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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楔子
兴云庄里的梅花重新绽放的那一年，林诗音在冷香小筑无疾而终。她走的很安详，这些年，在爱与愧中煎熬的日子，她本已活够。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这偌大的兴云庄中，便又只剩龙小云一个人了。
穿过今冬第一场风雪，龙小云在庄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自觉的，竟走到了柴房门口。
那个人，已经离去很久了吧。久到，龙小云甚至已记不清他的面目，只记得他的眼睛，那双永远温柔而悲伤的眼睛。
当年的他，曾无数次在这间柴房里，用这样悲伤的眼神望着他，然后，轻轻抿唇咽下口中的血涌。
“李寻欢，我讨厌听你的咳嗽声，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对了，如果过你还想在兴云庄住下去，便把血都咽回去，别脏了兴云庄的土地。”当年的龙小云，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要求。
从此，他真的没在龙小云面前吐过血，连咳嗽，也是极压抑的三两声。
那时的你，忍得很辛苦吧？李…李叔叔…
兴云庄里的梅花重新绽放的那一年，林诗音在冷香小筑无疾而终。她走的很安详，这些年，在爱与愧中煎熬的日子，她本已活够。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这偌大的兴云庄中，便又只剩龙小云一个人了。
穿过今冬第一场风雪，龙小云在庄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自觉的，竟走到了柴房门口。
那个人，已经离去很久了吧。久到，龙小云甚至已记不清他的面目，只记得他的眼睛，那双永远温柔而悲伤的眼睛。
当年的他，曾无数次在这间柴房里，用这样悲伤的眼神望着他，然后，轻轻抿唇咽下口中的血涌。
“李寻欢，我讨厌听你的咳嗽声，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对了，如果过你还想在兴云庄住下去，便把血都咽回去，别脏了兴云庄的土地。”当年的龙小云，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要求。
从此，他真的没在龙小云面前吐过血，连咳嗽，也是极压抑的三两声。
那时的你，忍得很辛苦吧？李…李叔叔…
（三）长决
这一宿之后，李寻欢自是又大病了一场。阴冷破败的柴房里，没有炭火，没有医药，甚至连一床薄被也不再有。那人，竟也就这么熬了过来，甚至连传授龙小云课业武功的日子，也没有一日缺席。
府中的小厮们倒也啧啧称奇，只道那人大约真是铁打的身子，竟这样都能挨下去。
林麻子病愈后也曾偷偷来谢过小少爷，他只是目光黯了黯，轻叹道：“林伯，你是如今这庄里唯一还记挂着寻欢的人了，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愿你往后再莫要再受我的连累。”
此后的日子，倒也一切如常，期间龙小云细碎的折磨自是没有停过，那人却也像渐渐受惯了似得，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也真的再没有在小云面前咳过血。
林麻子还是会时常来探望小少爷，也只有他知道，这样的代价，是他在无人处又要多灌下多少劣酒去止痛。他甚至来不及等少爷藏在枕下的帕子晾干，便又在他新换下的白袍袖子里发现数条新被鲜血染透的帕子。这些，都是少爷为云小爷授课时，悄悄咯在帕上的吧。这些年，少爷的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的难捱，忍痛的本事倒是越发的炉火纯青起来。这么想着，林麻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龙小云当真对李寻欢起了杀心，还是从他无意间在冷香小筑里发现，母亲平日里练字的手札竟密密麻麻写满了那人的名字那天开始。一刹间对他多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星火燎原。
略一转念，他已想到了复仇的法子。对着李寻欢的时候，他的狠毒仿佛与生俱来的天分。
这一年的上元节，掐指算来应当是那人在庄里住下的第九个年头了吧。这些年无论外人的传言多么难听，龙小云知道母亲始终恪守着身为龙啸云妻子的本分，将自己困在冷香小筑里几乎足不出户，而那人，也从未见过母亲一面。
那么，就见一面吧。这大概也是遂了母亲的心愿。龙小云乖巧的向母亲提出这样的请求，不出所料母亲几乎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他面上乖巧的笑着，仇恨的藤蔓却在心底暗自疯长。
此时正值季节交替，那人的病想是又发作的厉害，细细想来，前日他为自己授课时手颤的似乎连笔都拿不稳，还差点打翻了一块上好的砚台，被自己好一顿折辱。
可龙小云从不怀疑，母亲的邀约，那人纵然只剩下一口气在，也定会如约而至。
那日傍晚，龙小云远远瞧着他走近，素来从容若定的脸上竟有掩不住的忐忑，不觉有几分好笑。
唔，李叔叔，你还不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吧？龙小云笑了，他只觉得，那人有时竟单纯的像个孩子。
席上的酒早已被他换了，下的是当年五毒童子留下的千机散，无药可解。
这样的毒，并不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只会散在他的血肉之中，随着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运功而疼痛，日久毒性入骨，痛也深入骨髓。在日日夜夜细碎的折磨里，消磨人的意志。这样的毒药，倒当真像是为这人量身定制的一般。
席上，林诗音隔着珠帘，敬他一杯冰冷的水酒：“表哥，多谢你这些年来，对小云的照顾。”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冷渺远。这便是今夜，她对他唯一的一句。
