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全乾画馆的常客，然比之幼时压酸的腕子、咬秃了笔杆儿，只为素描勾绘个鸡蛋——一晃几十载，西洋人的玩意儿风靡又匿迹，末了留下的念想，已然寥寥无几。）
（所幸这一处，尚有油画几幅。持着彼此熟悉的技法，绘下京畿老旧风貌，我看得有些出神了，那是居庸叠翠攀至峦巅的闾阳，绚烂夺目，遍洒金光。）

（对于作画我是全然不通的，幼时来了兴致倒曾学了几日，只是那份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极，想必还比不上茶茶，全乾画馆也是头一回来，只因院中缺了一幅画，上一幅早已损坏，虽不是什么名家大作，也不能任凭一幅残破的画在那儿。）
（甫一进画馆就被几幅画吸引了，那是未曾见过的色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与素日里见到的都相差甚远，惊艳过后便上前询问掌柜。）
掌柜，这几幅画倒是不常见，可有来头？

（娇声出于阒静，在她温柔发问的瞬间，我亦侧过螓首，细细聆之。倒非忘却了峭崿与金钲，那个乾光笼罩朝气蓬勃的晨，却纳罕于旁人的描述，对这幅画又可阐明几分。）
（“此乃万泰年间西洋画师所绘之作，也有不少年数啦”他持着再平缓不过的语气，甚至觉查不到一丝一毫的得意，或因此非稀世珍宝，潦草带过亦算仁至义尽。）
（而我，终究是不甘的。）画家叫沃尔科特，是个……（转睫睇向画卷，恍惚道）如踆乌般曼洒光华的人

（来京城也不过两个月有余，京城之大尚只去了一小部分地方，更别提什么西洋画师，那是听都不曾听闻的，只觉得那画的色彩十分不同，似乎也更有神韵一些，掌柜的寥寥数语虽解我惑，却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正要离了那几幅画听旁边一音缓缓道出。）
如踆乌般曼洒光华的人……姑娘描述真是美好，不过这名儿好奇怪啊。
（窝儿可特是哪里的名字，念起来好生的拗口。）

（闻其所言，兀地垂了扇睫，似是有所思般，低语喃喃）奇怪么？确实……
（我已极少同人讲述这些老掉牙的故事，若非今日重抵画馆，旧事仍将避之不谈。）
他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儿，现今儿的四九城里自然见着少了。我年岁长你许多，在我小的时候，西洋人、西洋画却是极常见的。
（至于其中缘故，前朝的事儿素不过问，唯庆幸于自己经历过的好时光，如斯而已。）

（我十分愿意同这样温柔的人儿讲话，似乎在讲故事一般的徐徐道来，一边听她讲着一边瞧着那些画，似乎能看透那些画的背后，听她所讲的金发碧眼的人也是从未见过的。）
我自小在边关长大，姑娘所说的西洋人也从未见过，有些遗憾以后见得少了。
（挑了两幅西洋画，笑道）既然这样，拿两幅画回去也算弥补遗憾了，姑娘觉得这两幅画好吗？我也不太懂。

兴许——值不了这个银子。
（这一句我应得极其小声儿，唯恐扰了天堂里的沃尔科特，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平心而论，悬于画馆往来皆可赏之，然若被她收入囊中，成了一己私物，于我，多少会有些个不甘心。）
这画留在馆里那么多年，兴许便是因为这由头了。
（一味劝说，好叫她放弃购入画卷的念头。分明知此自私至极，仍不觉脸红心跳。沃尔科特在的时候，便已这样的性子，至多孝敬几坛好酒，无足挂齿。）

（听她细语，只当是掌柜的欺哄我这种不懂画的人，偏首瞪他一记，手上刚拿起的西洋画又嫌弃的放了回去，虽心有不舍却又不想做那冤大头，平白让人多赚了银子去，轻轻拉住姑娘的袖子小声道。）
那我改日去隔壁画馆瞧瞧去，不能叫这黑心商人白白赚了银子。
（想到什么，又转身去了另一面，边走边道。）但是与茶茶说了，今日带一幅画回去将那幅换下来，再挑一幅别的先对付着好了。

正是，货比三家才不吃亏。
（唯恐掌柜听得真切，刻意将声儿压得极低。而微微扬起的眉梢，却昭示着心头那点儿小算盘，业已得逞。继而亟亟收敛了神色，且侧身、容她随意去转。）
格格请便。
（点头应过，不复攀谈。眼看着同先生约定的时辰将至，便与无双上了二楼，去取先前嘱托下的炭笔与油彩，又值新朝，风云变幻，那些时兴时灭的画意与文思……我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