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一年四月，西突厥寇边，守将战之，败绩。命白子槐赴瓜州以伐西突厥。

我最大的愿望，是吃饱饭、长身体、养足力气，搬货能快些，每天多赚几个铜板补贴家用，日子总不会太难捱。直到爹娘病死，我也吊着一口气倒在街头，混沌中那个人蹒跚逼近，我被阴影吞并，从此不敢乞求光明。
如果说人人生而不平等是我出生就懂得的道理，那么是他教会我，穷人不配拥有尊严。
钱老爷把我扔进私宅，他扯掉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肚腩，像看到可口的食物，兴奋地掐住我的脖子，满脸横肉都在颤抖，咧开一嘴黄牙：好孩子，你要学会讨我欢心。屋里满箱的珠宝黄金晃伤了我的眼，那时我想我知道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后来么，府里豢养了新的男童，稚嫩的、鲜活的，我打量着手臂胸间新的旧的伤痕，全身无一完好处，我想我快被抛弃了吧，如释重负，又有些无所适从。
被丢掉的我，一如多年前躺在街头等死，人生天地，忽然而已。马蹄疾飞，众兵相随，甲胄拥着红裙猎猎的她，容貌威仪，恍惚间置身旁人讲的、我从未见过的绮丽盛唐。我踉跄上前，虔诚拜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下响头，用尽全部气力昂首：贵人带我走吧，我能讨你欢心。
再后来，随她入主大明宫。软塌上嫩若肌肤的绸缎、汤池间炙热滚烫的水流、书房里散落满地的纸张和着淋漓喘息，编织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荒唐梦，我沉沦其中，不肯醒来。

本来只想当个闲散的御前侍卫，谁知白将军因征战突厥把贴身保护安平公主的差事委派给了我，哦不对，如今的安平公主已是大唐的新帝了，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宫外的姑娘们怕是好久都不能见到我了。

如同当年在云层殿的情景。我倚在榻上，他单膝跪地。
我喜欢他跪着跟我说话，像是他完全臣服于我。我还可以像少女时期那样故意说些践踏他的话，仿佛不管过了多久，各自的身份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都是我的奴隶。
尽管我的话并不是本意，我只是想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反驳我，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句“逾矩”的话。
如同这次，我嘴里说着让他去戍边，却希望他可以开口说一句想留在我身旁。
但他没有，就像过往的无数次。他的沉默将我击得体无完肤。
春夜的风拂动幔帐与烛火，摇曳的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气恼于他语言上的悭吝，也不愿再说话。
白子槐走了，我少女时期的理想，纯洁的光与天真的希望似乎一同飞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她总是居高临下，不怒自威，一切君主应有的样子。唯独在白将军面前，平静下暗藏着不同情绪，眼里神采是我未曾见过的，又似有隐忍的愠怒，像是，同心上人闹别扭的少女。
惊雷一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回荡，雨水打落在琉璃瓦，檐角宫灯明灭不定，摇摇欲坠。听闻今夜下了旨，召来近侍：边疆春寒，给白将军备些衣物送去。

我伫立在殿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见着这位模样俊俏的公子随着总管进入大殿内，今夜的长安城正在下着一场大雨，些许无聊的我轻靠着墙眯起眼睛小憩一会儿。

临窗而立，望着春夜的雨，汹涌的雨仿佛降落在心中，让我心中挤满了莫名的情绪。
身后传来声响打断了纷乱的思绪，那是我在宫外捡回来的人，和小白有着相似的眉眼，却截然不同的性格，我偶尔会幻想这乖顺的表情出现在另一张面孔上。
“不顾，你在宫外听过什么有趣的故事吗，给朕讲讲吧。”

磅礴夜雨，料峭春风，薄衣沾了水气，散发出潮湿腐烂的味道，到底还是太冷啊，身上旧伤如蚁啃食，痛极了。徐徐上前，给她披上外袍，摇曳烛光拉长了两人身影，风一过，幔帐交缠。
俯下身去，鼻尖有意无意掠过她的耳垂，声音有些沙哑。
“夜深了，当心着凉，不如回寝殿说与陛下听。”

若是平时或许我不会介意，但在今天他的行为却引燃了我的怒火。回身拿眼睨他。
“怎么，如今就连你也觉得自己能左右朕了。”
唤来守在殿外的南宫，面容带了一丝讥讽，问道
“喜欢自作主张的奴才，你说该怎么办？”

声音响彻大殿，终又归于沉寂，教人惶恐至极。就像今夜的雨来得突然，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圣心怎可揣测。或许是偶尔的温存，让我忘乎所以，忘却了我命如蝼蚁，而她是大唐的圣人，世间万物皆臣服于她，身为奴才，又岂敢僭越。双手伏地，低进尘埃，认罪领罚。

似是听到了十分有趣的笑话一般笑了出声，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扫过不顾微微颤抖的身体，复又对南宫道：“我看南宫大人就十分会说话，不如以后让他跟在你身边，给你当个小徒弟，你也好教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太监，躲在陛下身后看好戏。如果有一把瓜子就好了。咔呲嘎嘣脆。

（瓜州边境）
天色如同像黑丝绒一般，缀着点点的星子，我坐在篝火边，将手里南宫从京中递来的信揉成一团扔进了火堆里，大漠荒凉，风吹过芨芨草哗啦哗啦响，来此已二月有余，谁也没料到这场战役会打这么久，将士们本身就水土不服，虽是暂时遏制住了那些蛮子兵，但他们犹如初春的野草一般时不时的袭来，且我方场场只能险胜，我叹了口气，副将裴允走过来给我端了碗羊肉汤，说夜里凉，让我莫坐在这风口上，我摆了摆手，吩咐他将这些羊肉汤分给受伤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