李寻欢向来是嗜酒之人，嗜酒之人的嗅觉定不会差。尚未入座他便已闻出酒中的异样，苍白的指节握住冰冷的酒杯，他仰头一饮而尽，并无半分犹疑。没有人看见他眸中的悲哀，他只觉这口酒竟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敬酒饮得，罚酒，自然亦饮得。诗音，谢谢你，还愿意给我这样的惩罚。至少，这让我知道，你还没有忘了我。
他混乱的想着，额上的高热让他的视线一片接一片的花白，透过这样的花白，竭力维持着意识的清明想看清帘子后面诗音的面容。可他看见的，终究只有一片冰冷的眸光，清冷，似这堂前惨白的月光。
咳咳...他终是忍不住咳出了声。却旋即又要运功强压下去。毒性随着血液扩散，似地狱里疯狂的魔鬼，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胸口这一腔热血，实在是咽不下，纵使他一口银牙咬碎，唇边的酒也在霎时染上了血的腥咸。
诗音，这很好，这样的痛当真很好。
他还在混乱的想着，甚至还想着再看表妹一刻也好，可却渐渐握不住四散的意识。
“大嫂，寻欢先告辞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喊出这个称呼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支配着痛的几乎没有意识的身子走出冷香小筑的。他只知道小云是不让他的血脏了兴云庄的土地的，所以及至此刻他仍在拼命咽回口中的腥咸。
诗音，你和小云一样，是恨我的吧？你是该恨我的，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可我今日竟当真以为，你是想见我一面。
李寻欢只觉得自己，当真可笑，可笑的像个笑话。于是他忽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直到很久以后，眼中笑出泪来。
“杀我只需勾勾手，卿卿何必眼做刀。”
还来不及细想究竟是何时何处看见这两句戏文，他便终于把持不住的栽进门口的一片雪中。
“少爷，少爷！”林麻子远远便看见小少爷踉跄着走了过来——如果这样也可以算做是走的话。
他伸手连忙架住小少爷摇摇欲坠的身子，将他背进柴房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竟觉得背着他并不费力。林麻子晃过神来，不由的只觉心酸。
他不知道少爷此刻究竟是昏着还是睡着，却看见他勾着唇仍在笑，笑着唤表小姐的名字：诗音…诗音…
少爷，您今日终于是见着表小姐了，您一定很快乐吧…
当年百晓生的兵器谱上，小李飞刀只排第三，倘若百晓生尚在人世，李寻欢如今这忍痛的本事，大概可排当之无愧的第一。
林麻子竟一直没有发觉小少爷中了毒。他只是有些困惑，为何自那日起少爷藏起的被血浸透的帕子越来越多，多到他总是来不及把新找到的帕子洗完，身后的铜盆里新打的清水又被血色染尽。
林麻子不知道的事，龙小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从那日起，他有意的再习武上更费了心思。每每那人为他演示时，龙小云总带着些欣赏的意味，欣赏着他是怎样强运起内力将动作做得一丝不苟，又是怎样将毒发的痛掩饰的一丝不漏。近身时，龙小云不时会碰到那人的衣裳，即便在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天里，那人的白衣竟都能被冷汗濡湿。他太清楚，每每这时，那人正忍受着怎样挖心蚀骨的痛楚，这肆虐的毒从没有一日放过他。千机散的药性，这些年怕是已经深入骨髓了吧。这样的痛，寻常人怕是早已躺着床上等死，那人竟还能恍若无恙的一声不吭。
想到这里，连他也不禁有些佩服。
日久天长，那人的身子倒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任凭他掩饰的再好，执笔时他的手颤的越发厉害，笔下的字也一日比一日虚浮；有时就是这么坐着，他眼神都恍惚的仿若昏迷前的失焦，可只要龙小云一声呵责，他的眼神便能在瞬间迅速的恢复清明，只是额上的汗又细密了几分，握笔的指节也更加苍白。龙小云知道，这人定是又不顾死活的暗暗运起了内力，以疼痛换得片刻的清醒。这人倒当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吧？龙小云甚至觉得，不用等到自己复仇的那天，他说不定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日子久了，连龙小云这样的铁石心肠，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忍。故而授课时那人时常背过身去，悄悄在帕子上呕血，他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再计较。他倒是一直记得自己话，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咳过血。
这一宿之后，李寻欢自是又大病了一场。阴冷破败的柴房里，没有炭火，没有医药，甚至连一床薄被也不再有。那人，竟也就这么熬了过来，甚至连传授龙小云课业武功的日子，也没有一日缺席。
府中的小厮们倒也啧啧称奇，只道那人大约真是铁打的身子，竟这样都能挨下去。
林麻子病愈后也曾偷偷来谢过小少爷，他只是目光黯了黯，轻叹道：“林伯，你是如今这庄里唯一还记挂着寻欢的人了，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愿你往后再莫要再受我的连累。”
此后的日子，倒也一切如常，期间龙小云细碎的折磨自是没有停过，那人却也像渐渐受惯了似得，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也真的再没有在小云面前咳过血。
