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空旷的自习室，仿佛我没变，世界变了。 
是么？ 
我便又一次想起了高中时的点点滴滴，想到了高一的青春，高二的飞扬，高三的冲刺……想到我的同学和老师们…… 
而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小眼睛，红脸，有点胖胖的，幽默的，爱抽烟的……我的主公。 
他就是佰嵩。

初见佰嵩是在高一的时候，那个时候常常去办公室，也常常有一些新奇古怪的想法。有一天，当我兴冲冲地去找赵大伟老师，想和他商量一下我要写的“论文”的时候，发现历史组里的烟雾密度比原来足足大了一倍。烟云缭绕中，我看见一个新鲜的面孔，是个大约五十岁（当时真就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才直到他才三十三岁）的胖胖的男老师，正在悠闲地喷云吐雾。赵大伟老师一看我进去，就指着他对我说： 
“正好你来了，这是咱们李老师，你和他聊聊吧。” 
于是我便毕恭毕敬地过去了，和这位被称作“李老师”的人聊了五六分钟。走时除了一身烟味，什么也没留下。

后来就是高二分文理班，到校的第二天任命科代表，张晶老师点了我的名：“听说你历史很不错，你就当历史科代表吧！” 
也是，自从初一以来，我干这职务也有六年了，而居然还要干下去。不过，这回是在文科班，历史终于也是主科之一了！ 
于是就等到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是历史课。而第一节课历史老师便迟到。于是张晶老师只好站在门边等。直到十分钟以后，才有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声音似曾相识： 
“你们班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害我在一楼一通好找……” 
话音未落，来人早就进了教室，我也就发现，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就是两个月前在历史组里喷云吐雾的“李老师”。 
张晶老师站在门口，指着讲台上的来人，说道： 
“这位就是你们李佰嵩老师，我们在一起搭班三届了。”然后把头转向他，“是么，佰嵩？” 
“是”，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 
“李老师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好老师，你们跟着他好好学，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好东西。”说罢，张晶老师走出门，边走边说：“你讲吧！” 
于是在一片掌声中，他便走上讲台。然而第一节课讲了什么，我现在已经忘了。

上课的时候佰嵩总是愿意扯点淡（当然没有熙恩大哥厉害），因而不久他就成为了整个文科班中最有魅力的老师。甚至在别的课上，讲着讲着也会不由自主地把话头扯到他的身上，政治课就是“重灾区”之一。有一次，张晶老师无奈地说： 
“李佰嵩啊李佰嵩，看你把我们的学生迷到了什么程度！” 
他听到这种话，总是淡然一笑。可是那笑里常常带着一点点诡异。

要命的是他还总把记分册弄丢。有几次我只好拿演草纸把姓名和成绩抄在一起。不过待我抄完的时候，那记分册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了——于是为了让他宏观地了解大家的成绩波动，我只好再把分数抄回去。后来记分册就很难找回来了。有一次我竟在校团委（团委王明伟老师也是教历史的）的办公桌上发现了我们班的记分册，令人哭笑不得。 
当时以为批卷子是在当廉价劳动力，后来才发现批卷子之后这一段的知识也就掌握得更好了。但是一个人批六十份卷子终究还是累的。于是慢慢就要让人帮批了。可是批久了还会让人以为我在利用“廉价劳动力”。于是，经过非正式的报批，魏麟阁成为了我的同事。

做为科代表，自然要经常去办公室。除了公事之外，我更多的是去问题，以及利用办公室的网络下载东西。问题是件苦差事，一般来说下课能“抓”到他是最好的，否则就很难见到他了。用魏麟阁的话来说，他就像个“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一般来说想找他都得预约，而地点就不一定了：有的时候在办公室，有的时候在十四班，有的时候是在F区的不知道哪一个空屋里面，总之非常难找。就算找到了，他也基本上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忙。这个时候他就会用一种温柔哀婉的语调：“我现在……正忙呢，有空再说吧。”而他所谓的“忙”，一般都是和一个或几个我不认识的女生在一起。于是没办法，我只好避开。回到班级时，便有人说： 
“怎么样？又和小女生撞车了吧？” 
我只好苦笑。 
而去办公室下载东西的时候，我多半是很小心的，甚至不去历史组。一般来说，我最愿意去的办公室是地理组。而迫不得已需要去历史组的时候，也总是借着“问题”的名堂，小心翼翼地问是否可以“借用”电脑。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方才可以下载。而我下载的时候，佰嵩总是在身后说： 
“你呀，好好学习吧！” 
说是这么说，可也不去阻止我。

佰嵩一般是不生气的，即使高二下学期我们班历史平均分已经比五班低十多分，他也是以“共勉”的形式给我们加课，共渡难关。但是我也见过他生气，有一次周五上午加课，由于需要用幻灯片，课前我就到办公室把他的IBM R51抱下楼。而进班级的时候我突发奇想，便进入安全模式把他的开机密码改了。之后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等着他到来。 
果然，佰嵩来了之后，开机输密码几次通不过。于是全班哄堂大笑，他的脸在笑声中愈涨愈红，眉间亦有了愠色。我忙上去把密码解开。他看看我，过了半晌，低声说： 
“这堂是加课，我本可以不来的。” 
我自是无话可说

