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风南巡的隙间，我匆匆成婚，看赵翕如由一个围城跨入另一个围城――我不能给她的爱，或者自由。
石家长孙像一把尺，将我一生量得十分清楚，成家立业的年岁，传宗接代的次序，什么年岁展露头角，历经多少年位极人臣，墓志铭上写下多少功臣封号，我在人事的泥沼中抬起头，看见雨雾中的青山。青山多妩媚。
我们避雨僧庐下，听山寺晚钟声，我听见陌生禽鸟的啼鸣，在群山中回响再入耳中，飘渺凄绝。
“今夜无法下山了。”

【闲敲棋子落灯花】，对弈一局。

我还没能接受赵缨就是赵翕如这件事情，更不知道如何让石邈接受我与赵缨的过去。我无数次在想，就不要告诉他了吧——如果赵缨没在上元挽过我的臂游街。我说过她很出名，亲近哪个男人，哪个男人就拥有同性的艳羡与妒忌，就连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颇痴迷于这种被同性注视的虚荣，故而我惴惴不安又懊悔，全因这桩往事随时有可能伴着风闻流进石邈的耳朵。
“其实如果你想下山，我可以带你下去，我们只需要……”所以在他成婚后很乖顺，我在潮意朦胧里看向他的眼，然后止住话头，“哦，我知道了。”
“你应该，也不想下山。”

雨将香火鼎盛的庙骗做孤寺，竹窗下唯有僧衣斗笠匆匆走过，惊起的水与檐角刷下来的水在一起，和雨线不同。
他说也，他也不想下山。
我到江南来，是因为不想在汴梁城守着公主，面对骤然松泛下去的政事，大把闲暇无趣的时间，让人无法忍受，此时的时间也是无趣且无用的，我应该顺着目光下的那条路，回到官邸，回到官家身边。
但是――“我想下棋。”
我们很久没有下棋了，握一把白玉子，“猜。”

我没得拒绝。虽然我总是不能拒绝石邈，但以往我总要先装作嗤之以鼻。与以往不同，近日我听话极了——心虚极了，在他成亲后，我觉得我能原谅他以前与以后的一切过错。
“好吧。”
从棋匣中摸一枚黑子，像绝大多数技艺粗烂的人那样，第一步下在天元位置。我对需要坐定才能完成的技艺一向没有天赋傍身，入仕后失去管束，棋艺便愈发荒废了。
雨下着，所有的声息都阑珊，弈中客仍然心不在焉。
“你冷不冷？”
僧舍中没有任何兽皮制成的氅，甚至没有多余的用以避冷的外衣。
只有我身上的这件。

一把白棋，抓在手上是冷落的单数，看黑子在他指尖敲定，从那一把单数中挑出一个随上，玉棋子要握很久，在一盘棋局的尾声方能捂热――不如石头，见太阳就烫人。
并不欠奉诚实，“冷。”
不过往来之间，黑子在他指尖没有什么章法，白子其实也很敷衍。琴棋书画歌舞茶，我精于这些，并显露出极大的兴趣配合，寄希望于从中汲取到快乐，但它们太敷衍，不及石邃。
将一颗白子握在掌心，“但还算舒服。”
“你想下棋吗。”

掏了整一把黑子捏在手心里，及他问话，手即刻作势挪回去，任棋子哗啦啦地落入匣中。
“我……我不太想……”
声儿闷闷的，上身前屈，两肘分支在两膝，手掌随意地垂下，拨一拨木匣的外沿。
“成亲了，你开心吗？”
说话时只看着棋身的反光，这话我早该问他了，只是石邈成亲后，我没有机会和他安静相对，今晚夜雨声烦，却是第一次。

“不想做的事就别做了。”
皱眉向后仰，山寺竹椅被撞得嘎吱响，玉子滚在棋盘上，也一起响，把目光放出花窗，石邃后来说什么，我也都听见了，面对旧日爱人的提问，合上眼，雨声骤然显得大了。
棋没下成，被斩断的棋局带着一种悲哀的预示回荡在我和石邃之间。
如果我不回答开心，或者是沉默，或者是回答其他什么话，那就都是不开心，如果石邃能体贴些，问我“成亲了，你感觉怎么样”，我不会这样为难。
竹椅和棋子都不再响了，我再一次听到父母赐予的聪明才智教我回应他。
“怎么，你也想成亲了？”

“的是不太喜欢，”向他坦诚地耸耸肩，“下不过别人，容易恼羞成怒。”
不过在石邈这里，除了姓柏的事情之外，我几乎未和他红过脸。我与他耗费时间，即便是不喜欢的事情，也完完全全乐在其中。
我什么性子？会由得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手从膝头收回，掌跟撑着扶手起身。
“现在还算舒服，夜里就不舒服了，”褪掉外衫，搁在我这一侧的椅背上。
我听出石邈的回避，但我对回避本身缺乏技巧，答案只有两种，是，或不是。
“你看我像想成亲的样子吗？”
继而抖抖袖子，故作轻松道，“你早些睡吧，我走了。”我去隔壁睡。

奉佛多雅客，有棋就要有茶，杭州雨不急骤，窗外花不算零落，深红浅绿之中，别有一番风味。
收回眼，取一瓢水净茶盏。我看他不是想成亲的样子，也深知，成家就会收敛性情是骗人的话，就像那些老话中说，分开久了就习惯了一样。
“随伴御驾，你收敛些。”
捡出一个茶杯摆好，茶笏搅进去。
“带伞。”
廊下有凤，稍雨。

“不用。”
我当然指的是不用带伞，从武，让我拥有一把好身子骨，这可能是我唯一强过石邈的地方。
但我走到门栏处，看了看斜支在门后收拢的伞，最终握住伞柄。有借有还，我还能借还伞之故多来一趟。
临走前扶在门前，眉垂得很郁闷，轻飘飘反驳一句，“我没。”
我真没，怎么说死了石邈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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