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年的时候，家里做主给纳了个监生，也就顺理成章的免去了上学堂的差事，算是完成了从小到大的家学，开始要预备着给寻个事做，玛法和阿玛商量了几次，原本是预备着走父祖的老路，送进宫去当侍卫混资历，然后再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几年，谋个校尉或者都尉的差事。但是比起自己的几个堂哥，自己的筋骨是在不算是熬打的好，更何况自己也志不在此处，总不想顶着父祖的名头，在兵营里耀武扬威，所以下定决心干脆与阿玛说，想随便哪个衙门谋个笔帖式熬资历就算了】
【原想着自己既不想按着家里人谋划好的路子走，怎么都得被打断腿才能如愿，梗着脖子说完打算，就等着阿玛处置，没想到阿玛却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会走门路活动，就让自己回去了。让自己既惊讶又自愧，觉得自己把阿玛和玛法想的太霸道，一门心思存了反抗家里人的心思，实属生了不孝之心】
【说实在的，自己是真没想到能如自己所愿，因为从小到大，很少有事儿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玛法身为九门提督，算是朝中重臣，只要出门在外难免因着玛法的名头受几份另眼相待，更因为如此，家里的子弟，不管是不是要从武事，骑射功夫总不能放下，自己也是从小骑射练过的，可就算练得再辛苦也难如堂兄那般出彩，所以打从自己本心里，从来不喜欢练那些骑射功夫，总觉得在书斋里跟着夫子念书更轻松。只不过是家学森严，偷懒不得，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罢了】
【其实京城里的勋贵子弟大多都和自己一样，只要是家门严谨的，打小就被家里管束着，十几岁正是收敛性子，用心做学问或者打熬筋骨的好年岁，尤其是将来承袭爵位的长子嫡孙，很少有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大多都被繁重的课业压的不能清闲，并不比那些寒窗苦读的书生活的容易，而等到将来入仕，代表家族立于朝堂时，这些家门未来的顶梁柱子，就算不是文武双全之辈，但是绝对学了一身可在勋贵中立足的本事，若是不小心惹了人小瞧，别说是以后，就是当下也会影响家里人的前途。一个后继无人的家族，无论如今如何繁花似锦，也不过只能兴盛一时，难长久自然也就不足为虑】
【想到此处倒是庆幸自己不是长孙，这或许也是阿玛和玛法并没有非要自己走武官这条路的原因，想通此结，回到了西院，双腿兀自哆嗦着，从小到大头一次在长辈梗着脖子反抗家里安排，别说面对杀伐决断了一辈子，浑身英武杀气的玛法和阿玛，就是换个慈爱的长辈，也难免会心里发慌】
“茶子，快端杯水来，嗓子紧”
【一屁股坐在外屋炕桌边上，又吩咐了丫头一句】“添些凉的，别上了滚滚烫的茶来，再等着能入口，非得活活渴死”

【自年初由玛法举荐擢选为十六阿哥伴读，打西华门进了那紫苑深宫，便同家府上失了音信。宫中礼教森严，我等虽皆出身京|城里老牌的贵胄阀阅，可在觉罗氏眼里永远是个臣。然能得机会出入上|书房，闻鸿儒讲经论道，拓延略识，也算一大幸事。】
【抛却光面堂皇的理由，我也存了私心。大哥身|子不好，常年端着药罐子，故而我自出世起便被视作长孙般教养。其他堂弟们做得七七八八的功课，到了我这非要十足十得好，才算过关。阿玛常年驻守在外，无暇顾及府上诸事，我的文韬武略尽数由玛法栽培。虽日日在他老人家跟前习文修武，可我却从未见过他的笑容。仿佛无论我做得多好，他都不会满意——我甚至因此有些怕他。此番入宫侍读，我因而专注于修学，趁十六阿哥之便，博览宫中藏书，愣是片刻不敢荒废。或许待我出宫，玛法见我与以前大不同了，便能青睐于我呢？】
【今日是出宫的日子，拜别十六阿哥后便马不停蹄赶回帽儿胡同。下人一说玛法去了提督衙门，兴起而来，却阑珊而归。踱步回自个儿屋院时，途径四弟处，闻里头吵吵嚷嚷的，便好奇心使然往里探了探头。我这弟|弟向来同我不睦，镇日里拌嘴吵架是家常便饭。可到底是血浓于水，多日不见倒也有些挂念这小子。】
府甫一进你这园子，便听见你唠叨。一杯水而已，哪来这么多讲究。快把你那少爷脾气收收，莫叫丫头老妈子们笑话。
【门扉大敞，我径直抬步入内。转身进了暖阁，一打眼就瞧见小祖|宗刁跟这撒泼。】

