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睡也就没有年轻时，来得久，柴兰娘慢吞吞的爬下床，趿着鞋往厨房走去，近来总会梦到以前的事儿，一年前她的大郎娶了辛家的三娘，心中的大石也就落下来，辛家虽然是外来人，但家底殷实，不似村里头其他家一样，还要婆家帮忙贴补娘家，而三娘人秀气，织布养蚕都是一把好手，当初村里头好几家都抢破头了，但还是她的大郎争气，娶到了三娘
唯一可惜的，也就是三娘肚子不争气，到现在都没有给老张家生个一子半女的，柴兰娘心里头念叨着，挑开门帘
嚯，好家伙，一晚上了，这雨还没停呢，昨晚吃饭时，就下着大雨，她一看，就不大高兴了，入山的路，就那么一条河，一下雨，就涨水，根本过不来人，原先大郎说好了，昨日就回来，因这雨，又迟了一日，要是今儿个雨还不停，那却是要拖到明天了，虽她心心念念着儿子，但也明白，冒雨趟河，还是太危险了，叹了口气，她利索的收拾好，就冲着堂屋喊）
“三娘，三咳咳咳三娘啊”
（听着自己那一把已经不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瓦房里头，叫昨夜没睡好的柴兰娘头疼的很，甚至想着，要不要晚点炖个梨汤润润，但想着今儿个的大事，也就顾不得想七想八的了）
401

三娘不在，别喊了。

（辛三娘本不是这村的人，是随着阿耶一同迁入这地，好在村里人淳朴，并未有什么排外的现象，加之三娘本人织布养蚕都极为擅长，这来求亲的人也是不少。只是旁人不知，三娘心中早有了人，便是张家大郞，二人本不相识，只是一场大雨相识，后来又帮忙整治了调戏三娘的泼皮，一件两件事下来两人开始相熟，也就是这般许了芳心。是以，村里人提亲时，三娘有偷偷瞧过，只等着大郎来了，才在阿娘的询问下含羞点了头，见她这模样，三娘阿娘哪里不明白，只让人去偷偷打听过张家郎君的为人，打听的人带了消息，这张郎君不仅打猎十分了得，又识了几个字，在镇上做了记账的其中一位，若是回来便会让村里人带了口信。本是今日就要回来，却不想下了场大雨，回村途中必定要过一条大河，河流喘急，想来要明日了。
辛三娘如往常一般起了个早，早饭也已做好。想着昨晚婆婆咳嗽个不停，又在锅里加了个梨炖着，便去小屋忙着织布，快要收尾了，早点织完便也可领了工钱，给夫君置办衣裳。这般想着，辛三娘动作快了起来，直到听见自家婆婆的喊声，才起了身，往外走去。）
：在的，在的！阿娘，可好些了？
401

（绣着荷花的帘子被挑开，露出一张芙蓉面来，正是三娘，肤色虽比不过城里头娇生惯养的富家娘子们，但亦是白皙素净，看着如今正值花季的辛三娘，柴兰娘不免有几分恍惚，要说起来，她当初的家世啊，也不输三娘的，柴家有三子，故而年幼又是女娃的柴兰娘，打小就受到偏爱，柴老爹翻破了书，才挑了个兰字，学着镇里头的大家娘子，唤作兰娘
飞散的思绪，被三娘唤回，她露出个笑来，慈爱的道）
“阿娘都一把年纪了，哪有那么娇贵，阿娘年轻时啊，就是嗓子哑了，都能唱一曲，你听啊，白罗绣衫咳咳咳”
（年纪大，也不能不服老，不过一句唱词，一半还不到，就难受的很，微微颤颤的顺着胸口许久，方才继续道）
“不耍了，不耍了，对了，昨夜叫你备好的温水，可烧好了？”
（比起什么梨汤啊，今儿个更重要的，是将前些时日挑好的蚕纸浸水，这蚕纸娇贵的很，出不得一丝错漏的，否则到时候孵出来的蚕啊，经不住死了，那可就亏大了，要晓得，这次的蚕纸，可是她花了好些东西才换来的，就指望的蚕儿吐丝后，叫三娘捋出好线，再织布换钱。）
367

