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夜半拍门的不是荆轲，端木蓉开了门第一件事怕就是要将来人踹倒。清梦被扰，实在令她火大。
　　她揉着惺忪睡眼，蹙着眉，正要兴师问罪，荆轲却没给她机会，他三两步窜入端木蓉的房间，快的端木蓉来不及捕捉闪过的人影，但鼻腔却感受到了那股极浓重的血腥气。她回头，见荆轲正将背上背着的人小心往她床上放，她要出声喝止，荆轲却快一步，已将人安置好，焦急的唤她：“好蓉儿，快来救命。”她走到床前，果然见到那人浑身血迹，未经处理的伤口仍在失血，浸湿了大片被褥。
　　一股怒火从端木蓉心中腾起，喊她救人便救人，隔壁便是医庄为病人准备的房间，却何苦让这人躺在她的房间弄脏她的床榻。心中不快，但她手上却没有迟疑，她燃起烛火，借着微弱的灯光清理包扎青年的伤口。
　　一切事毕之后，端木蓉才有空打量这个占了她床铺的伤患。
　　是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余岁的青年，即使光线昏暗，他又因伤显得脸色过分苍白，却未损他清俊。倘若这人醒着，睁开眼睛，想必也会是一双极有神采的眼眸，端木蓉这样想。
　　夜半劳碌，更添几分困意，但她还不能睡，她打着哈欠朝荆轲摆了摆手：“行了，你自己找个地方休息吧，我还要守着他，他若明日过午能醒转才算没有大碍。”荆轲面色却凝重：“我这便要走了，我这个朋友惹了些麻烦，如今追杀他的人想必还在到处找他。蓉儿，我将他托付在镜湖医庄，你且替我看顾着他，他那些麻烦，我还要先去解决了。”端木蓉看了看躺着的这个人：“知道了，我会照顾好他的。”又嘱咐荆轲：“你小心。”
　　荆轲点头，走到门口，想想还是转身对端木蓉添了一句：“他醒来，想必不会愿意透露身份，你便由他去，他……有些不便。”端木蓉直觉此人神秘背后必有危险，迟疑着：“你确定他可称一句朋友？”荆轲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大约，也只有我这一个朋友了。”
　　第二日午后半刻，盖聂的意识渐渐回笼，他极艰难的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传来脚步声，多年腥风血雨里养成的警觉促使他拖着一身伤还是立即坐起身来，他向来习惯休息时也剑不离身，此时却摸索不到他的剑。指尖无意间触到一只粗陶碗，他迅速的执起那只碗，在床边狠狠一磕，手中就只剩下锋利的陶片。他感觉到来人已至床边，若是他没有负伤，此刻已经站着将陶片抵上来人的脖颈，但他试图下地时却虚弱的扑倒在地，包扎好的伤口崩裂，流出血来。
　　清凌凌的女声在盖聂耳边响起：“你若不是那么想活命，昨日就该早些告诉我，我也不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端木蓉从虚弱的盖聂手中夺走陶片：“是荆轲将你送到此处养伤，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她把药碗塞到盖聂手中：“喝了。”
　　盖聂听到脚步声渐渐远离，是端木蓉走到门口对着门外叫人：“子英。”有人应声，端木蓉的声音又响起：“把他扶到别的房间。”盖聂仔细分辨着周遭动静，慢慢扶着床沿坐回去，端木蓉走到他跟前，在他眼前挥了下手，盖聂毫无反应。
　　“眼睛看不见了？”
　　盖聂点头。
　　端木蓉出言吩咐：“手伸出来。”盖聂照做，端木蓉把了脉：“没有大碍的，我给你添一副方子，约莫伤好时，眼睛就可以看见了。”盖聂先前听到荆轲的名字，稍放下些许心来，他朝端木蓉道谢：“多谢姑娘。”
　　被端木蓉叫做子英的少年已经进得房间，手脚麻利的扶着盖聂挪地方。
　　盖聂就这样在镜湖医庄住下养伤，起初半个月他遵照着端木蓉的医嘱，卧床静养，后来身体逐渐恢复，可以下地走动，他便有些闲不住。
