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

江畔系舟，若月不够亮，我早已经睡过去，到江南后同僚们像倏忽解开了革带，跳到山水风月之间，指点江山还是指点江山，在指点之余饮酒赋诗，尽是在京没有的惬意。
我今日也多吃些酒，在石邃长日温和的态度下松弛，能并肩躺在小舟上赏月了，并肩躺着更显出他的高了，侧身看他时衣服一阵窸窣。
“望渊，我们做个游戏，你先说十五次月亮，再说十五次亮月，快快地说。”

一舟压在今夜的星河上，或许也有太多太多的星辉，全不为我所见，因为月光很亮。就这样和石邈度过一个明亮的夜晚，我好像突然被濯染了佛性，在他身边，再没想过那些下流无耻的事情。
“好吧。”
笑着照做，眼睛一刻都不肯松懈地追着他的眼睛，“然后呢，逊之。”

“后羿射的是什么。”
月亮澄澄地挂在天上，小时候我与他跪在榻上，伏在花窗上看月亮，我也很想去庭中玩，但也是第一等的嘴硬，不说想去，不说喜欢去玩。
眼睛在夜里是锃亮的，盯着他的唇等答案，我不是微醺，是实打实地吃醉酒了。
在撑起些身子，一手拄到他耳旁，催促，“快点，不要想。”

“月亮。”
我知道我要犯错，也知道他在等我犯错，所以是有意识的、也是无意识的吐出这个又很荒谬又困在情理中的答案来。
躺着任他这样端看，像白日里被参观的什么名贵园林一样。
“够快了吧，还满意吗？”手从他支起的臂中间传过去，扶住他的后背，“船身好窄，好晃，小心不要掉下去。”

先闷声笑，再放开了嗓子笑，笑得肚子疼，笑得摔在他身上，我的确没有掉下去。月亮的光从我们身侧游，系住的舟被江水撞得来来回回，那一缕光便周而往复地来来去去。
我是生怕那缕光走了就不回来，刚伸出手去便觉得荒谬了，当晴日的夜晚遇到水面，它就会走回来。
吸口凉气，缓缓吐出。
“满意满意，望渊反应机敏，开天辟地的传说都是你说了算的了。”
船蓬低矮，这姿势不舒服，我盯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俯身下去，心跳没有加速，一切都很平常，但就是因为太平常了，不能骗自己是梦里。
“错了，”临到终了时偏向侧，“是太阳。”

石逊之是真谦虚，但他心里明镜似的，只要他一开口，不论我知道哪些神话志怪故事，全都能变得成废弃的草稿，在船上揉吧揉吧丢下去喂鱼，鱼是真的惨，遇到石邈就只能吃这玩意儿，连口像样的口粮都没有。
“哦，哈哈，”附和着他笑两声，方才顺势抱住石邈的背，没撒手，附和完才开始真笑，“你怎么还吃了吐呢？想亲我直说呗，头偏到旁边干什么啊？”

埋在他颈窝上，没有犹豫――
“我晚上吃了蒜香虾。”
把吃大蒜说得委婉，是不想破坏眼下的气氛。我可是十分愿意与石邃虚度时光，但是亲吻或者再进一步，江风吹酒醒，我做不下去了。
原本并排躺着，现在叠到了一起，困意上来，更不想下去。没有石邃之后，我失眠得很严重，现在也没有好，习惯是习惯，病归是病。
“你有点瘦。”
是变瘦了，石邃身上有点硌。

嗐。
虽然没骗到吻，但是太知足了，这种高兴本来只会发生在没见过女人的，不是，没见过男人的青涩郎君身上，说回春不太合适，那就叫我作枯木逢春吧。
“那我努力再吃胖点吧，蒜香虾不错，我明天就去吃一大盆，您今晚先这样对付一宿吧。”
以前我只觉得，花颇多时间讨一个人的欢心，比如在各种不良的天气里散步，或者顶着困和烦奉上花言巧语，乐于做这些的事情的人脑袋里都缺根弦。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哪怕石邈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惹人情欲膨胀，我都不敢犯浑，甚至以为他有所察觉，赶紧抱紧，央求他。
“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不干，也不敢干，你别跑，别跑。”
还是喝了酒的石邈好，没喝酒比较难捂得化。

夜夜安眠的人，不会知道失眠是种怎样的折磨，折磨得我后悔，让我差点就要去到石邃门前，最后只能将圣贤读了又读，将奏折看了再看，字斟句酌地落笔，将两三句话拆了合、合了拆。
“茴香味道的好，蒜香不太方便，如果官家问政，问你水师如何，你一张嘴，官家就知道那水师是蒜味的了。”
水师――虾兵蟹将？
“我没想跑，我没想跑，你看看四周都是水，”老天爷知道配合我，一阵风还是一阵水，总之让舟狠狠一晃，“你看，我没地方去，只想要在这儿睡觉。”
在环水的孤屿，亲吻他的眼。
“睡吧。”

“喜欢。”
我不喜欢吃茴香，但将他抱在怀里时，我说喜欢。甚为喜欢这个人，甚为喜欢乏味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夜晚，体味到这种喜欢后，终于可以让东飘西荡的一颗心静下来了，且还要在心里斥责自己的过去：
拿博爱为借口，不要脸。
——即便这船厢太不舒服，让我无法入睡，即便已经料想到明天的眼下青色与被石邈压得僵硬的骨头，因拥抱而几乎酸得快要废掉的手和胸口，也还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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