林麻子还是会时常来探望小少爷，也只有他知道，这样的代价，是他在无人处又要多灌下多少劣酒去止痛。他甚至来不及等少爷藏在枕下的帕子晾干，便又在他新换下的白袍袖子里发现数条新被鲜血染透的帕子。这些，都是少爷为云小爷授课时，悄悄咯在帕上的吧。这些年，少爷的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的难捱，忍痛的本事倒是越发的炉火纯青起来。这么想着，林麻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龙小云当真对李寻欢起了杀心，还是从他无意间在冷香小筑里发现，母亲平日里练字的手札竟密密麻麻写满了那人的名字那天开始。一刹间对他多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星火燎原。
略一转念，他已想到了复仇的法子。对着李寻欢的时候，他的狠毒仿佛与生俱来的天分。
这一年的上元节，掐指算来应当是那人在庄里住下的第九个年头了吧。这些年无论外人的传言多么难听，龙小云知道母亲始终恪守着身为龙啸云妻子的本分，将自己困在冷香小筑里几乎足不出户，而那人，也从未见过母亲一面。
那么，就见一面吧。这大概也是遂了母亲的心愿。龙小云乖巧的向母亲提出这样的请求，不出所料母亲几乎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他面上乖巧的笑着，仇恨的藤蔓却在心底暗自疯长。
此时正值季节交替，那人的病想是又发作的厉害，细细想来，前日他为自己授课时手颤的似乎连笔都拿不稳，还差点打翻了一块上好的砚台，被自己好一顿折辱。
可龙小云从不怀疑，母亲的邀约，那人纵然只剩下一口气在，也定会如约而至。
那日傍晚，龙小云远远瞧着他走近，素来从容若定的脸上竟有掩不住的忐忑，不觉有几分好笑。
唔，李叔叔，你还不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吧？龙小云笑了，他只觉得，那人有时竟单纯的像个孩子。
席上的酒早已被他换了，下的是当年五毒童子留下的千机散，无药可解。
这样的毒，并不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只会散在他的血肉之中，随着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运功而疼痛，日久毒性入骨，痛也深入骨髓。在日日夜夜细碎的折磨里，消磨人的意志。这样的毒药，倒当真像是为这人量身定制的一般。
席上，林诗音隔着珠帘，敬他一杯冰冷的水酒：“表哥，多谢你这些年来，对小云的照顾。”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冷渺远。这便是今夜，她对他唯一的一句。
李寻欢向来是嗜酒之人，嗜酒之人的嗅觉定不会差。尚未入座他便已闻出酒中的异样，苍白的指节握住冰冷的酒杯，他仰头一饮而尽，并无半分犹疑。没有人看见他眸中的悲哀，他只觉这口酒竟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敬酒饮得，罚酒，自然亦饮得。诗音，谢谢你，还愿意给我这样的惩罚。至少，这让我知道，你还没有忘了我。
他混乱的想着，额上的高热让他的视线一片接一片的花白，透过这样的花白，竭力维持着意识的清明想看清帘子后面诗音的面容。可他看见的，终究只有一片冰冷的眸光，清冷，似这堂前惨白的月光。
咳咳...他终是忍不住咳出了声。却旋即又要运功强压下去。毒性随着血液扩散，似地狱里疯狂的魔鬼，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胸口这一腔热血，实在是咽不下，纵使他一口银牙咬碎，唇边的酒也在霎时染上了血的腥咸。
诗音，这很好，这样的痛当真很好。
他还在混乱的想着，甚至还想着再看表妹一刻也好，可却渐渐握不住四散的意识。
“大嫂，寻欢先告辞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喊出这个称呼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支配着痛的几乎没有意识的身子走出冷香小筑的。他只知道小云是不让他的血脏了兴云庄的土地的，所以及至此刻他仍在拼命咽回口中的腥咸。
诗音，你和小云一样，是恨我的吧？你是该恨我的，你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可我今日竟当真以为，你是想见我一面。
李寻欢只觉得自己，当真可笑，可笑的像个笑话。于是他忽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直到很久以后，眼中笑出泪来。
“杀我只需勾勾手，卿卿何必眼做刀。”
还来不及细想究竟是何时何处看见这两句戏文，他便终于把持不住的栽进门口的一片雪中。
“少爷，少爷！”林麻子远远便看见小少爷踉跄着走了过来——如果这样也可以算做是走的话。
他伸手连忙架住小少爷摇摇欲坠的身子，将他背进柴房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竟觉得背着他并不费力。林麻子晃过神来，不由的只觉心酸。
他不知道少爷此刻究竟是昏着还是睡着，却看见他勾着唇仍在笑，笑着唤表小姐的名字：诗音…诗音…
少爷，您今日终于是见着表小姐了，您一定很快乐吧…
当年百晓生的兵器谱上，小李飞刀只排第三，倘若百晓生尚在人世，李寻欢如今这忍痛的本事，大概可排当之无愧的第一。
林麻子竟一直没有发觉小少爷中了毒。他只是有些困惑，为何自那日起少爷藏起的被血浸透的帕子越来越多，多到他总是来不及把新找到的帕子洗完，身后的铜盆里新打的清水又被血色染尽。
林麻子不知道的事，龙小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从那日起，他有意的再习武上更费了心思。每每那人为他演示时，龙小云总带着些欣赏的意味，欣赏着他是怎样强运起内力将动作做得一丝不苟，又是怎样将毒发的痛掩饰的一丝不漏。近身时，龙小云不时会碰到那人的衣裳，即便在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天里，那人的白衣竟都能被冷汗濡湿。他太清楚，每每这时，那人正忍受着怎样挖心蚀骨的痛楚，这肆虐的毒从没有一日放过他。千机散的药性，这些年怕是已经深入骨髓了吧。这样的痛，寻常人怕是早已躺着床上等死，那人竟还能恍若无恙的一声不吭。
想到这里，连他也不禁有些佩服。