　　他原本就日日习武，卧床半个月，盖聂有些不习惯，但他伤势还未彻底痊愈，且端木蓉看出他是个用剑高手，曾嘱咐他不可太急着捡起剑术来练，否则恐伤势反复。他依言照做。
　　只是端木蓉还添了一句，歇得太多也没有好处，若不介意，可帮子英做些活计，活动活动身体。
　　子英是个很活泼的少年，医庄里人不多，劈柴担水皆是他一人来做，偶尔他也会出去一趟，采买些医庄日常吃用所需。盖聂话少，子英却健谈，两个人一起在院中做活时，子英比往常多了一个伴，总有许多新鲜话与他说，他长子英几岁，子英便称他一声大哥。
　　一日，子英照常外出采买，盖聂一个人在院中劈柴。他手臂还不能很自如的用力，只得慢慢的做，小小的一堆柴火，他劈到傍晚。

　劈完柴火时，子英采买归来，他看见院中的盖聂就嚷开：“大哥！你猜我今日听说了什么！”子英连跑带跳，很兴奋的三两步到了盖聂身边：“今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秦王嬴政身边那个剑客，叫盖聂的，说是半月前失踪了，现下嬴政正派人四处找呢！”盖聂配合的做出惊讶模样：“哦？那个叫盖聂的，不是很得秦王器重，据说很有几分厉害的，怎会无故失踪？”子英按捺不住心情，一口气将憋了一路的话统统倒出来：“谁说不是呢？都说他的剑术冠绝天下，年纪轻轻，”他打量了下盖聂，“大约也就和大哥你差不多年纪，却已被七国人称作剑圣的，这么个风云人物，若是英年早逝，倒有几分可惜。他岁数与大哥你一般，却已跟在嬴政身边许久，位高权重，为了嬴政在其余六国之内结了不少仇家。依我看，他此番定是被哪个仇家追杀到了末路，性命不保，否则怎会失踪这么久。秦王为了找他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来，到处都传遍了，人人都在猜此事到底是如何。”他像是极为盖聂可惜，摇了摇头，叹到：“剑圣又如何，树敌太多，终难长久。”叹完，他忽而想起什么，满脸期待的看着盖聂：“我听蓉儿说大哥你也是个剑客，你行走江湖，可有遇见过盖聂吗？同他交过手吗？如何？他果真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没有，在下剑术平庸，籍籍无名之辈，怎有机会与剑圣过招。”盖聂面不改色的扯谎。子英面露遗憾：“同为剑客，想必大哥你也很想见识一番盖聂的剑圣风采吧，可惜了，以后怕是再没人有这个机会了。”
　　自从双目失明，盖聂的其他感官被迫变得比以前更灵敏，即使子英在耳边喋喋不休，盖聂还是发觉了身后细微的动静，他下意识的转身，子英这时才发现被盖聂挡在身后的端木蓉：“蓉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今日晾的药材还没收完吗？我去把东西放妥当，这就来帮你”。少年从方才的话题里抽出心思去，旋风一般的离开了。
　　盖聂看不见端木蓉的神情，只觉得她的语气有几分低落：“子英在与你聊些什么？他说盖聂死了？”盖聂装出一副惋惜的语气：“大约吧，失踪半月余，秦王都遍寻不到他的消息，也许是凶多吉少。子英说的不错，他确然树敌甚多。”
　　端木蓉一时没有接话，她捧着笸箩，走到了廊下，将笸箩随手放在一边，双手抱膝，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盖聂摸索着跟过去，试探着叫她：“端木姑娘？”
　　盖聂这回确定她是有些失落了，只是不知她因何故失落。
　　这些时日来，盖聂发现眼前这个端木姑娘，虽与子英是同龄人，却远没有那么活泼。她平日待人并不怎么热络，也不喜欢与无干的人交谈，除了必要的医嘱，与他刚醒来时的那几句嘲讽，从没有与自己说过多余的话，今日，她却突然一反常态，她叫他：“你，来坐吧。”
　　盖聂摸索着坐过去，与端木蓉保持着不远不近，恰好适宜聊天的距离。