“二哥”【见人进来，拱拱手见了礼，又吩咐了丫头们送茶上来，请他落了座，才随意的挥了一下手表了下满不在乎，道】“屋里的丫头们疼我，打小儿我就是这般不拘着自个儿的性子，自然有什么说什么，总不能为着求那亲善好伺候的名儿委屈了自己，在我院儿里，还不至于一杯水的事儿都不敢吩咐。”
【说完目光放在他面上，接着带了些揶揄的笑道】“不过二哥可真是和善人儿，这就数落弟弟摆架子了，不过啊，虽说像二哥这般省事儿是好的，可这驭下也不能一味纵着，要是纵的摸不准二哥的心思，等着该用人的时候使不上劲儿，或是好心办差反而帮倒忙，那可就显得丫头们蠢笨，让人看笑话，二哥也失了做主子的体面，这道理二哥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弟弟白说一句，二哥可别见怪”
【虽说行礼如常，但是对这位二哥自己从小就不太服气，虽说他文治武功样样不差，不论在谁家都可称得上是有出息，可在这乌苏府上，只因大哥体弱，他便安然的以这孙辈中顶梁柱的身份自居，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过于自傲，而更让自己不得劲儿的是，家里似乎也默认了他的身份，一概供应教导俨然就是长孙待遇，这便让自己那不服气的心思，变成了嫉贤妒能的小人心态，有气出不得，既羞于启齿，又难以释怀】
【之前他被点做宫里阿哥伴读的事儿自己也听说了，这是玛法为他铺好了将来入仕的路子，而他也分毫不差的在这路上稳步，几乎可以预见，这样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他也会成为像玛法一样的名臣，作为乌苏家的顶梁柱，就算他不愿意，为了家族的将来，也没得选，这是家族的负担，也是家族的荣耀传承。可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倒是自在的可以选择将来从文还是从武，但是，这整个家里，终究是没人在意我一个五房的孙辈子孙选的是什么】
【心里想到这儿，眼神里就添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开口道】“二哥入宫这些日子辛苦了，宫里千般好万般好，终究不及在家学里自在，不过听说十六阿哥和善，又是排行靠后的阿哥，二哥做他的伴读终究是要好些，不至于像那些序齿靠前的阿哥一般，太傅们盯得紧，不可得半分空闲”

【话里有五分真心，五分不服，沉下心来想，这差事若是落到自己头上，也未必不能做的比他好，和皇家扯上关系并不容易，可若是真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牵扯，能得到的好处也不是一星半点的，若是再有那一两分的运气，得一个从龙之功，位极人臣也不是不可能，话里的酸气儿不自觉就冒了出来，出口后心里却更加不得劲儿，又忍不住道】
“二哥文武一身的本事，如今在宫里也只能藏拙了吧，不过倒是也不可惜，玛法的用心教导总不至于白费了事儿，将来总有建功立业的时候”

