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白露，眼见天凉了下来，这几天才勤赶着陪秦纵往箭亭来。一是谙达定了这个月底大考，二是秋高气爽，本来适合射箭。一支箭矢离弦，眯眼看过去，堪堪偏了中心半寸。扬手把弓一掂，朝身侧人抛过去】
爷！接着！
【自己虚长了他一岁，两人并排站着，倒还差不多个子。见他试弓，歪过头去朝他】怎么的？还嫌轻？要不换张十二力的硬弓？

【皇父如今文治天下，可满人马背上打江山，诸皇子的骑射功夫自不得疏忽。若说上书房里我最不喜习字，这箭亭里头的考校，则当排得上第二桩苦差事，一排靶子挨个儿射过去，不练一个时辰不得算完。偏我的准头不好，十支箭出去，中红心者不过三四，练了许多回也不见长进，天长日久的，自是没了耐性。若非大考将近，我断不会主动往箭亭来】
差了些许，不过倒是比我强。
【一把接过多罗隆抛来的长弓，拇指扣在弦上试了试，摇了摇头】就这把，我今日练半个时辰就走，左右这准星儿起不来，平白浪费功夫。

【知道他不长此技，本来言语里带了三分揶揄，闻他坦荡，倒是一时语塞。索性不应答，随他试弓，临了他弯弓欲射，又补了一句】今儿是北风。
【话出口，又觉得多余，悻悻找了块干净石头，撩袍坐下。一抻袖子，拂过方才弓上沾的木屑子，才听见箭簇一响，转头朝靶子望过去，倒还不算离谱，才应声】
怕是不见得。我看较昨日又有了进益。
【顺势起身，低头踢了踢石子儿】我的爷，好歹这回不能脱靶！上次大考那偏得离谱，我跟后头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箭了。
【若长了他，免不得他面上过不去；逊了他，自然是自己的失职，没带好阿哥。现下只有彼此二人，自然不用拘着说话，半晌没听见应声，又踢了两脚石子儿，垂目看向地上】上回皇上没来，万一这回皇上要来瞧呢。

【多罗隆眼色向来不差，这弓用着很是顺手，连带脱手而出的箭，竟难得比往昔准了几分。只这小子还不忘多嘴，少不得一个斜眼过去，复又抽了新箭再试，不比方才好，也还凑合着能看】
搁谙达眼里头，还不是差得远。
【十指有长短，人亦无完人，弓马娴熟自然好，只我生来似乎便不善此道， 可若要我行勤能补拙之举，那委实又是笑话——天潢贵胃的黄带子阿哥，何须多此一举】
【只不过多罗隆跟着我，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不禁失笑】可是今日听旁人说了什么，回头变着法儿地来劝我勤勉些？
【话虽如此，却懒得怪罪，他素无失职，我也不至小器到一句话都听不进的地步】皇父国事繁忙，便是来考校也不过片刻。前头那么多个哥哥在，几时才能轮到我这处，我尚且不愁，你何须这般忧心。

【嗖嗖几声出去，才举目看了靶子，一手拦住示意他停一停，小跑过去把靶子上的箭拔了下来，折回来往箭筒里一抛，才拍了拍手，应声】
谙达严格了一些，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几箭都比往日准。
【纵是阿哥之中，也少有处处占尽的，有一二处亮眼的，其余的说得过去也就很好。知道他长处从来不在射箭上，面上将就得过去是最好，就是将就不过去，也没办法。笑了一句】我也不比别个阿哥的伴读勤奋多少，没有来劝你的道理。
【几步过去，到他身后，眯了半只眼看他弯弓，啧了一声】偏右了。
【待一箭射出，才又补道】前日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嘴，说是要来。前头几个从前有的看了，这次就是来看你们几个的也说不准。