日久天长，那人的身子倒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任凭他掩饰的再好，执笔时他的手颤的越发厉害，笔下的字也一日比一日虚浮；有时就是这么坐着，他眼神都恍惚的仿若昏迷前的失焦，可只要龙小云一声呵责，他的眼神便能在瞬间迅速的恢复清明，只是额上的汗又细密了几分，握笔的指节也更加苍白。龙小云知道，这人定是又不顾死活的暗暗运起了内力，以疼痛换得片刻的清醒。这人倒当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吧？龙小云甚至觉得，不用等到自己复仇的那天，他说不定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日子久了，连龙小云这样的铁石心肠，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忍。故而授课时那人时常背过身去，悄悄在帕子上呕血，他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再计较。他倒是一直记得自己话，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咳过血。
又是一年凛冬将至，细细算来这已经是那人在兴云庄中住下的第十二个年头了。这一年李园的梅花开的比寻常早了些，这一年的江湖也注定并不寻常。十年一度的武林盟主改选大会便定在这一年的十二月初二召开。龙小云终于等来的复仇的一日。
一切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顺利的似乎有些不真切。
他拿着战书去向母亲辞行的清晨，他看见李寻欢就立在冷香小筑前的梅林里，远远的望着他。除了更加清瘦憔悴外，他的眉目还似初见的那年一般，温润如玉，清隽如画。纵然是恨他，龙小云也不得不承认，李寻欢当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他就这么定定的望着他，神色温柔而慈悲。不是见惯的悲伤，而是仿佛洞悉一切的慈悲。甚至有一刻，龙小云觉得他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局，却仍旧甘心以性命作棋。李寻欢轻抿的唇颤了颤，似是有千言万语，却终究还是未发一语，只温柔的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随后，踏马跟随，一骑绝尘。
那一日的华山之巅，几乎被鲜血染尽，而其中一半，大约都是那人的血吧。在场的武林人士都是见惯了杀伐的，却仍在事后纷纷感叹，一个人竟然能流出这样多的血，而这人，竟还能屹立不倒。
连李寻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过招了几轮，他实在已经太过疲倦，疲倦到甚至不知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何门何派哪位英雄。他只觉得，一呼一吸间涌进肺叶里的空气，都变成千万把薄薄的利刃，在五脏六腑中来回剐，连带这空气中都弥漫着血的腥锈。他甚至已忘记了要如何忍痛，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呕着血。幸好，他竟暗暗有些庆幸，这不是在兴云庄里，否则自己当真没有把握此时还能不能再把这满腔无法压抑的热血咽回去。
胸口这一剑，是峨眉了无师太刺的吧，左臂那一刀，是崆峒白眉道人的手笔，背后这一棍，自然是少林定逸大师的杰作。其余的，便也记不清了，反正哪里都是伤，哪里都在痛。反正这些，也都比不过运功毒发的痛。或许此刻他该感谢这噬心蚀骨的疼，不断拉扯着自己的意识里的一念清明，否则，自己这副身子，怕是连十轮对垒都坚持不过吧。他又在心里暗暗的笑了，被鲜血染尽的唇，却再也无力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及至日暮时分，这场漫无边际的对垒终于到了尽头，聚集在演武场边各派弟子纷纷四散。唯有那来时一袭白衣的男子，此刻他伏在冰冷的地上，似连喘息的力气也不再有，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遍。
龙小云便在这时，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踱了过来。
他就这么立在他面前，慢慢的俯下身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他的虚弱，欣赏着他不知被血水还是汗水濡湿的眉目。
漫天残阳如血，此人却是赤血更殷。
“李叔叔。”龙小云觉得自己这一声倒当真有了几分真心。
“小云...”撑开被汗水浸湿的眸子，李寻欢辅一睁眼却是笑了，笑的并不勉强。
这孩子安然无恙，自己便没有辜负诗音的嘱托。
“小云，叔叔这就带你回去。”他挣扎着想支起自己痛到没有知觉的身子，却发觉这样的莽撞只是让空气里的血腥味更重些罢了。
“小云，你能扶叔叔一把么？”他有些无奈的请求。明知这样的请求只会惹来这孩子厌恶的冷眼，可他此时当真是没有办法了。
少年并没有动手，他只是僵在原处兀自冷冷的望着他虚弱的请求。他并未忘了自己龙家子孙的身份，更未忘了背负多年的父仇。多年的仇恨厚积薄发，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他该笑的，于是龙小云就这么望着他冷冷的笑了起来，纵然他的内心并未因面前这濒死的男人而感受到半分复仇的欢愉，他仍笑得仿佛快乐到下一刻就会死去。
透过意识里一阵接一阵的灰白，李寻欢便这么看着少年快乐欲死的模样。他甚至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伤心，便再也不管不顾的强行运起最后一点破碎的内力狠狠撞向心脉。这样激发心力的做法，与自杀无异，此生至此，他终于亲手断绝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凭着这一点心力，他终是强忍着剧痛踉跄的支撑起自己这副几乎血都流尽了的身子。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一起身便要拉着龙小云往山下走。好在这一次，这孩子还算听话。
