁工吧。
默默憋笑的乌丸在心底吐槽。某经验丰富的骗人大师一眼就看出小南很不擅长撒谎，不过其同样单纯的对话方估计看不出她的那份勉强。
后来，总算摆脱了熟人的小南在汽车驶离人群后，就开始瞪向乌丸，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敢说出的话就三天之内杀了你！
经过这段小小的插曲，乌丸才知道小南在学校里一直都装作淑女。不过他其实是玉狛支部里最后一个知晓的，后来他跟宇佐美谈起这个话题时，真正的操作员小姐的眼镜镜片泛出诡异的反光，如此评价道：“说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呢，不过操作员的工作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哦，换作小南估计做不来吧。”
“不过小南前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攻击手的事实呢？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攻击手的职位对于外人来说往往会比较体面。”
“可能是不想给人以一种打打杀杀的印象吧，女孩子的心思可是很复杂的呢。”宇佐美笑得很玩味，“听说小南的触力能体外形，也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才那样设定的。”
这么一说，乌丸想起自己和小南前辈第一次在边境见面的时候，确实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时候的边境队员。
——原来，小南前辈也会说谎（嘘をつく）啊。

——
——
——
小南前辈一直是个充满谜团的人。
她很年轻就拥有了A级上位的实力，加入边境的时间也远在本部成立之前，和她同期的队员都是经验老道的前辈。据说在旧边境时代，紧急脱离装置还没开发出来，彼时与近界民战斗是会危及生命的事情，令人想不通家境优渥的她为何会选择踏上如此危险战场。
玉狛支部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这里曾经是边境的前身，而该支部的成员也大都是旧边境时期的元老级队员——林藤支部长、迅先生、礼治先生、小南前辈，乃至阳太郎都是其中的一员。
过去的乌丸也曾出于自身的好奇心，试图向礼治师傅询问关于旧边境时期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对方回答得很含糊，而且话题总是会不知不觉地跑到林藤支部长的侄女由莉小姐身上，一来二去后便只好作罢。
尽管同样原归于其他队伍，宇佐美小姐就好似被邀请来的客人，相比之下，他加入玉狛的经历更像一场意外，仿佛一名不速之客唐突插了队。不巧的是，他又并非宇佐美前辈那样的“润滑剂”一般的性格，很快就能融入其中，再加上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与支部其他成员的相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于是在起初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在全新的环境中，格格不入。
虽说事实上大家都非常欢迎他的到来，就连一开始坚决反对小南前辈也最终认可了他的实力，但似乎总有些心理作用在作祟。这些都使得他在过去的一年里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呢？
悠长的时光缓缓地流逝至今，尽管当初的顾虑早已荡然无存，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让人感慨。他觉得自己好像适应了、接受了，却又似乎没有。他好似已经抵达了很久，又好似从未来过。
……
“啊……好无聊。”
飘忽的思绪被恍惚地拉回，等乌丸回过神来时，两人就这么不间断地学习了两三个小时。相比起边学边走神的乌丸，小南属于一旦进入状态就会专心致志的类型，但这份专注的耐久力并不算长，若耗尽则难以再度集中起来。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饭点还有些时候。
“那一起休息一下吧，我去续杯咖啡。”乌丸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后站起身，在拿起自己的马克杯后顺便取走了小南的空杯。
“多谢，鸟丸，帮我弄甜一点哦。”
“知道的。”
等待热水烧开的时间里，乌丸望着前辈用过的、上面还留有唇印的杯子又一次发呆。糟糕的念头转瞬即逝，意思到这样明显不太好后，他又别过视线。
他或许是想了解某个人，但更多地是试图去瞻解边境的过去。他与他们之间共享着现在，却无法承担共同的过去，只有他只身一人恍恍惚惚地游离于局外。他本来已经快要淡忘了，然而就在最近，新成员的加入让他又一次回忆起了这份感受。曾经的他也是在十五岁的年纪来到玉狛，试图获取前辈们的认可……
但同样，新人的到来也冲淡了过往那似有似无的寂寞，现在的他突然多了一群后辈，不再是玉狛里年纪最小的队员了，从被指导的角色转换成了指导他人的角色……
——就保持这样也不错。
当乌丸手持两杯咖啡回到座位上时，只见小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副崭新的扑克牌，笑着提议：“我们来玩这个吧？”
