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镇直播间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中一个曲尺形的大盆，盆里面预备着龟，可以随时挑。玩龟的人，傍晚上了线，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只 草苗，——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只苗要涨到十文，——无聊站着，美美地欣赏；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小袋寸银或者海狗，做乌龟的口粮。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包进口龟粮，但这些顾客，多用 “山寨机”，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用8848的，才会在直播间，要龟要粮，慢慢地赏玩。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龟店当主播，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8848，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山寨机”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杂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苗子从盆子里抓出，看过壳子表面有腐没有，又亲看将苗子放进盒子，然后放心截图：在这严重监督下，掉包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客户微信群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待在群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丝袜平上线，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丝袜平是在直播间卖龟而没有签约的唯一主播。他声音洪亮；皮肤白皙，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色的胡子、他直播用的虽然是8848手机，可是又旧又破，似乎十多年都没换壳，也没有贴膜。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云养龟、纯外塘塘的奶奶灰穿上丝袜会起飞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平时老是骗萌新，别人便从“穿上丝袜会起飞”这云里雾里的话里，替他取下两个绰号，叫丝袜平或会飞的片子。丝袜平一上线，所有群里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丝袜平，“你又骗了萌新的钱了！”他不回答，对掌柜说：“来两只苗子，要一两龟粮，晚上我直播卖龟。”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卖温室龟了！”丝袜平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卖奶奶灰草龟，在龟友圈引起众怒，被群起而攻之。”丝袜平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营销的事儿不能算骗……营销！……生意人的事，能算骗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对立营销”，什么“差异化”之类，引得众人哄笑起来，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丝袜平原来也是新中国第一批塘主，但终于没有自己开店，又被中间商赚差价，最后混得反不如贩子好。幸而他有几分 语言天赋，便在直播间替别人卖龟。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爱占小便宜。直播没几次，便私吞客户的龟，关机消失。如是几次，叫他帮忙直播的人也没有了。丝袜平没有办法，便免不了偶尔做些欺骗萌新的事，但他在我们群里，品行却比别人好，就是从不骗群里的人；虽然间或不小心在别的群骗了我们群的人，但是事后都将群里人的钱归还，因此我们群里的人倒是少有刷他的。
丝袜平直播到一半，愤怒的情绪也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丝袜平，你当真有自己的龟塘吗？”丝袜平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接着说道：“ 你怎地一个有龟塘的人还卖奶奶灰呢？”丝袜平立刻一个字也打不出来的模样，过了一会，说出了几句话；这回可全是我的天老爷，都给我怼那个sb要不我不卖龟了之类的话。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直播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绝不责备的。而且 掌柜见了丝袜平，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丝袜平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和刚进直播间的新粉1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直播过吗？”我略略一点头。
他说：“做过主播，我便考你一考。草龟怎么交配？”我想平时总在我们店买苗子的一个人，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丝袜平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得！这些要点应该记着，将来做塘主配龟的时候好用。”我暗想我们掌柜还没有龟塘呢，而且苗子少说也得五六年后才能配。 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你老母在下，强公在上，然后注意 别掉下来吗？”丝袜平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又飞快的回复我，赞同地说：“对呀对呀！草龟交配有四种体位，你知道吗？”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不说话。丝袜平在屏幕那边打出了几行字，想发过来，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群里的新人听说丝袜平又骗了不少钱，也赶热闹，在群里围住了丝袜平。他便给群里的新人一人分了一元红包。新人们拿了红包，仍然不散，纷纷吵嚷着要私包。丝袜平着了慌，便死命的点着拒绝加友。打字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于是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散了。
丝袜平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整理公司账目，忽然说：“丝袜平长久没有上线了。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我也觉得他确实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群里的人说：“他怎么会来？.....他被封了号。”掌柜说：“哦！”“他仍旧在微信里骗萌新，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说自己有云闭，云闭这么极品的东西，奶奶灰能冒充得了吗？”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
“先是被一个群的人在贴吧里刷，后来是集体举报，再被对方盗了号。”
“后来呢？”
“后来去申诉了呗！！”
“申诉了怎么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自己删号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整理公司的账目。
中秋之后，直播间里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看看将近春节；我整天待在直播间，很少有想进群的人私聊我。一天的下半天，直播间里没有一个人，我正在群里发呆。忽然又人私聊我。“群里还卖龟吗？”这行字虽然短，但名字却很眼熟。看时群里又全没有人。往身边一望(8133的贴)，那丝袜平，正蹲在直播间的角落里，他身上的衣服没剩几件，已经不成样子。见了我，又说道：“我要进群。”
掌柜一面邀请了他，一面说：“丝袜平吗？你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
丝袜平很颓唐的答道：“这......下回还清吧，这一回跟直播，拿几只没人要的漏儿就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丝袜平，你又骗了萌新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骗萌新，怎么会被封号？”
丝袜平低声说道：“木马、木马、下配龟视频中了木马......”他的语气，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直播间里已经陆续上来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丝袜平给我发了红包，里面有四块五毛二，原来他只剩下这么几个钱了。不一会，他跟完直播，便在旁人的笑声中，拿着几个没人要的腐皮苗子下线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丝袜平。到了年关，直播间基本都停了，掌柜在群里说：“丝袜平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丝袜平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到了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丝袜平的确自己删号了。