山路陡峭，对习武之人本不算什么，可对此时的李寻欢而言却仿佛受不尽的酷刑。这一路他已数不清自己究竟跌倒了多少次，染血的长衣也不知又沾上了多少尘土。他却仍不要命似的一路向前。
兴云庄里，诗音在等…等小云…他这一生，从来不舍得让她失望。
龙小云跟在身后，看着面前这走路都像再受刑的男人，终究是不忍的开了口：“李寻欢，其实，我们今晚可以在山下的镇子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不行，小云，我答应了你娘一定要平安带你回去。”这是李寻欢第一次拒绝自己吧，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龙小云这样想着，却不知，李寻欢今日若是歇下，明日便并没有太多把握还有睁开眼睛的气力。此刻的他，早已命若悬线。
这样的夜里，自然是雇不到马车的。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便有一个浑身染血的中年男子，带着红衣双髻的孩子，共程一骑，踏着月色策马狂奔。
他护着少年回家，自己，却在死路上一往无前，再无归程。
后来的事，便已在茶楼酒肆说书人的口中流传很久了罢。这一天，他终于完成了此生表妹托付他的最后一件事。也终于又让自己在执念里拖延了一些时日。好在身死之前，他还能再见表妹一面。这一面，大约是他风雪半身中，唯一的一点温存。
他这不算长的一生，除了，至死未得小云的一点体谅，其余便也可称无憾。
李寻欢至死也不知的，是身死那一日，龙小云也是立在柴房外的。他听见了他与母亲所有的对白，也知道为了最后那一念清明，这人到底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他，终未推门而入。
这孩子对他旷日持久的恨，似乎随着他的离去，一同埋入了尘土。龙小云渐渐记不起，恨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却记得，自己必须恨他，只能恨他。
此后这些年，李寻欢的名字，成了他和母亲之间最大禁忌，也成了兴云庄中，人人皆知却不可言说的秘密。
龙小云一直刻意的，想要将那人的痕迹从兴云庄中彻底抹去，也从自己的记忆里彻底抹去。他也曾砸了书屋，封了习武的梅林，可无论他再怎么无理取闹，都再也无人会帮他收拾残局了。
这些年的恩怨纠缠，几乎占据了少年全部的人生。而那个人，终于以用死亡当做句点，与他此生长决。也罢，他这样的人，本该有不一样的人生，温暖的、明媚的、没有羁绊的一生。
又是很多年，龙小云觉得自己活的越发不像从前的自己，他不再阴冷，不再心怀仇恨，也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他甚至开始相信，这世间的善良与光明。尽管他很少再想起那人，也从未承认，可他心底清醒，这些岁月馈赠给自己的，皆是昔日里那人以血泪为代价。
李叔叔，倘若，我只是说倘若，还有机会与你坐在梅树下，共饮一杯，这样该很好吧。
（四）尾声
多年以后，他重又见到了他。那时的龙小云，已是满头白发，步履蹒跚，走到了此生的边缘。而他，依旧是当年模样，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忘川河畔，三生石旁，他一直在等他，未饮孟婆汤。
（全文完）
一切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顺利的似乎有些不真切。
他拿着战书去向母亲辞行的清晨，他看见李寻欢就立在冷香小筑前的梅林里，远远的望着他。除了更加清瘦憔悴外，他的眉目还似初见的那年一般，温润如玉，清隽如画。纵然是恨他，龙小云也不得不承认，李寻欢当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他就这么定定的望着他，神色温柔而慈悲。不是见惯的悲伤，而是仿佛洞悉一切的慈悲。甚至有一刻，龙小云觉得他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局，却仍旧甘心以性命作棋。李寻欢轻抿的唇颤了颤，似是有千言万语，却终究还是未发一语，只温柔的目送少年离去的背影。随后，踏马跟随，一骑绝尘。
那一日的华山之巅，几乎被鲜血染尽，而其中一半，大约都是那人的血吧。在场的武林人士都是见惯了杀伐的，却仍在事后纷纷感叹，一个人竟然能流出这样多的血，而这人，竟还能屹立不倒。
连李寻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过招了几轮，他实在已经太过疲倦，疲倦到甚至不知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何门何派哪位英雄。他只觉得，一呼一吸间涌进肺叶里的空气，都变成千万把薄薄的利刃，在五脏六腑中来回剐，连带这空气中都弥漫着血的腥锈。他甚至已忘记了要如何忍痛，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呕着血。幸好，他竟暗暗有些庆幸，这不是在兴云庄里，否则自己当真没有把握此时还能不能再把这满腔无法压抑的热血咽回去。
胸口这一剑，是峨眉了无师太刺的吧，左臂那一刀，是崆峒白眉道人的手笔，背后这一棍，自然是少林定逸大师的杰作。其余的，便也记不清了，反正哪里都是伤，哪里都在痛。反正这些，也都比不过运功毒发的痛。或许此刻他该感谢这噬心蚀骨的疼，不断拉扯着自己的意识里的一念清明，否则，自己这副身子，怕是连十轮对垒都坚持不过吧。他又在心里暗暗的笑了，被鲜血染尽的唇，却再也无力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及至日暮时分，这场漫无边际的对垒终于到了尽头，聚集在演武场边各派弟子纷纷四散。唯有那来时一袭白衣的男子，此刻他伏在冰冷的地上，似连喘息的力气也不再有，身上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遍。
龙小云便在这时，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踱了过来。