　　端木蓉眼睛看着前方，却没有焦点，她问盖聂：“你自谦剑术平庸，但你确然是个用剑高手。高手的对手，自然也是高手，你果真从没和盖聂交过手吗？”盖聂没有改口：“在下的确未曾与剑圣交过手，否则以在下的实力，恐怕已经做了剑下亡魂。”端木蓉轻轻叹了口气：“想来也是，天下没几个人，能从他剑下求得一线生机吧。”
　　初春的天气尚有几分寒凉，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在风中坐了会儿，端木蓉被吹得有些冷了，不自觉紧了紧衣服。盖聂以为她就要去忙，子英在叫她，起风了，药材还没有收完。端木蓉却未起身，她又开口：“你行走江湖，想必见多识广，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他，他的名声，应当听得不少，依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在端木蓉身边的盖聂有些不好回答，他斟酌着照他听过的市井传言那样含糊其辞：“他……剑术了得。人人皆这么称赞，他又得秦王器重，想必不是浪得虚名。至于为人，传言他为了嬴政的野心做了不少……事，剑染英雄血，许多人觉得他是个不义之辈。许多人这么觉得，可能也未必有错。”
　　“为何许多人这么觉得，就未必有错？”
　　“这……”
　　盖聂不知如何回答。他在秦以外的六国之中，是个什么名声，他自己很清楚。随便在哪里坐下，同周围人义愤填膺的说几句盖聂的不是，总会有人应和。剑圣的虚名他担了，六国的流言蜚语，他也担了，他自己知道他要什么，别人是褒是贬，他不在乎。只是既然流言蜚语说他不义，他此刻正隐瞒着身份，自然是顺着流言蜚语说其人不义最为妥当。
　　但他没想到，端木蓉似乎不是很认可这种说法。他能感到身边的女孩对“盖聂”这个名字有着巨大的好奇。他的想法很快得到验证。

“你说，盖聂，他在想些什么？他跟着秦王，别人说他身为鬼谷弟子，却不去学他的前辈，于乱世中大展襟抱，只为功名利禄甘愿做嬴政手中最锋利的刀。可难道，他真的别无所求？他想要什么呢？一定不是什么功名利禄，这些，他真想要，容易的很，大可不必走如今这条路。”
　　端木蓉无端问了身边人这么多问题，却也没真的指望能得到答案。身边青年果然沉默下去，她站起来：“罢了，你又不是他，问你做什么。”
　　“其实……”
　　端木蓉已经走出几步，又听身后的青年出声，她转头看他。
　　因着眼疾，端木蓉给他敷了药，缚了细麻布，青年的双眼被遮住，他站在廊下，身姿颀长挺拔，长发松松束在脑后，鬓边碎发随微风拂动，紧抿着唇，面容沉静，不动如山的立在那里，像一棵狂风骤雨皆不能摧折的树。夕阳将他笼罩在微弱的余晖里，他是无意，却隐在那一方让人看不清的天地。
　　倘若他可以睁开眼睛，眼神是古井无波的平静，却又深邃如潭，无论如何，其间皆蕴着坚定，如此的话，叫做盖聂的，她未曾谋面的那个人，是不是就该是他这个样子？
　　端木蓉这么想着，眼前的青年将话说了下去：“其实，我想也许他确实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而辅佐秦王，是唯一的途径。”
　　“你是这么想的？唯一的途径？那你觉得他想要的是什么，竟只有这唯一的途径？”
　　自己想要什么，盖聂没有和人谈过。
　　师傅说过，“诸子百家，唯我纵横”，“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这些话他一直记的很清楚。师弟卫庄，想必比他记的更清楚，不仅记得，他还向来谨遵教诲。“每一代都是纵横天下的霸者”，卫庄对历代鬼谷弟子的评价言犹在耳，且他向来认为弱肉强食是世间万物的天性，觉得只有把众人皆踩在脚下，他们才会抬头看他，承认他是强者。