【兄弟间行了拱手礼，随即就着茶两边的太师椅落座。许久不见，若非他张口即来的酸话，仅凭着进门时一遭礼数，我当怀疑认错了人。如是他话里句句揶揄起我来，我方安了心——这是我弟弟没错了。端起小仆奉的茶水，吹着一层热气升腾的茶叶沫子，漫不经意道】
你我是兄弟，有什么可见怪的？再说了，你向来如此，我早已习惯了。咱们乌苏氏老祖乃长白山的猎户出身，个顶个的靠天吃饭，寒冬腊月里甭说一杯热水，能囫囵个半饱已然不易。如今日子虽好过了写，但饮水当思源，你可别忘了本分。
【如今三世同堂，孙辈七八个小子秉性各异，倒也看不出是一脉相承的堂兄弟。就如我这成弟，从小与我作对，我不记得何时曾招惹过他，怎就令他处处非逆着我说？我不与他见识，他倒是咄咄相逼起来。我不屑计较，可念及手足亲缘，还是免不得念叨他一番】
大哥身子不好，我不在时，理当由你担起长孙之责，哪怕是做个样子也好？
【宫里只能藏拙，这话倒是让他说着了。皇子跟前，哪有你张扬的资格？奉旨行事，按部就班，不过是被当作条姻带，纽结世家同觉罗间一点微弱的联系。来日成龙成凤，还当沙场见真章。搁下茶盏，接上他的话道】
十六阿哥虽年纪小，开蒙晚，却是极为用功好学的。纵然不如年长的阿哥见识多，可勤能补拙，我信他假以时日，定能同他们平分秋色。再者，无论太傅管教是严是松，与伴读之责无关。我只做好我该做的，可不像弟弟你，还要比较一番。以后这大不敬的话，莫要出去说，也莫要在玛法跟前讲。

【许是因玛法的缘故，乌苏家的家风多少有些偏武人的刚硬，与其他兄弟的性子比起来，自己算是绵软的，但是血里头的性子去不了，如今在家里，又对着打小就不待见的兄长，话里话外就忍不住刺儿他两句，毕竟说出去也不过是兄弟之间斗嘴，就算是玛法知道，也不会拿小辈儿的事儿重罚，至于阿玛和额娘，也不至于护着隔房的侄子，惩戒自己儿子，所以自然就肆无忌惮的开口了】
“二哥这话说的，什么习惯了的，让人听着倒像是我多不懂事儿，要二哥不耐烦管教了”【瞧了他一样，扬了扬眉毛笑了一声，接着挥手道】“二哥可别拿话寒碜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算是大哥如今不管事儿，也轮不到我在家里耀武扬威，我只安安心心做我的差事，什么长孙之责，不在长孙的位置上，我可捞不着那份责来担，操心的事儿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儿”
【说完用拇指揉了揉眉角，不耐烦冷笑了一声，又接了一句道】“嗨，二哥如今活的，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只吩咐丫头一句话的事儿，都能让你牵扯到饮水思源上，咱们在家里可是做主子的，吩咐丫头们一句话都要想着祖宗，那二哥干脆散了你院儿里的仆役，箪食瓢饮过日子得了，二哥不说这才是本分吗？二哥自己先做到，弟弟就万分服气听二哥教导。不然只在做弟弟的跟前儿卖嘴儿，有什么意思”
【说完扬了扬眉毛，那份不屑明打明的就摆在了脸上，又听他说起宫里的事儿，张口又是教训，只觉得他分明是在找茬训斥，总把自个儿装的大义凛然的，撇了撇嘴又道】
“二哥说话也别总给弟弟扣帽子，就算玛法平日里管的紧，也不过是忠君爱国不让妄议皇家是非，也没说在家里说两句皇子的事儿就是大不敬了，二哥在宫里别的没见长进多少，这教训人的话倒是张口就能来。何况我那话也不是胡说乱说的，十个手指还不一般齐，谁家不是这般，皇家哪里能例外，又没有瞧不起十六阿哥的意思，二哥就忙着辩驳，果然是在宫里当伴读的，这谁是主子认的真是快”
【说完故作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怪不得二哥瞧着我吩咐丫头，就张口教训我，原来是当奴才当惯了，不习惯给别人当主子了。不过二哥可别忘了玛法教导，当奴才，也得看好给谁当奴才，玛法可是忠君爱国了一辈子，二哥要是在这上面折了玛法的脸面，那可不是一句大不敬的事儿了”