他就这么立在他面前，慢慢的俯下身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他的虚弱，欣赏着他不知被血水还是汗水濡湿的眉目。
漫天残阳如血，此人却是赤血更殷。
“李叔叔。”龙小云觉得自己这一声倒当真有了几分真心。
“小云...”撑开被汗水浸湿的眸子，李寻欢辅一睁眼却是笑了，笑的并不勉强。
这孩子安然无恙，自己便没有辜负诗音的嘱托。
“小云，叔叔这就带你回去。”他挣扎着想支起自己痛到没有知觉的身子，却发觉这样的莽撞只是让空气里的血腥味更重些罢了。
“小云，你能扶叔叔一把么？”他有些无奈的请求。明知这样的请求只会惹来这孩子厌恶的冷眼，可他此时当真是没有办法了。
少年并没有动手，他只是僵在原处兀自冷冷的望着他虚弱的请求。他并未忘了自己龙家子孙的身份，更未忘了背负多年的父仇。多年的仇恨厚积薄发，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他该笑的，于是龙小云就这么望着他冷冷的笑了起来，纵然他的内心并未因面前这濒死的男人而感受到半分复仇的欢愉，他仍笑得仿佛快乐到下一刻就会死去。
透过意识里一阵接一阵的灰白，李寻欢便这么看着少年快乐欲死的模样。他甚至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伤心，便再也不管不顾的强行运起最后一点破碎的内力狠狠撞向心脉。这样激发心力的做法，与自杀无异，此生至此，他终于亲手断绝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凭着这一点心力，他终是强忍着剧痛踉跄的支撑起自己这副几乎血都流尽了的身子。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一起身便要拉着龙小云往山下走。好在这一次，这孩子还算听话。
山路陡峭，对习武之人本不算什么，可对此时的李寻欢而言却仿佛受不尽的酷刑。这一路他已数不清自己究竟跌倒了多少次，染血的长衣也不知又沾上了多少尘土。他却仍不要命似的一路向前。
兴云庄里，诗音在等…等小云…他这一生，从来不舍得让她失望。
龙小云跟在身后，看着面前这走路都像再受刑的男人，终究是不忍的开了口：“李寻欢，其实，我们今晚可以在山下的镇子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不行，小云，我答应了你娘一定要平安带你回去。”这是李寻欢第一次拒绝自己吧，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龙小云这样想着，却不知，李寻欢今日若是歇下，明日便并没有太多把握还有睁开眼睛的气力。此刻的他，早已命若悬线。
这样的夜里，自然是雇不到马车的。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便有一个浑身染血的中年男子，带着红衣双髻的孩子，共程一骑，踏着月色策马狂奔。
他护着少年回家，自己，却在死路上一往无前，再无归程。
后来的事，便已在茶楼酒肆说书人的口中流传很久了罢。这一天，他终于完成了此生表妹托付他的最后一件事。也终于又让自己在执念里拖延了一些时日。好在身死之前，他还能再见表妹一面。这一面，大约是他风雪半身中，唯一的一点温存。
他这不算长的一生，除了，至死未得小云的一点体谅，其余便也可称无憾。
李寻欢至死也不知的，是身死那一日，龙小云也是立在柴房外的。他听见了他与母亲所有的对白，也知道为了最后那一念清明，这人到底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他，终未推门而入。
这孩子对他旷日持久的恨，似乎随着他的离去，一同埋入了尘土。龙小云渐渐记不起，恨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却记得，自己必须恨他，只能恨他。
此后这些年，李寻欢的名字，成了他和母亲之间最大禁忌，也成了兴云庄中，人人皆知却不可言说的秘密。
龙小云一直刻意的，想要将那人的痕迹从兴云庄中彻底抹去，也从自己的记忆里彻底抹去。他也曾砸了书屋，封了习武的梅林，可无论他再怎么无理取闹，都再也无人会帮他收拾残局了。
这些年的恩怨纠缠，几乎占据了少年全部的人生。而那个人，终于以用死亡当做句点，与他此生长决。也罢，他这样的人，本该有不一样的人生，温暖的、明媚的、没有羁绊的一生。
又是很多年，龙小云觉得自己活的越发不像从前的自己，他不再阴冷，不再心怀仇恨，也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他甚至开始相信，这世间的善良与光明。尽管他很少再想起那人，也从未承认，可他心底清醒，这些岁月馈赠给自己的，皆是昔日里那人以血泪为代价。
李叔叔，倘若，我只是说倘若，还有机会与你坐在梅树下，共饮一杯，这样该很好吧。
（四）尾声
多年以后，他重又见到了他。那时的龙小云，已是满头白发，步履蹒跚，走到了此生的边缘。而他，依旧是当年模样，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忘川河畔，三生石旁，他一直在等他，未饮孟婆汤。
（全文完）
多说几句
这个文大概还要从疫情和b站重上问情开始，之前的许多年，我真的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再写文。
今年大概是我仰望着他的第十七年罢，这些年，无论远近，李寻欢这个人，他永远是照进我生命里的白月光。
因为他，我才可以问心无愧的对自己说：我爱过一个太值得的人。他曾在我少年时，满足过我对爱几乎全部的幻想，又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构筑了我对人性本善几乎全部的信仰。
或许，他从来只存在于笔墨或画面之间，可我，却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实。
“你是人间理想，你是星河滚烫。”
遇见他，便可知这世间所有温暖美好的意象，皆可在他身上成为具象。
了解过他这一生，便可信人性本善，并不是虚妄
而他本身，便是对善良与光明最纯粹也最炽热的理想。
