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旭一出现,鼎沸的人声里像被扔进一块冰核,瞬间冷凝。
金希澈站在扶廊上发笑。有点想不通这个小小的孩子到底是何处生了三头六臂,连自己都自叹弗如。自己还得丢下个眼神,众恩客才会服软迷惑,可是眼前这个一直僵硬的男孩,只一个一个似有似无绿影帐下看不清的身形轮廓,就让鱼龙混杂的一干人等屏气吸声。
刚刚坐下,木门被推开。红姨端着个小小的暖盆出现,里面烧着小块小块的木炭,黑色里透着猩红。
丽旭还没有开口,红姨就将身后的人推到身前,以一种奇异的语气说:“丽旭啊,这位,便是城东金家的钟云公子,暖炉是他要我给你备下的。
丽旭的眼神顺着红姨的手扫过去,却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脸。依稀的印象,就是他一直坐在最左边的角落里听他弹奏,不笑不赞,只是端然。
日光从屋顶的瓦檐的漏空中钻进来,影印似的透到青纱帐内,那位金公子表情被阴影打上一片灰绿。丽旭只微笑回礼,“丽旭谢过金公子,不过,我衣衾尚厚,只怕要辜负公子的一番好意”。
金家公子突然笑开。丽旭迷惑地看着他,只是那么一个回神,就发现这人的不同。
他看起来全身低调生人勿近,笑起来却阳春三月光芒隐现。那双眼睛,初见的时候只觉得目光阴翳直接,现在却微微被笑容吊起,是丹凤的形状。
他说,“抚琴之魂乃十指,而十指,却恰恰最易受寒。红姨,请将火炉请置于琴身边的案头上吧。”
手指触上琴弦的时候,的确感到琴身温热,连弦上似乎都有了暖意,扬手一拨,心底却在疑惑,为何自己藏于袖口中的手,会露出被别人察觉的寒意呢。
金丽旭是虚寒体质,每个冬日都是手脚冰凉地醒来,他不说,其实也未曾有人在意。
那人为什么就知道了呢?
这么久了,只是拿技艺唬住楼下那群人的附庸风雅而已,丽旭一直以无心之心看着他的十指和琴。这不是他的琴,不是他的书房,不是他的家,而自己,也已经不是他自己。
那么,这双手上的十指,其实也不是他的了,他不关心它们是否还能和琴弦共奏一曲,因为再也没有人听得见了。
听不见了,那个从前的金丽旭。
可是今日突然被一个外人怜惜起来,丽旭带着不安却怀念的神态。
任性一次吧,借着不知何处而来安慰,再偷偷地回家一次吧,只一次,就可以再让自己继续撑起这般无力惨败的日子。金丽旭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抬手,起落。
行云流水地一气呵成。
一曲兰,其实早已被弹了无数次。下面的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枯槁乏味?
丽旭小小的悲伤起来,被看中的,一直都不是自己的琴声不是么。
没有唱词,只有手指在琴面上划过的痕迹。那些痕迹也许在如泣如诉的证明着什么曾经发生过,是离殇死别或者天雷地火。这支让金丽旭成名于苑弥城的曲,到底在说着什么呢?
其实是没有人在意的,对吧。
逢场作戏的话,那些纠葛不清的过往或者回忆,真的是无人在意的。
或许就连那个假意怜惜自己的男子一样,只是想要以更加风雅的方式得到他而已。既然身体志在必得,那么如果能以虚情假意拿下情销楼二号红牌的心,似乎更容易成为自己日后的谈资。
这么想着,只觉得手指的寒意慢慢地再次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