“只有两个人吗？”他没有提出异议，反问道。
“本来是想玩大富翁之类的，但人太少了没办法。不过就算是扑克，两个人能玩的游戏种类也不多……”
小南桐绘其实不太擅长涉及读心的棋牌类桌游，因为她总是把手牌的好坏写在脸上，却完全没有自觉。然而她的好胜心又很强，总是执着于在游戏的“战斗”上也胜过别人，只是不得不承认她拿手牌的运气的确很好。
“那为了增加点趣味性，要不……我们设置‘惩罚游戏’吧。”

——
——
——
——
惩罚游戏的规则与形式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所谓的“真心话与大冒险”。
每局比赛中输掉的一方，可以自行选择“回答一个问题”与“听从一个命令”这两种惩罚当中的一个。
提高了游戏的刺激性后，小南立马变得跃跃欲试起来。眼看前辈紧盯手牌全力以赴的模样，提案的发起者乌丸油然而生出一股微妙的罪恶感，不过那份感觉很快又被另一股跃然的情绪所掩盖。
那一刻的乌丸京介觉得自己十分的坏心眼。
就结果来说，第一局游戏是乌丸输了。那当然是他故意放了水，因为如果第一场比拼就太快输掉的话很可能会打击到对方继续进行下去的积极性，毕竟他不可能在“抽鬼牌”这种通过判断玩家表情来决胜负的游戏上输给小南前辈。
“哼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不愧是前辈。”
而当事人显然完全蒙在鼓里。
“那鸟丸你选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
秒答。
“唉——鸟丸的真心话总感觉好微妙……”
“现在才？这种事前辈应该在决定惩罚游戏的内容时就吐槽吧。”
“那让我想想……”小南无奈而又认真地考虑起来，也许她最初只决定了“大冒险”的惩罚方案，还真没有想过另一种情况。顿了顿片刻，她灵光乍现：“对了！鸟丸——”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倒是给了“坏孩子”一记狠狠的先发制人。
一向淡定自若的乌丸一时间愣住了，如果这个问题换作是宇佐美前辈来问，则属于意料之中，他甚至能猜到宇佐美一定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可当发问者换成了与八卦无缘的小南前辈，事态就变得些许玩味了。
实际上小南只是受到了在学校里的朋友们的影响，就在她不久之前参加的女子聚会上，大家就玩过类似的游戏，而大部分的惩罚问题都跟恋爱话题有关。小南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的提问极具“惩罚性”，能够让回答的一方难堪，所以特别感兴趣罢了。
她只是想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吃瘪的样子。
沉默骤然降临了。
小南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目睹到乌丸表情上的变化，她甚至感到周遭的氛围似乎变得有点不太妙，对方投射出来的目光仿佛连同他身边的空气一并降了几度。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
“……我，不知道。”
他的眼神很认真，让听者也不由得肃起。
“哈？这算什么回答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吧。”小南被彻底搞糊涂了。
“因为，在意的人确实是有的……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
“鸟丸居然有在意的人！是谁？”这么一说，反倒是更让她提起兴致了。
“那就是下一个问题了吧？”
“什么？！”
“由于小南前辈你的提问只问了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有问我喜欢的谁吧。而我已经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可恶，再来再来！”
被怼得无可反驳的小南催促着对方尽快开始下一局游戏，乌丸深知自己下一局不能再继续放水了，而且他有意刺激对方将游戏玩下去的目的，某种意义上也达到了。
他方才的回答确实是“真心话”，因为连他都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说到底，“喜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他每年的情人节都能令人羡慕地获得很多来自女同学的巧克力，有时甚至会收到来自不认识的人的告白……尽管如此，他本人依旧不太能够瞻解名为“恋”的情感。
只是在意，只是试图去了解，又害怕触及到禁区。想要获得肯定，想要拉近距离，又不愿突破防线。能让他萌生如此复杂之情愫的，唯有眼前这一人矣——
小南前辈对他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工作上的前辈？是想要打好关系的朋友？是值得信任的家人？亦或是更加暧昧的、憧憬的向往？……这些他都不曾想明白过，也不想去深究。他并不贪心地试图索取更加亲密的关系，甚至乎觉得保持现状就很好。每天能够见面、说上话，目睹到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
真是好难回答的问题啊。
——这样的惩罚实在太过分了。

