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北平比冬日已多雨水，但较榕城而言，仍然干燥。一早给福州老宅去了电话，是家中依姆接线的，勤务兵敲门时，我正压低嗓音讲平话 “伊爹着礼做什么，可食架么，病好去多少？我雅好的，不越么，虎究天气各色，伊爹身体劳汝多费心去。”】
【见人敲门，便讲一句再见挂断电话。何纵邀请我去城郊的明园吃茶，他不是一个对茶文化有此雅兴的人，平时约我不是丽都就是八大胡同，哪里够风流就去哪里快活，花钱如流水，也不多计较。我叫他小心一点，属下都看在眼里，放在前清，他如此行事是要被都察院把折子写烂了的】
【黑色别克轿车缓缓驶入明园的前门，恰好何纵的普利茅斯也紧随其后，不等司机下车开门，就先摇下车窗，对何纵打招呼】
来得挺早，比约的时间还早了一炷香，难得你不迟到。【司机打开车门，掌心护在车顶旁，迎我下车。手工皮鞋的底子很软，却不影响版型，站在石拱门前等他，随口话道】今早换了双新鞋，想到孙文先生曾说自己十五岁才有鞋穿，那年代穷人赤足走路是常事，今时你我如此享受，心中总觉得歉疚。

【外祖曾任前清的海军提督，也曾历任民国的海军总长，烟台海军学堂是他一手创建。起初全家以为我不过是去求学，期满便会接受安排赴英留洋，顺利地继承家业。但我坚决拒绝留洋，申请派遣长江舰队担任炮船大副，我与何纵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我是军人出身】
【军人本不该谈论这些，我不是政//客，也不适应北平的环境。每晚躺在干燥平稳的床板上入睡，梦中却尽是故乡的海浪、滚滚的涛声。时局紧张，再度爆发/战//争只怕不会太久，一方面渴望回到战场，一面又唯恐自己与孙先生的初衷有所偏移。如此生活，每日竟像在油锅里煎熬，难受得很】
国家积弱已久，革///命//尚未成功，哪里是我捐些银元能解决的，就算普天下所有的商人巨贾都捐些银元，也救不了全国四万万穷苦的人民。
【同胞水深火热，我焉能独自享乐？入席后两厢静坐，腕表秒针转动的声音都十分清晰，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缘，决定打破这少有的沉默】
你请我喝茶，还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可不信你。【一顿，淡淡地露出侧颊的酒窝】有事求我吧？

【 来今雨轩的一夜，引出一段无穷的公案。梁醒迥异如从前所有如珠私玉的小少爷们，他更冷、更坚、更有一身令人望而却步的正气，所以我才肯在百忙之中抽身，陪他玩这场小丫头过家家似的游戏。如今刚刚摆开擂台，两军对垒，偏有人横插一脚，要我应接不暇。 】
方总长家舞会的请柬想必你已收到，他太太做寿是假，将他的侄女与我认识才是真，我实在是推却不了，也应付不来。
【 景氏已逝去两年，我从无另娶之心，一是难找她这样好性情、好模样、好学识的女伴，二是的确与她在三年的短暂婚姻里衍生几分“知己之交”、“兄妹之情”，何家的门楣，再不必另一个女人忝入了。】
叶昂，届时出席他的舞会，你好好打扮打扮，请那方小姐多跳几支舞，就算帮我个大忙了。

你应付不了，就叫我应付？【从贴袋中掏出火柴，点燃哈德门香烟，吐出一口缭绕的白雾。随即又将烟盒递过去，示意他也来一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中已有太太，就算在福建老宅，方总长会舍得委屈侄女做姨太太么，还不如你这个鳏夫。
到时候还不活吞了你我，【从来不苟言笑，难得眉目一抬，二指夹着香烟嘲弄道】我一个扛枪架炮的老粗，方小姐未必瞧得上我。
【林宛是我的结发妻子，我的太太。林家经营布料生意，在榕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娶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爱护却谈不上了。我参与起//义，推崇革//命，无非为了追求平等与共和，嫁娶恋爱若都不自由，国家还谈什么自由】
叫砚卿去吧，他斯文，成日西装革履的，没准就谈下这门好亲事了。

好，叫他去更好说话。
【 他的太太源于一段旧式婚姻，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还重如两座大山，压下来时不由他不弯腰。但一位受过新教育的少年，和一位只念过私塾的少女，两个人同躺在一张榻上，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没有可做的。我同情他被绑在这样一种婚姻里，但好在根据目前所见，他对于“爱情”似乎也没什么需求。】
上回令尊叫你回家一趟，你推脱过去，再有下回，恐怕难以推脱了吧——无后为大，不管是你是我，都不好应付啊。
【 轻轻笑了一声，道。】
听湛露说，她的小姐妹似乎对你有意，你若喜欢，在北京另娶一房也无不可。

她的密友也出身北平的大户，怎会舍女做小。姨太太是现在的称呼了，搁在以前，不就是妾？
【叼烟吞云吐雾，一时苦笑。再如何革//命，父母一辈仍是旧观念，夹着烟摇头，不想这话让廊外的警卫听到，抄起许久不讲的广东话道】
依加都系民国嘅，事事仲用老道理责我，乜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唔中意佢，唔通要我休妻？【何纵曾经在香港待过一阵子，我自小跟随父亲与广东跑船做生意，广东话早已熟稔。商船什么都卖，茶叶自然也在其列，光看色泽香气也知何纵下了点本钱，请的确是好茶。慢饮一口，不免自嘲】我叶家祖上八代冇休妻嘅恶人，我做唔出甘事。
【长官私事，本就是不能被下属探听的，何况我与从流身份//敏感，一举一动牵扯的都不仅是自身，更莫论婚姻大事，当然，这多半也正是方总长一定要介绍侄女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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