后记：一关于黑粉
网络上卖龟的多是贩子，他们的差评率基本在一个数量级。假定差评率相同，那么走货量多的，他的黑粉数量也一定多。（有售后的除外）
二关于买龟
我买龟的途径一般有三个：1，在当地的花鸟鱼市买，缺点就是贵。
2，在咸鱼本地亲自上门交易，缺点是几年不一定能有一次交易。
3，每年6到10月在网上买苗子。有人会说苗子不好养，其实健康的龟龟都好养，而且白嫖是真的香！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龟店当主播，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8848，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山寨机”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杂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苗子从盆子里抓出，看过壳子表面有腐没有，又亲看将苗子放进盒子，然后放心截图：在这严重监督下，掉包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客户微信群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待在群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丝袜平上线，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丝袜平是在直播间卖龟而没有签约的唯一主播。他声音洪亮；皮肤白皙，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色的胡子、他直播用的虽然是8848手机，可是又旧又破，似乎十多年都没换壳，也没有贴膜。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云养龟、纯外塘塘的奶奶灰穿上丝袜会起飞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平时老是骗萌新，别人便从“穿上丝袜会起飞”这云里雾里的话里，替他取下两个绰号，叫丝袜平或会飞的片子。丝袜平一上线，所有群里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丝袜平，“你又骗了萌新的钱了！”他不回答，对掌柜说：“来两只苗子，要一两龟粮，晚上我直播卖龟。”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卖温室龟了！”丝袜平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卖奶奶灰草龟，在龟友圈引起众怒，被群起而攻之。”丝袜平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营销的事儿不能算骗……营销！……生意人的事，能算骗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对立营销”，什么“差异化”之类，引得众人哄笑起来，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丝袜平原来也是新中国第一批塘主，但终于没有自己开店，又被中间商赚差价，最后混得反不如贩子好。幸而他有几分 语言天赋，便在直播间替别人卖龟。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爱占小便宜。直播没几次，便私吞客户的龟，关机消失。如是几次，叫他帮忙直播的人也没有了。丝袜平没有办法，便免不了偶尔做些欺骗萌新的事，但他在我们群里，品行却比别人好，就是从不骗群里的人；虽然间或不小心在别的群骗了我们群的人，但是事后都将群里人的钱归还，因此我们群里的人倒是少有刷他的。
丝袜平直播到一半，愤怒的情绪也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丝袜平，你当真有自己的龟塘吗？”丝袜平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接着说道：“ 你怎地一个有龟塘的人还卖奶奶灰呢？”丝袜平立刻一个字也打不出来的模样，过了一会，说出了几句话；这回可全是我的天老爷，都给我怼那个sb要不我不卖龟了之类的话。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直播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绝不责备的。而且 掌柜见了丝袜平，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丝袜平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和刚进直播间的新粉1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直播过吗？”我略略一点头。
他说：“做过主播，我便考你一考。草龟怎么交配？”我想平时总在我们店买苗子的一个人，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丝袜平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教给你，记得！这些要点应该记着，将来做塘主配龟的时候好用。”我暗想我们掌柜还没有龟塘呢，而且苗子少说也得五六年后才能配。 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你老母在下，强公在上，然后注意 别掉下来吗？”丝袜平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又飞快的回复我，赞同地说：“对呀对呀！草龟交配有四种体位，你知道吗？”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不说话。丝袜平在屏幕那边打出了几行字，想发过来，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群里的新人听说丝袜平又骗了不少钱，也赶热闹，在群里围住了丝袜平。他便给群里的新人一人分了一元红包。新人们拿了红包，仍然不散，纷纷吵嚷着要私包。丝袜平着了慌，便死命的点着拒绝加友。打字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于是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散了。
丝袜平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整理公司账目，忽然说：“丝袜平长久没有上线了。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我也觉得他确实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群里的人说：“他怎么会来？.....他被封了号。”掌柜说：“哦！”“他仍旧在微信里骗萌新，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说自己有云闭，云闭这么极品的东西，奶奶灰能冒充得了吗？”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
“先是被一个群的人在贴吧里刷，后来是集体举报，再被对方盗了号。”
“后来呢？”
“后来去申诉了呗！！”
“申诉了怎么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自己删号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整理公司的账目。
中秋之后，直播间里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少，看看将近春节；我整天待在直播间，很少有想进群的人私聊我。一天的下半天，直播间里没有一个人，我正在群里发呆。忽然又人私聊我。“群里还卖龟吗？”这行字虽然短，但名字却很眼熟。看时群里又全没有人。往身边一望(8133的贴)，那丝袜平，正蹲在直播间的角落里，他身上的衣服没剩几件，已经不成样子。见了我，又说道：“我要进群。”
掌柜一面邀请了他，一面说：“丝袜平吗？你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
丝袜平很颓唐的答道：“这......下回还清吧，这一回跟直播，拿几只没人要的漏儿就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丝袜平，你又骗了萌新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骗萌新，怎么会被封号？”
丝袜平低声说道：“木马、木马、下配龟视频中了木马......”他的语气，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直播间里已经陆续上来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丝袜平给我发了红包，里面有四块五毛二，原来他只剩下这么几个钱了。不一会，他跟完直播，便在旁人的笑声中，拿着几个没人要的腐皮苗子下线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丝袜平。到了年关，直播间基本都停了，掌柜在群里说：“丝袜平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丝袜平还欠公司五个花呗呢！”到了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丝袜平的确自己删号了。
后记：一关于黑粉
网络上卖龟的多是贩子，他们的差评率基本在一个数量级。假定差评率相同，那么走货量多的，他的黑粉数量也一定多。（有售后的除外）
二关于买龟
我买龟的途径一般有三个：1，在当地的花鸟鱼市买，缺点就是贵。
2，在咸鱼本地亲自上门交易，缺点是几年不一定能有一次交易。
3，每年6到10月在网上买苗子。有人会说苗子不好养，其实健康的龟龟都好养，而且白嫖是真的香！