——
——
——
——
——
第二回合的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小南桐绘甚至没想通自己是怎么输的。
“没办法了，”愿赌服输，她怏怏地承认了失败，“真心话吧，我选真心话。”选大冒险可能会被要求做一些出糗的事，认定自己没什么不可告人秘密的小南果断选了另一方。
通常来讲，这个时候就应该反过来用同样的问题小小地报复对方一下，但在小南兴致勃勃地发问之时，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毕竟如果是面对喜欢的人，根本不可能就这么轻松坦然地打出直球。
——这还真是让人有点受伤啊。
不知怎么的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乌丸京介考虑着要不要在这时候抛出自己最想了解的对于那段历史的问题，这同样也是他提议玩惩罚游戏的真正目的。只不过，话到嘴边又突然变成了别的疑问。
“为什么小南前辈那么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呢？”
这实在是个非常不着调的问题，却同样也是他另一个渴望的真相。
“哈？”小南也一下子被问懵了，她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容易上当受骗，但本来也不是她自己想被捉弄的。可既然是“真心话”的游戏，就必须想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答案才行。
眼看着对方苦思冥想的愁容，乌丸顿觉这样的问题好像有点发难了，正准备换一个问题之时——
“我、我也不是谁都会相信的啦……就，如果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告诉我一些很离谱的事情，我肯定不会相信的……吧。所以说，就是那个……因为跟大家都很熟悉，就不由自主地信了……”下意识垂落视线的小南摆弄着不安的手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承认自己的弱点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难堪，而这幅逞强的神态实在惹人怜爱。
——所以，忍不住想要捉弄果然是人之常情吧。
正当乌丸感到自己成功反击之际——
“再说了，”小南忽地抬起视线直视他，“鸟丸你也不总是在说谎吧，大部分情况下你还是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至少，在无聊的玩笑过后会告诉我‘刚才那些都是骗人的’，不是吗？坦白之前说的话都是谎言，那也相当于说了真话吧……对，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没有被骗！……我也一直，只、只是在配合鸟丸你的恶作剧演下去而已，这是作为前辈的温柔，没错！”
愣神。噤语。
“好了！我说完了！……鸟丸你又在发什么呆啊！”
“啊，是……”他几欲脱口而出一句“多谢款待”，还好忍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被一直信任着。
乌丸京介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被搅动得乱七八糟，明明是对方的惩罚游戏，自己却好似被反将了一军。意料之外的展开所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这个答案实在是有点……太过犯规了。
“啊啊啊不玩了！”莫名面红耳赤的小南首先叫停，“很晚了，大家也快要回来了……鸟丸，去做午饭！”
“可是今天不是我值班……”
“我说让你去就去！”
“……遵命。”
面对野猫的炸毛怒瞪，心虚的乌鸦灰溜溜地逃开了。
“真是的，鸟丸那家伙，搞什么啊……”
成功把乌丸赶去厨房的小南开始收拾满桌散落的扑克牌，恍然想起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个目的。
“糟糕，不小心提前结束了！这样不就没办法问出鸟丸的秘密了吗！……可恶，倒头来还是被耍了。”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张脸凝视着自己回应时的模样，才平复下来没一会的她心又一次被揪起。
——他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总觉得……好在意。
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当中还夹杂了一丝歉疚。明知道要遵守规则，方才的她还是说出了气话。但是她就是不想承认，自己会在某一个人面前变得特别毫无防备什么的……
——真差劲啊。
料理中的乌丸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尽管过去如呼吸般重复了无数次同样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像这般良心不安过。
因为，他可能做了一件错事。
在唯独不能违规的“真心话”游戏中，他好像……
——嘘をつ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