寻欢，你这一生所拥有的温暖，本就少得可怜，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向这并不美好的世界，布施你的善良。直到施无可施，直到一身清寡。
你的温柔与慈悲，仿佛与生俱来。你温柔的倾尽所有给那些你爱的人以庇佑，慈悲的宽恕他们对你一次又一次中伤与背叛。
你这一身所为，或许从来算不上聪明，却从未负人，也无愧于心。如此，我知，你这一生便可称无憾吧。
这些年，你是我的心之所向，我的念念不忘，是我最深情也最隐秘的仰望。我知道，还有很多这样的我。
这一柄飞刀，早已成为太多人的信仰，在每一个爱你、仰慕你的人心里，永垂不朽、熠熠生辉。
十七年了，当你的故事，经年后又被重提，爱你的人都还在。这样真好。
这个文大概还要从疫情和b站重上问情开始，之前的许多年，我真的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再写文。
今年大概是我仰望着他的第十七年罢，这些年，无论远近，李寻欢这个人，他永远是照进我生命里的白月光。
因为他，我才可以问心无愧的对自己说：我爱过一个太值得的人。他曾在我少年时，满足过我对爱几乎全部的幻想，又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构筑了我对人性本善几乎全部的信仰。
或许，他从来只存在于笔墨或画面之间，可我，却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实。
“你是人间理想，你是星河滚烫。”
遇见他，便可知这世间所有温暖美好的意象，皆可在他身上成为具象。
了解过他这一生，便可信人性本善，并不是虚妄
而他本身，便是对善良与光明最纯粹也最炽热的理想。
寻欢，你这一生所拥有的温暖，本就少得可怜，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向这并不美好的世界，布施你的善良。直到施无可施，直到一身清寡。
你的温柔与慈悲，仿佛与生俱来。你温柔的倾尽所有给那些你爱的人以庇佑，慈悲的宽恕他们对你一次又一次中伤与背叛。
你这一身所为，或许从来算不上聪明，却从未负人，也无愧于心。如此，我知，你这一生便可称无憾吧。
这些年，你是我的心之所向，我的念念不忘，是我最深情也最隐秘的仰望。我知道，还有很多这样的我。
这一柄飞刀，早已成为太多人的信仰，在每一个爱你、仰慕你的人心里，永垂不朽、熠熠生辉。
十七年了，当你的故事，经年后又被重提，爱你的人都还在。这样真好。
还是熟悉的味道，依旧是那个配方
（二）如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的？从愈演愈烈，到肆无忌惮。
龙小云记得，最初的自己倒也并不是真的想折磨他。让他住在废弃的柴房里，撤去衣被，断了炭火供给，只是为了逼他离开兴云庄，滚出这个家。可他，竟也就这么住了下来，除却咳嗽的更厉害了些之外，倒也无什么怨言。
府里的小厮们都是交代过的，从来对他视而不见。唯独林麻子，毕竟是李家三代家仆，又是看着李寻欢长大的，终归是不忍小少爷受这般委屈，瞒着龙小云偷偷给他送去了御寒的被褥与炭火。细细想来，那段时日，夜里的咳嗽声似乎真的少了些，那人的面色也不再总是病态的苍白。
可龙小云终究是觉了出异样，他来兴师问罪那天，李寻欢正坐在屋里的炭盆边，边咳嗽着边刻着木像。这屋里当真是冷的有些过分，他向来指骨修长如青葱玉管般的手，不知何时已冻得有些红肿，指节泛着白，连木像似乎都握的并不太稳。
炭盆里用的是最次的黑炭，平日里连下人们都瞧不上，那人倒也安之若素。龙小云辅一进门便看清了那木像的脸，不由的更是怒火中烧，未发一语便上前一脚踢翻了炭盆。
炭灰四散染上了李寻欢向来不染尘埃的白衣，他在心中轻轻一叹，放下手中的木像，琢磨着声音应当很平稳之后，抬眼望向了少年：“小云，你找我有事？”
“哼。”冷哼一声，龙小云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侄儿可是记得，当初叔叔在这兴云庄住下来的条件，可是除了这间柴房便再不许有任何一物的，如今倒好，不仅是被褥，连这炭盆倒也用上了。这炭火，是林麻子从庄里偷来的吧？”
“小云，不关林麻子的事。”胸腔里的咳嗽又有探头的势头，他的手不自觉抚上了胸口：“这些是我托他去庄外买来的，这些天，实在是有些冷。”
“哦？”龙小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可怜的意味，却见他只是落寞的抿了抿唇。这小屋里，倒真是冷的有些过分，李寻欢这样要强的人，若不是真的挨不住，倒也不会托林麻子去采买这些。
“恩，这里的条件，是简陋了些。”龙小云语气平静的似在陈述事实，眼神却不动声色的阴冷了几分：“既然如此，叔叔倒也不必在此委屈自己，若侄儿记得不错，我兴云庄也从未欢迎过您这样的贵客。不如今日，便请您从这里滚出去。”
“小云，我不会走的。这些，我今日便会收起来，以后，也不会再用了。”说罢，他起身便要收拾乱作一团的炭盆，起身时，步子不自觉的颠了颠，却被他不着痕迹的掩了过去。发胀的太阳穴又在隐隐作痛，大约是季节交替，这额上的高热已经数日未曾退去。
“慢着。你以为，这便够了吗？”龙小云的神色，比这屋里的温度更冷：“兴云庄可不比从前的李园，向来是讲规矩的地方，你坏了这里的规矩，便要受罚。”
李寻欢得手，僵在了原处，旋即却温柔的笑了，像在哄顽皮的孩子：“那么小云，你的惩罚，是什么呢？”
“那么...”抬眼望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色，怕又是风雪欲来，龙小云扯出一个阴诡的笑容：“便请叔叔在这雪中，立上一宿吧。这应当不算强人所难吧，叔叔？”他特意将那声叔叔叫的乖巧了些。
“自然不算。”倒也不争辩什么，李寻欢即刻便要推门而出。
“莫急，侄儿的话还没说完。”龙小云特意拉长了语调：“既然是惩罚，定不能和平日里一样。就请叔叔脱了这外衣，只着中衣立在冷香小筑下的梅林里吧。”
“小云，一定要在冷香小筑那里吗？”抬眼望向小云，他眼中终于有了明显悲伤的神色。龙小云竟有种错觉般的以为，这如水的眸子里，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似要化成泪水般落下。
龙小云的心神不由的颤了颤，转脸避过这双眸子：“叔叔什么时候倒学会讨价还价了？”
“...”