　　但这不是盖聂心中的天道。他身处众生之间，众生非他，他却是众生，他无法凌驾众生之上，做不到将众生踩在脚下，来以倨傲的姿态，俯视天地方圆，执苍生为子，博他纵横天下的棋局。
　　况且兽生于山野，渴饮地泉，饥食露餐，沐露沾霜，日炙风筛，仅有皮毛利爪以御风雪饥寒，非性野行残，难得生存。弱肉强食，自然成其天性。但人，与它们并不相同。人懂得严寒时生起火来聚而取暖，饥饿时分食米粮以饱众腹，人们向来依靠着同类的善意与帮扶同存于世间。生而为人，便与野兽不同。
　　既为人，那么同类的血，就过于滚烫，沾在手上，实在太难以忍受。
　　他没有和端木蓉说这些，只是轻描淡写：“凿饮耕食，尧天舜日。或许他希望人们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端木蓉极轻的笑了一声，带着嘲弄：“尧天舜日？秦挑起燕赵之争，借援燕之名几次三番攻打赵国，为夺函谷关以东进，又亡了韩国。秦意在亡灭六国，仗只会一天天的打下去，战争中多少男儿血洒疆场，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难道这样的秦国，它的君主就是盖聂要的尧舜？秦国铁蹄之下，多少人命，他可曾算得清楚？”
　　盖聂知道端木蓉没有说错，但他的坚定让他面对这样的诘问也依旧可以波澜不惊：“嬴政的确不能比之尧舜，但是”，他微微转头：“那个方向，是否有一棵树？”端木蓉顺着他面对的方向看去：“没错，如何？”“三月了，当生新芽了吧？”“是。”
　　盖聂仍然岿然不动：“为了捱过不得不面对的严冬，于来年的阳春再发新芽，暂时褪去满树繁盛的翠叶，这样的割舍，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像是即使他依旧如同师傅所说，放不下生死，可他已经学会什么叫决情定疑。手中沾染的鲜血仍然灼烫他的心魂，无辜的亡灵依旧使他夜难安寝，但若以一两代人的颠沛困厄，可解后世万代倒悬之苦，再惨痛的代价，便都值得。
　　天下七国本为一体，受分封之弊，才割据分立。七国各自为政，纷争在所难免，大统不成，战争永无休止。嬴政有一统天下之志，盖聂亦认准他与秦国有一统天下之力，所以他心甘情愿在嬴政左右辅佐。他的梦，不是不可能实现，只是显得太过遥不可及，但他确信一定有成真之日，所以就算荆棘塞途，这路，他也要走下去。
　　这些话，他没有和旁人说过，他也不在乎端木蓉是不是理解他的用意，他从不渴求这世上另一个人的理解。与卫庄决战之前那晚，他悄然无息的离开师门，自那一夜起，他便踏上了这条与绝大多数人背道而驰且不能回头的路。他不会回头。
　　“那他面对那些艰难困顿的百姓时，他为秦王扫清障碍而手刃六国义士之时，就不会觉得心有不安吗？”
　　盖聂没想到端木蓉会这样问。但她问对了，怎能不会心有不安呢？只是他做了选择，所有的磋磨他都一一接受。
　　他第一次向人承认这些：“大约他也会辗转忐忑，常常寝食难安，这是他必须承受的一部分代价。”
　　倘盖聂可以看见，就会发现端木蓉望向他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如同一柄利剑，想要剖视他的所思所想。

子英跑进跑出，路过二人身边：“蓉儿，你怎么还在这，快来帮忙。”端木蓉不再和盖聂交谈，她跟着子英去收拾药材，盖聂听见她嘱咐子英：“我已经准备好了干粮，明日上山采药，你今晚早些睡，不然又不愿意早早起床了。”
　　第二日盖聂起来时，子英与端木蓉已经上山，没有子英在一旁絮絮叨叨，耳边清净得让盖聂有些不习惯。午后，天边响起惊雷，接着下起大雨，盖聂站在廊下，听着雨势，有些担心。念端从房中出来：“他们常去山中采药，熟悉地势，知道何处可以躲雨，不用担心。蓉儿为你的伤势费了许多心思，进屋中歇着吧。”