不过这也是我惟一一次见他生气。事后想来，他生气恐怕还是因为丢了面子。他是个比较爱面子的人，这毫无疑问，但他并不是个小气的人。譬如他桌面上曾经有张《兰亭序》的壁纸，有一次我向他询问是否可以把那张壁纸传给我，他说： 
“那张《兰亭序》的图片是我从一张书法光盘里面截出来的，我前几天把它删了，有时间再给你截罢。 
但是过了几天也没动静，我便以为他说过就忘了。没想到有一天下课，他把我叫出来： 
“待会儿拿着你的U盘上我办公室。” 
我便上去了，见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看见我，便转过来，说： 
“那张《兰亭序》我给你截下来了，我还处理了一下，现在把原件和处理过的一起拷给你，你拿去用吧。” 
于是便诚惶诚恐地把那两张图片拷回来，现在它们还躺在我的电脑里。 
  
  
佰嵩的字写的好，新三中历史组墙上挂着的便是他写的《岳阳楼记》。后来有一次他在我们班监堂，随手就在一张点名册的背面写下了《岳阳楼记》的片段。考完试我上去收拾讲台，发现了这张“真迹”。我便用演草纸摹了一张收起来，后来有一次大考的时候又逢他监堂，我便把那“摹本”放在讲台上。他进来一眼便看见，于是下来问我： 
“这是谁写的？” 
说罢我们大笑。

他是个懂得生活的人，这点毫无疑问。每当有什么新电影，新短片，他总是第一时间看到，譬如《大国崛起》。记得高二下学期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他过来给我们加课，还剩五分钟下课的时候内容已经讲完。他便打开笔记本电脑，说： 
“给你们看个新鲜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后舍男生”的表演。 
  
  
他有个儿子，我疑心他对他儿子也是那种“鲁迅式”的爱。有一次我上四楼问题，刚上楼梯就听见走廊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刺耳的尖叫。我循声望去，看见历史组办公室的门大开着，进去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里面盯着电脑屏幕看动画片，是迪斯尼的新片《狩猎季节》。 
我便问他： 
“老师，您可真是童心未泯啊，怎么看上动画片了？” 
他颇羞涩地笑笑，嘴角带着一丝骄傲： 
“不是我看，是给我儿子下载的。” 
后来从别人那里才知道他儿子叫李锦麟，想必这就是他那么偏爱《岳阳楼记》的理由么？

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在后面，有一天他找到我： 
“把你们班同学的一寸照片收集一下，我需要排一个座次表。” 
“？”我大惑不解。 
“说实话，教你们班一年多了，除了你们几个成绩特别好的，我还都不认识呢。” 
我的天！ 
不过尽管他不认识大家，大家可崇拜他。几天之后我们拍毕业纪念册，大家争先恐后地和他合影。我请他和张晶老师跟我合一张影，他欣然同意。一面照他一面说： 
“王一夫这次月考成绩不错啊，好像考了个第一？” 
这是他对我极少的几次夸奖中的一次。 
后来纪念册拿到手以后，所有看过这张照片的人公认我是“三年二十九班最有面子的人”

大约也是高三上学期时，《百家讲坛》正在流行。《易中天品三国》是我们班每天都在讨论的话题。有一次历史课前，我在黑板适当的位置上画了一个“CCTV 10”的标志和一个“百家讲坛”的徽标。 
在一片笑声中。佰嵩走进了教室。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又看看黑板。然后指着上面的“Lecture Room”的字样说： 
“我英语不好，这个词组应该是‘Washroom’吧？”

他不太会保养自己。有一天晚上八点多我好不容易排到机会问题，在办公室等了好久之后，佰嵩提着一袋小食品进来了。我大惊： 
“老师，您晚上就吃这个？” 
“啊……他的脸色忽然红起来。” 
“我去给您买点别的吧，您可得注意身体！” 
“可是你能买什么呢，不还是泡面么？”说罢他笑了，“没事。问吧。” 
于是他打开一瓶冰凉的橙汁喝起来。在他嘴里喷出的混着烟味的橙汁气味中，我问了他三十多道题，现在想来都有点残忍。

凡是不给佰嵩干科代表的人，都以为他是个风流倜傥而又温文尔雅的人。其实他的洋相有不少。某个晚上，我刚从食堂回屋，魏麟阁就把我叫过去： 
“他今天喝酒了！” 
“怎么回事？” 
“我刚才去问题，发现门没关。我就进去，发现他趴在那里，浑身一股酒气，说话的时候舌头都直了。” 
我忙赶上去，发现办公室的灯亮着，门却从里面反锁了。从门缝里果然透出一股酒气。 
第二天我上去问题，正好屋里没有别的老师，便悄声问： 
“老师，听说昨天晚上您喝酒了？” 
他一怔，然后马上笑了：“不可能，不可能，那是冯光涛喝的吧……” 
有一段时间我在食堂一楼总能看见他和几个老师在一起，我也留心过他们桌上有没有酒，可惜答案总是否定的。

高三上学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该多看些教材了，于是便朝他借。他毫不犹豫地把教材借给我照着画。那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字和线条，我画完后，教材一直留着，谁也没有借。 
因为那是一种记忆。 
而他的教材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在古代史教材封面上写的一句话：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会看一眼《福布斯》财富排行榜，如果那上面没有我的名字，我就去工作。” 
而那段时间学校给老师们提供优惠考驾照的机会，一千八就可以考一个。那天我去办公室批卷子，王明伟老师正在那里向他作宣传： 
“佰嵩，你是历史组里最有钱的了，你要是不带头考，我们怎么好意思报名……” 
他是历史组里最有钱的？我不敢想象，因为他有时抽烟都朝别人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