见他仍僵在原处，龙小云不由更气：“叔叔是怕一个人有些孤单吗？那便让林麻子也一并陪着吧。”
“小云！”李寻欢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明显的颤抖，下一刻，胸腔里压抑多时的咳嗽终于似珠落玉盘般迸了出来。一咳起来便再无法止住，单薄的身子几次摇摇欲坠之后，终是跌坐在床沿，泛白的指节死死抵住胸口，似要将心肺都咳空一般。
“够了！”龙小云泛起没由来的怒气，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李寻欢的领口：“李寻欢，我讨厌听你的咳嗽声，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对了，今晚麻烦你也把你的咳嗽忍住了，免得扰了我娘的清梦。”
李寻欢不再言语，只暗自强行运起内力要强压住咳嗽，内力倒行过经脉痛意更胜几分，几番强忍之后倒真也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无力再咳。
诗音，今夜，我绝不会打扰你。他垂下了眸子，在心中暗自坚定。龙小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若此时细看，龙小云一定会发觉，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已被泪水濡湿。
是夜，天空中果真不出所料飘起了纷扬的雪。北风起，连带起满园白梅纷纷乱如飞雪。
李寻欢和林麻子就这么立在梅园的雪中，林麻子尚有冬衣在身，而李寻欢则当真只着一件单薄中衣。衣角随着北风扬起，远远看去倒似当真融入了这一片雪中。
他已不知在这里立了多久。久到，冷香小筑的那一点灯火，已经在他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漫成了一片花白。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忍住颤抖，却当真固执的没有发出一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的？从愈演愈烈，到肆无忌惮。
龙小云记得，最初的自己倒也并不是真的想折磨他。让他住在废弃的柴房里，撤去衣被，断了炭火供给，只是为了逼他离开兴云庄，滚出这个家。可他，竟也就这么住了下来，除却咳嗽的更厉害了些之外，倒也无什么怨言。
府里的小厮们都是交代过的，从来对他视而不见。唯独林麻子，毕竟是李家三代家仆，又是看着李寻欢长大的，终归是不忍小少爷受这般委屈，瞒着龙小云偷偷给他送去了御寒的被褥与炭火。细细想来，那段时日，夜里的咳嗽声似乎真的少了些，那人的面色也不再总是病态的苍白。
可龙小云终究是觉了出异样，他来兴师问罪那天，李寻欢正坐在屋里的炭盆边，边咳嗽着边刻着木像。这屋里当真是冷的有些过分，他向来指骨修长如青葱玉管般的手，不知何时已冻得有些红肿，指节泛着白，连木像似乎都握的并不太稳。
炭盆里用的是最次的黑炭，平日里连下人们都瞧不上，那人倒也安之若素。龙小云辅一进门便看清了那木像的脸，不由的更是怒火中烧，未发一语便上前一脚踢翻了炭盆。
炭灰四散染上了李寻欢向来不染尘埃的白衣，他在心中轻轻一叹，放下手中的木像，琢磨着声音应当很平稳之后，抬眼望向了少年：“小云，你找我有事？”
“哼。”冷哼一声，龙小云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侄儿可是记得，当初叔叔在这兴云庄住下来的条件，可是除了这间柴房便再不许有任何一物的，如今倒好，不仅是被褥，连这炭盆倒也用上了。这炭火，是林麻子从庄里偷来的吧？”
“小云，不关林麻子的事。”胸腔里的咳嗽又有探头的势头，他的手不自觉抚上了胸口：“这些是我托他去庄外买来的，这些天，实在是有些冷。”
“哦？”龙小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可怜的意味，却见他只是落寞的抿了抿唇。这小屋里，倒真是冷的有些过分，李寻欢这样要强的人，若不是真的挨不住，倒也不会托林麻子去采买这些。
“恩，这里的条件，是简陋了些。”龙小云语气平静的似在陈述事实，眼神却不动声色的阴冷了几分：“既然如此，叔叔倒也不必在此委屈自己，若侄儿记得不错，我兴云庄也从未欢迎过您这样的贵客。不如今日，便请您从这里滚出去。”
“小云，我不会走的。这些，我今日便会收起来，以后，也不会再用了。”说罢，他起身便要收拾乱作一团的炭盆，起身时，步子不自觉的颠了颠，却被他不着痕迹的掩了过去。发胀的太阳穴又在隐隐作痛，大约是季节交替，这额上的高热已经数日未曾退去。
“慢着。你以为，这便够了吗？”龙小云的神色，比这屋里的温度更冷：“兴云庄可不比从前的李园，向来是讲规矩的地方，你坏了这里的规矩，便要受罚。”
李寻欢得手，僵在了原处，旋即却温柔的笑了，像在哄顽皮的孩子：“那么小云，你的惩罚，是什么呢？”
“那么...”抬眼望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色，怕又是风雪欲来，龙小云扯出一个阴诡的笑容：“便请叔叔在这雪中，立上一宿吧。这应当不算强人所难吧，叔叔？”他特意将那声叔叔叫的乖巧了些。
“自然不算。”倒也不争辩什么，李寻欢即刻便要推门而出。
“莫急，侄儿的话还没说完。”龙小云特意拉长了语调：“既然是惩罚，定不能和平日里一样。就请叔叔脱了这外衣，只着中衣立在冷香小筑下的梅林里吧。”
“小云，一定要在冷香小筑那里吗？”抬眼望向小云，他眼中终于有了明显悲伤的神色。龙小云竟有种错觉般的以为，这如水的眸子里，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似要化成泪水般落下。
龙小云的心神不由的颤了颤，转脸避过这双眸子：“叔叔什么时候倒学会讨价还价了？”
“...”
见他仍僵在原处，龙小云不由更气：“叔叔是怕一个人有些孤单吗？那便让林麻子也一并陪着吧。”
“小云！”李寻欢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明显的颤抖，下一刻，胸腔里压抑多时的咳嗽终于似珠落玉盘般迸了出来。一咳起来便再无法止住，单薄的身子几次摇摇欲坠之后，终是跌坐在床沿，泛白的指节死死抵住胸口，似要将心肺都咳空一般。
“够了！”龙小云泛起没由来的怒气，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李寻欢的领口：“李寻欢，我讨厌听你的咳嗽声，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对了，今晚麻烦你也把你的咳嗽忍住了，免得扰了我娘的清梦。”
李寻欢不再言语，只暗自强行运起内力要强压住咳嗽，内力倒行过经脉痛意更胜几分，几番强忍之后倒真也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无力再咳。
诗音，今夜，我绝不会打扰你。他垂下了眸子，在心中暗自坚定。龙小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若此时细看，龙小云一定会发觉，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已被泪水濡湿。
是夜，天空中果真不出所料飘起了纷扬的雪。北风起，连带起满园白梅纷纷乱如飞雪。
李寻欢和林麻子就这么立在梅园的雪中，林麻子尚有冬衣在身，而李寻欢则当真只着一件单薄中衣。衣角随着北风扬起，远远看去倒似当真融入了这一片雪中。
他已不知在这里立了多久。久到，冷香小筑的那一点灯火，已经在他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漫成了一片花白。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忍住颤抖，却当真固执的没有发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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