眼前一黑，气死我了，这么多字。

【左右过来他这里，是例行公事的探望，也没想着能听他说什么好话。那些送进耳朵的刻薄，姑且听了，但也只不过是听了。红口白牙能有何用处？他一无所有，便由着他耍几分嘴上的快意好了】
长孙之责，有大哥在，大哥不问事，还有我在，自是不劳四弟惦记。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有什么差事当当，如此也不至于镇日在家游手好闲。
【杯中茶尽，把玩了半天也是无趣，不耐烦搁到一旁。冲他那话笑道】我说饮水思源，可是错了？乌苏本就是猎护出身，本就一无所有，今纵然散了仆役，箪食瓢饮，也不过是返璞归元。我看该让玛法听听你这话说得，可还像是念过家训的子弟？
【乌苏几代将阀，各个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说一不二，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今出了他乌苏广成，绵里藏针，话里话外的损人，倒真是“别致”。单冲我来倒也罢了，只听他牵上祖父的名讳，顿时薄生出些怒意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未曾见识过皇家礼教森严，便不要信口开河。我提醒你是善意，你可别不识好歹。甭论十几阿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妇孺皆知的道理，你的书读哪儿去了？我这话说得无半分愧意，也不曾替谁遮掩。
【那副恍然大悟之后，也未见什么妙语，一笑置之】于爱新觉罗跟前，你我皆是奴才，你敢说不是？玛法侍三朝，忠心可鉴，从不僭越主仆规矩，是以得先帝恩赏，封侯拜将。你我黄口小儿，焉能同玛法同品足？我今日尽忠于十六阿哥，便是玛法昔日为先帝浴血疆场一般的心意，无愧于社稷，亦无违逆己心。

【见他发怒，自己便嘿嘿一笑道】“长孙之责我可是从没有妄想过，这不是二哥话里话外要我出息，说什么大哥身子不好，你不在的时候，要我担起长孙之责，才吓得弟弟赶紧辩驳，生怕二哥以为弟弟是那种算计家里人，谋夺当家权柄的小人，这才慌忙解释。二哥向来知道弟弟的秉性，虽然不成才，不如二哥有本事，能攀上这个附上那个的，可以捞个好差事，不过只有一点强的，就是大小守着本分两个字，反正差事可以慢慢谋，弟弟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清闲，好好省一省自己，省的忙里忙外的，倒忘了这人该怎么做，忘了夫子的教诲”
【若是有相争之力，又有谁愿意做本分之人，男儿自当大权在握才是豪气，不过是争不过才会说这些酸话，只是话都说出口了，心里那股子酸劲儿也就更不敢让外人知晓，又瞧着他周身上下，这些日子在宫里受着大儒的教导，又与皇家走的近，见识的多富贵尊崇，气质也就比往日在家的时候更显的尊贵。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嗤了一声，接着道】“得得得，二哥也别跟这儿教训我了，左右我不如其他弟妹一般听话，二哥不待见我，全府上下使唤丫头的又不是我一个，二哥偏在这儿拿出一堆大道理来数落我的不是，不过是我碍着二哥的眼罢了，也不见二哥往玛法，大伯，阿玛那边去拿这些祖宗的道理说嘴。家里现在幸好玛法康健，轮不着二哥做这乌苏府的当家人，要是真有一天二哥越过大哥当了家，到时候还请二哥手下留情给弟弟一条活路，千万别把人赶尽杀绝了才好”
【便开口将他顶了回去，又似乎带了点赌气又挑衅的意思，将手里的茶盏子一蹲在桌子上，扬了扬声儿道】“茶子，给爷换杯热茶来，顺便给你二爷把茶换了，你们二爷不敢吩咐你们，怕违了祖宗什么什么饮水思源的大道理，你们就连添水这种小事儿都不做了，蠢笨的玩意儿，幸好你们跟着我这个不懂道理的主子，还能调教吩咐你们，要是跟了你们二爷这样不敢打不敢骂的，还不把二爷渴着了？”
【屋子里丫头们原是瞧着兄弟拌嘴，不敢进来，如今听着吩咐，才慌忙将屋子里的冷茶杯端下去，换了新的上来，等他们复又退下，目光才又落回他身上，滋溜的吸了口茶水道】
“反正弟弟在二哥眼里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怎么看都不顺眼，反正我只自己个儿过舒坦了就成，不像二哥在家里要当孝子贤孙，外头当忠心的奴才，做弟弟的比不上，比不得，也不敢比啊”
【对着他拱一拱手，讥讽道】“二哥总说自己一向学着玛法的做派，可别学歪了，不过二哥有自己的打算，我又能说什么，做弟弟的就盼着二哥别岔了眼，将来跟着的主子能成腾龙之势，弟弟懒得费那心思，就跟着玛法阿玛一般，就算出了仕，主子也只有上头一位，做不来二哥这般慧眼先识之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