（辛三娘一面应了声，一面去了后厨，他将热好的早饭端出。乡野人家，用的也不过是昨日做的粥，冰着腌好的咸菜，这咸菜是上回回娘家，辛母给的，里头还切了虾仁肉沫，平日加些伴着粥吃，是再好不过的。又掀开盖子看了看锅里的炖梨，糖水已经溶好，辛三娘便用布包了手，将炖梨端出先搁置一旁。）
：阿娘慢着点，先吃些东西，这曲子啊，待止了咳再唱，莫伤了嗓子。
（辛三娘端着粥和咸菜进屋时正听见柴兰娘唱曲，听得那几声咳嗽，皱了眉，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温水已经备好了，待阿娘用了饭，咱俩再去瞧瞧。
（辛三娘织的一手好布，柴兰娘也不差，本就是靠着养蚕带大的张郎君，是以，经她手浸过的蚕纸，总能活下一大批蚕来。辛三娘是知道自家这位婆婆的，年轻的时候过的也是极好，辛三娘家中有两位兄长，生了这个幼妹自然是千娇万宠的，而柴兰娘家中三位兄长，也是被家中娇宠长大。柴兰娘自己也是能干的，养蚕一把好手，若不是自家阿公人踏实肯干，又与柴兰娘是青梅竹马的，怕是难娶到柴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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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知你手巧，又最是贴心的，只是今年的蚕纸比往年的娇贵，虽不好弄，但吐出来丝啊，城里头的娘子们都爱用的”
（柴兰娘是养蚕的一把好手，村里村外都很有名气，故而每回在浴蚕之时，前来卖蚕纸的货郎多的很，价格也不贵，不过是待成了，均几只回去罢了，她这般年纪的，眼虽没有以前灵光的，但是摸纸的法门却也自有一套的，有些蚕纸看着好，挨挨挤挤的一大堆，实则都是死了的，她年轻时，不晓事，就专门捡着多的要，还想着，怎么那些人眼睛不好，不要多的，非要少的，后来才晓得，那些人私下都笑她是呆头鹅，白瞎了张脸，气得她好几顿吃不下，拉着阿娘苦学了许久）
“等回头啊，布成了，就给你同大郎啊裁身新的衣裳，还有城里头，最近好像时兴个什么什么花钗，也给三娘你来几支，我可是听见了，赵家那小媳妇，前几日还同你炫耀来着，阿娘不会叫你吃亏的。”
（那赵家的媳妇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前没嫁赵家前，天天一口一个张家婶婶的，如今嫁了赵家，心就歪了，天天想着叫赵小子同大郎比，自己呢，又缠着三娘不放，也不自己想想，他们什么模样，要同我家大郎三**。）
392

：我晓得阿娘是为着家里着想，只到底身子重要。
（将手中粥菜摆好，又笑道）
：蚕纸我先前已去瞧过，好着呢，阿娘放心。
（这村里大多靠着自个的本事来吃饭养家，耕田的，打渔的，说起来哪个不比养蚕辛苦，只养蚕靠的就是心细。辛三娘和柴兰娘都是心细的人，又都是跟着家中母亲学的手艺，是以，村中虽有旁人也养蚕却到底比不过张家。这也是为何，当日村里的人都想娶辛三娘的原因，自带财来，哪个家不想要？
辛三娘听了后话，拢了拢散落的碎发，脸上笑意愈发大了。倒也不是为了那什么新衣裳，不过是想着婆婆待自己好，自家男人也是个疼媳妇的，若说真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就是还未给张家添个孩子。也不求什么男孩，总归是想二人有个自己的血脉在，且辛三娘和张郎君都生的极好，也不知他二人的孩子该是什么好模样。）
：我整日待在家里，买那些做什么，倒是夫君在外，该是办些好衣裳。
（辛三娘去后厨将炖梨端来，又道）
：我听说外头行走郎君手头钱得足，夫君每日遇见的都是老爷们，倒不如省下来给夫君用着，也好过他瞧人脸色。
376

“阿娘一把老骨头了，身子如何，心中有数的，三娘就放心吧”
（柴兰娘慈爱的拍了拍三娘的手，三娘是个好孩子，最是孝顺婆母，村里头同年纪的老娘们，哪个每回寻她谈话时，提起三娘，不都是羡慕的很，有些小娘子，娶回家后，那叫家无宁日哦，总是仗着这个仰着那个叫嚣，说甚不慈，可村里头的，哪家不是知根知底的，谁家婆母慈爱，儿媳孝顺，心里头呀，都是有谱的，不是靠着什么话，就叫人糊涂的
也不晓得是否错觉，今儿个虽落了好大一场雨，但这雨里头，隐隐约约带着点香味，很是熟悉，但有怎么都记不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什么香，能有蚕儿来得重要？
见着三娘捧着盅梨汤来，柴兰娘更觉心中滚烫）
“话是这么说，但大郎是有本事的哩，再说，那孩子最是疼媳妇的，给你添置衣物，他在外行走时，也觉有底气，叫娘子过得委屈巴巴的，那等人才是没本领的”
（柴兰娘打小就看不起那些个捏着几个钱，就觉有本领的，他们的钱，是靠着家中老娘妻子织布熬眼睛换来的，自己过得不错，却叫老娘媳妇穿得破破烂烂的，真是笑死个人了哦，没本领不是大事，装本领呀，才是错的。）
387