【余下几支箭离了弦，唯余个空空箭筒，定睛仔细瞧了瞧，是比前日好了些。只练了这一轮的功夫，心底未免添了几分烦躁，多罗隆将那箭矢拢了回来，却无甚再抬手的心思】
谙达早知我的箭术如何，无甚期许，自然便不会太过失望。
【谙达如此，我何尝不是？三岁始便习弓马，不曾少听闻这练箭若要有成，还需下苦功夫。可我这力气花了不少，成效也不过如此。一来二去，自是多生厌烦。何况上头且有那么些哥哥，弓马上的风头惯来轮不到我】
当真不如别人勤勉？多罗隆，你当你往日挑灯苦读的事儿，我还不知道么。
【他平日就住兴怀的厢房，周遭侍奉皆是我的人，便是我不问，也自有人报到跟前来】
罢了，今日且再练一轮。【皇父是君父，为子为臣，怎会当真甘心在他跟前落于人后】

【打开蒙送入宫起，两人便在一块读书，算不上亲密无间，但自己是打心里信他、敬他。闻言，知道他心里自有计较，更不必多口再讲什么，只信口跟了一句】不过，我看这个新来的谙达，在箭术上不苛求你，但在骑术上是看重的。
【从前那个大老粗，只计较他箭术上的毛病，两人连着挨了不少训，此时略不提。又闻后话，哈哈笑了一声】
我那是读到兴头上丢不开来！又不是当真天天“三更灯火五更鸡”！
【见他应下来，一笑，赶先取了一支白羽箭来递给他，自然不打搅他静心，待一箭射出去，才再启口道】五阿哥生辰是不是近了？回头记得挑样东西送过去。

【骑射二字上，我这箭术已然落了下风，这马上功夫要再不行，少不得要被人看轻。还好我于骑术上勉强有些天分，谙达处也得了几次赞许，方不至两头都落不着好】得亏如今考校，骑马和射箭尚可分开，来日若是有幸随扈皇父狩猎，我这一手箭术，指不定还要闹笑话。
【不过想来这事儿还早，等过几年功夫，这准头兴许还能好些】挑灯夜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钮祜禄大人送你进宫来，可不就想让你勉力好学，往后挣个前程么。
【多罗隆出身满洲老姓，家中现今虽说无人在朝上为重臣，却尚有底蕴在，来日要入仕为官，也不是空谈】
五哥那处，我还当真不曾想好。他惯来喜恶不显，送什么怕都是一个样。

打猎跟打靶子也不一样，说不定到了场上你就射得准了！再说了，狩猎嘛——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狩猎究竟为何，但那活物自然跟死的靶子不一样，不仅要靠射技，还要看体力、意识、反应，这是一定的。顿了顿，才又道】狩猎嘛，要凭运气，打不到也是正常的。尽力而为，不想这个。
【又及他提及阿玛，虽然这几年有几回得准回去探亲，但与家里人到底生疏，半晌没说话，才应道】我只记得进宫之前，阿玛抄了句诗给我，是“当年蓬矢桑弧意，岂为功名始读书”。
【自己虽然出身满洲老姓，这一支下来到阿玛却是正经读书的人家。阿玛心里多少期许，自己琢磨不着，但要说只是为了求取功名，又肯定不是。搁下不谈，见他几只箭射罢，自己先撩袍坐会那石头上，才应了一声】
爷是知道五阿哥性子的。

【他说的不假，莫说我如今年岁尚小，离能够随扈伤有好些年，倘若真有那一日，指不定该是怎的一番景象。只今日这话若是被谙达听到，少不得该教导一句莫要好高骛远。思及此处，又是抽了一支箭来，开弓离弦，竟在那红心左处不过分毫，却已是今日最好的一支】
岂为功名始读书……你阿玛倒是豁达。不过多罗隆，这话该你问问自个儿，陪爷读书这几载，到底求的是什么。
【我是皇父的儿子，打落草便不缺天家的尊贵。可他不一样，寂寂无名是容易，若想为人上人，自有一番险阻长路要走】
【箭筒里头已然空空荡荡，抬手将长弓抛给他】今日就且到此，五哥好文，送一方端砚予他便是。
【不再多言，同他结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