　　傍晚，子英却一个人慌慌张张的回来了，背在身后的药蒌破得不成样子，满身的泥巴，脸上还有几处刮伤，他惊魂不定的大喊：“念端师傅！不好了！蓉儿……蓉儿她不见了！”盖聂闻声而出，念端在他前面开口：“怎么回事？”子英还没顺过气来：“我们……我们躲了雨下山，原本走得好好的，雨后道路湿滑，我让蓉儿慢些……可是……可是她说大哥的眼睛今天是最后一次换药了，她想早些回来。谁知脚程一急，便摔了，那处坡太陡，我也摔了，再起来，就找不到她了！”
　　盖聂闻言，一刻也多待不住：“我去找她。”说完就飞奔出了门，恐山中有野兽出没，他顺手抄上了柴刀。子英在他身后大叫：“大哥等等我！我与你同去！”盖聂等不及，一边拆了蒙眼的细麻布，一边向山上去。
　　上次换药时，他的眼睛就可以勉强视物，只是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天已经黑了，他辨路有些困难，但盲了这一段时间，他已经习惯看不见的生活，五感中除了视力都比从前敏锐许多，行动并不怎么受影响。
　　雨停之后，泥泞的路上留下了子英下山的脚印，盖聂走了一段才发现。他极力仔细辨认着这些脚印，逆着方向找。山中空旷，他喊着端木蓉，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不知找了多久，他行到了一处陡坡，依稀可见有人在此处滑跌的痕迹，他顺着痕迹摸索，找到了挂在灌木丛上的一小块布料，是端木蓉摔下去时被扯下的。灌木长势茂盛，盖聂用柴刀开路，前进的极困难，方才他看见被灌木掩在其中的一方青石，上面留了血迹。想是端木蓉摔下来磕到了头，一时晕过去，子英来找时，她没能应答，丛生的灌木挡了子英的视线，这才没找到人。
　　青石旁没有人，只留下一团脚印，比子英留下的小些，当是端木蓉的，可见她摔得不严重。这一段时间过去，端木蓉定然要自己寻路下山，只是不知走到了哪里去。灌木丛生的缘故，脚印也不是那么好辨认。他又找了一段，鼻尖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接着前方便传来狼嚎。盖聂没有迟疑，朝着狼嚎的方向赶过去。
　　朦胧的视线里，他看见一个人影身陷群狼包围之中，身前仿佛还躺着一具狼尸。顺手抄来的柴刀派上用场，他许久没有动过手，但这一群狼还远不能算是他的对手，他很迅速的解决了这些野兽，只是柴刀没有他的剑趁手，群狼难防，他不慎让不知哪一头找到机会在腿上咬了一口。
　　他将端木蓉扶起：“走。”
　　他才看见端木蓉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采药刀。
　　折腾许久，已经快要天亮。
　　盖聂带着端木蓉走到了来时路过的涧谷，两人离医庄很近了。抬头已经看不到月亮，霞色将远处的天空染红，朝阳就要升起，天一亮，就安全得多。端木蓉注意到盖聂的伤，她拉着盖聂到了溪边，一夜过来，两个人都是满身泥泞，盖聂身上还染了狼血。端木蓉就着溪水洗了洗手，去查看盖聂的伤势，狰狞的牙印留在伤口上，皮肉翻起，端木蓉叹气：“旧伤刚好，又添新伤。”盖聂出言安慰：“并不妨事。”端木蓉捧水为他清洗伤口：“我医好你，你又为了救我受伤，这人情，你还得倒快。”她朝上游走了两步，饮了口溪水，找了块石头坐下：“这里离医庄很近了，暂且在这里稍作休息吧。”
　　盖聂应了声“好”，端木蓉没有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阵，耳边只余山风穿谷而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端木蓉突然叫他，盖聂转向她：“端木姑娘？”端木蓉像是见到什么让她惊喜的事物：“这山谷里的草，竟比去年春天繁茂的多。去年秋天这里不知何故起过一场山火，所幸火势没有蔓延。只是这山谷里被烧成一片焦土，我以为今年这里长不出往年的如茵绿草了。”盖聂微微笑了一下：“山火将衰草烧成灰烬，反倒滋养了这一方土地，焦土之中虽看不到生机，却变得比往年更肥沃。”