：夫君将家中交给我，我自然得顾好，若是阿娘不好，我哪好面对夫君。
（张家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张郎君有两个姐姐也早早出嫁，两人嫁的不远也就是邻村，过得也好，自然不需张家添补。是以，张家现今挣的钱都归自家花销，没有银钱纠纷，比之旁人自然和睦。何况张郎君是个勤奋的，柴兰娘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辛家也是因此，才放心将辛三娘嫁过去。）
：若是如此，也给阿娘置办一套。夫君最是孝顺，哪里有二人穿了新衣，让阿娘着旧衣的道理。
（若是让人晓得，指不定如何戳着脊梁骨来骂。村里眼红张家的人不在少数，辛三娘未嫁进来便晓得了。她将炖梨摆上，看了看屋外，又道）
：阿娘先吃着，我刚路过庭院瞧着栀子花开了，夫君喜这味，我想着等会摘些做个香囊。
（辛三娘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双颊绯红，也没敢看自家婆婆，只含笑摆弄了衣角。到底是才嫁进门一年的新媳妇，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何况辛三娘绣工也好，平日也有邻里小娘子到她这求买香囊荷包，只是比起织布，赚不得多少，因此辛三娘除去十分交好的，大多推拒了。现如今，正是养蚕的好时候，若非是自家夫君，辛三娘怕是也没这个心情来摘花制香囊。）
408

“唷，原是栀子花呀，我道今晨就嗅得雨中带香，原是花开了”
（经着辛三娘这么一说，柴兰娘方才想起来，原又到了栀子开花的时候，张家村不似旁村，临近的几个村因着靠山吃山，村里闲着的婆娘们总会学着城中的娘子种些花来，还得了几位举人老爷的夸奖，故而大家伙便都有样学样的种，但那些花么，都是些杂七八百野花，再不然啊，就是什么娇贵的种儿，经不住什么风雨就坏死了，张家村却不必学她们
打柴兰娘记事起，村里头就栽满了栀子，她还是戴花的年纪时，九郎就天天往她家送来一支栀子，说是这栀子像她一般娇美，哪怕是成婚之后，九郎无论多忙也会折一支花回来，大郎出生那一年呀，村里头的栀子花开得最美，叫好些什么个才子，纷纷到了村里头来，还行了个什么飞花宴还是什么的，其中还个谁，娶走了张五的家的闺女，那闺女出嫁后前两年还回过村一趟，穿得那叫一个贵气哦，但是后头也没再见过了
不过，打九郎去了后，家中也许久没有添过花了，大郎忙着往先生处学习，而柴兰娘一人要选蚕种，还要养蚕，哪还有心思去摘花，想到此处，柴兰娘正想叹气，但瞧着还看着她的三娘，还是笑道）
“还是三娘的贴心，大郎小时候可喜欢吃栀子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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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走春来，栀子花开，也该是新的一年。
（张家村若有什么出名，便是这满村的栀子花开时，犹记当年镇上县令也因张家村栀子美景而携妻带女来此赏花，也因这次，张家村愈发出名。后旁村也学，却不知为何，如何也开不出张家村这般好的栀子花。村中男子也多以摘最美栀子花送于心上人，而女子也若是心仪男子，也会摘取栀子花制成香囊送于男子。辛三娘此时也不由回忆起与张郎君当时，二人哪是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互送定情信物已是常事，这般想着倒是脸上笑意愈发明显，只待柴兰娘开口才如梦方醒，略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栀子糕也曾做过，夫君却言还是阿娘做的最好吃，怕是等会要麻烦阿娘教教媳妇了。
（辛三娘晓得，做娘亲的哪里不喜自家孩子喜欢自己糕点的道理，何况柴兰娘的手艺确实了得。只是到底惦念柴兰娘病着，这才改了话让柴兰娘指点。此话一出柴兰娘也是一笑，婆媳二人对视一眼，往庭外栀子花看去，倒是难得的自在悠闲。到底是二人此时都惦记着同一人，却不知张郎君何时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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