　　端木蓉抚摸着脚边新生的嫩草芽，露水润湿了她的手，她看向盖聂：“你昨日说，落叶是树木御冬的代价，那些落叶零落成尘，也会滋养它曾生长其上的那株树所在的一小方土地吧。来年春天的时候，树会长出比去年更多更好的叶吗？”盖聂似乎沉思了一阵才回答：“一定会的。”

太阳完全升起，端木蓉仰头看过去，朝阳大盛，有些刺目，她揉了揉眼睛，又说：“我自小和师傅住在这医庄里，和师傅一起隐居避世。师傅常说，医者以妙手仁心守护众生，要远离纷争，只有超然于世俗恩仇，才能安心济世，传承一身救世绝学。所以前些时日，荆大哥邀我出镜湖，让我入墨家门下，随他去燕国，我拒绝了。”盖聂洞察其心：“你后悔了？”
　　“是啊，我突然后悔了，就在刚刚。隐居山林，医术济世，或许就像这山里年年不变的春风，吹过去，便生出绿茵。”
　　少女在朝阳里站起身，展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风，纤细的身姿屹立不动，盖聂听到她说完了剩下的话：“可如今，春风再和煦，也敌不过烈日，无法将连天衰草吹回那繁盛的时候了。既然如此，或许我就该设法燃一场山火，让这涧谷，从一片焦土中焕出新的生机。”端木蓉笑着看向盖聂：“荆大哥下次来时，我一定随他出去。”
　　那一日回去之后，端木蓉同念端长谈了一夜，盖聂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也要离开师门，走属于自己的路了。
　　又过了几日，端木蓉在晚饭后来给盖聂拆布，她告诉盖聂，他的眼睛完全好了，开玩笑说让他睁眼好好看看还他光明的恩人。盖聂闻言，一把摁住了端木蓉的手：“在下，还是不看为好，同在下纠缠上什么关系，总是麻烦无穷。待我离开，端木姑娘就当在下从未来过，在下也从未见过姑娘。”端木蓉沉默了一阵，然后胡乱将细麻布又缠回去，拉着盖聂的衣袖，朝医庄外走。
　　她没有说要带盖聂去哪里，盖聂也没有问，脚下的路让盖聂觉得熟悉，盖聂估摸着方向，觉得端木蓉带着他朝那处涧谷去了。
　　停下来时，盖聂果然听得端木蓉告诉他：“这里是你我那日休息的山谷，那天你还看不清楚，天又亮了，其实你不知道，这里天黑时，满天的星子，很美。”
　　端木蓉站在盖聂身后，踮起脚尖，伸出手去解她胡乱缠起的细麻布。少女疾行过后气息还有些不稳，呼出的湿润气息如同轻软的羽毛，拂过盖聂的后颈。
　　她取下细麻布，让盖聂睁眼。盖聂便听话的睁眼，他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璀璨的星空，星光温柔，虫鸣声声，夜凉如水。盖聂却辜负了端木蓉想让他看的美景，寂静的夜里，他只全意捕捉着身后少女的气息。
　　端木蓉问他：“美吗？”
　　“美。”
　　“可惜我只能让你看这一小会儿。荆大哥来信，明日来接你走。我现在就要带你回去了。”
　　她还是站在他的身后，踮起脚尖，手臂够着盖聂的身高，绕过去用细麻布再度蒙住盖聂的双眼，她一边做着，一边贴着盖聂的耳朵轻语：“其实我知道你是谁，那****说那什么代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是你。”
　　盖聂不是很意外，端木蓉聪颖，他也知道。
　　她仔细整理了麻布的结，有些不舍，还是放下手来。
　　“我要走的路，与你不同，但我会记得你说的话。我们都想看着枯木逢春，看着它繁盛过往常，对吗？盖聂。”

【那／日／你／和／我／说／那／什／么／代／价／的／时／候／】
我／看／这／样／还／会／不／会／被／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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